第 11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60
  少年退后一步,浑身打个冷颤:“姓容的,我不过用球踢你面门一下,你心胸怎的如此狭隘?”
  容笑微笑,前进一步,露出两排整齐牙齿在月下闪出皎皎寒光:“谁让你姓霍,又长得这般讨厌?要想活命,以后少在我眼前晃!”
  霍家少年长这么大,一直被未央宫众人捧在手掌心,只有被人夸赞赏识的份儿,打小便坚信自己英伟不凡玉树临风,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有被人骂长相讨厌的一天,当即玻璃心碎了一栈桥,呆怔不语。
  容笑不等他回过神,出脚如风,将地上一只洗衣槌给远远踢进湖心。
  啪一声,那木槌砸上粼粼水面,坠了几坠,却无力下沉,只好慢悠悠飘在湖面上,与风中落花相依相伴。
  瞧着容笑用仅剩的一只木槌敲打衣服敲得风生水起,霍去病猛地醒悟其狼子野心: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姓容的小子明知杂物房已然上锁,便先进行人身攻击,然后趁敌人呆怔,出脚毁了对手的洗衣利器,目的无非是让对手无功而返,来日被仆射大人责罚。
  痛悔之余,目光在湖边转了两转,霍家少年眼睛一亮,迈大步奔过去,拾了块趁手的石头,拎在手中掂了掂,跑回来,冲容笑后背大声冷笑发话:“没有木槌,你当我便洗不完衣裳么?哼哼!姓容的,你睁大眼睛瞧着!”
  说罢,学着容笑的模样,将件衣服在水中浸湿,捞上栈桥,举起右手的石头,
  对准铺好的衣裳,大力连砸数下!
  约莫灰尘污垢砸得差不多了,霍去病丢开手里的石头,唰一声伸臂抻开衣裳,对着月色一照,得意大笑:“看!洗得多干……”
  一个“净”字没出口,容笑早扔开木槌,在旁边笑得跌足:“哈哈!你砸洞砸得好欢快啊,这件衣裳现下用来做网捕鱼当真不错!”
  好好的一件衣裳被砸得筛子也似,一束束星光从百孔千疮中筛下,照亮霍去病的青眼肿脸,那面颊阴得险险滴出水来。
  容笑幸灾乐祸地探过身,扯住衣襟,往衣角绣着的名字乜一眼,点头赞道:“不错,不错,果真是我们仆射大人的衣衫!这下霍兄有福了,定可于明晚受邀,与仆射大人一同赏月!”
  霍去病听不得这冷嘲热讽,愤恨撕扯,想从容笑手中夺回已经变成渔网的衣裳,容笑偏偏不给。
  浸透湖水的衣裳被二人用蛮力拧出一摊积水,渐渐洇湿脚下木板,二人只顾咬牙切齿对视角力,根本没察觉鞋底早已变湿。
  久久相持不下,霍去病眼珠一转,撤力向前,趁容笑身体后倾失衡之际,猛地发力一拽!
  容笑轻敌,未料到对方使诈,脚下一滑,哎呦一声,连衣裳带人一同狠狠摔向霍去病!
  风声呼啸中,两只猪头撞在一处,两张嘴巴好死不死地黏在一起!
  容猪头扑过来的惯性太强,霍猪头鞋底生滑撑不住,二人揪着同一件衣裳,嘴贴着嘴,鼻子别着鼻子,眼睛瞪着眼睛,噗通一声,齐齐栽进星光灿烂的湖水……
  春天乍暖还寒,夜晚冷意袭人。
  身体急坠。
  湖水冰冷,飞速涌进鼻子耳朵。
  二人眼睛睁得雪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与自己口齿相依的人。
  落水时,两人不知不觉便将四肢紧紧缠绕在一起,身体紧贴身体,好似如此便会安全无碍。
  一路下沉,霍去病头上的赤色发带松散升远,乌黑的长发好似海草,四散漂浮。暗红色衣襟在水中飘舞,隐隐露出瘦削完美的腰线。脸上的青肿痕迹在水中变得模糊,五官犹显明晰。
  容笑冷冷盯紧他面容,突感满腔冰冷,满腹恨意,浑身的烈血翻腾躁动。
  这人姓霍,又与霍平疆长相酷似,要说二人之间毫无关联,打死她也不信。
  这二霍之间相差两千余年,莫非这少年便是霍平疆的祖先?
  “玄儿!”
  耳边仿佛又响起霍平疆情深缠绵的呼唤,
  只是那深情,给的是别的女人。
  如果眼前少年死在这里,是不是世上,便不会再有伤她刻骨的霍平疆?
  被这执念困住,容笑怒目圆睁,用力掐住霍去病挣扎拍水的手臂。
  霍去病没学过游水,冷不防掉进湖里,心内本就有些忐忑,加之嘴巴被人用唇封住,自然又是羞恼又是惊惶。窒息中,鼻子不小心吸进水,肺中刺痛生寒,忍不住挥拳踢腿,想挣脱容笑的桎梏,却没想到容笑恨意勃然,体内吸血鬼的本能被激发,瞬间力大难敌。
  胸口仿佛就要爆裂,肺里的空气被榨得一干二净,霍去病的手脚渐渐失去力气。自知死期已至,定定地看进容笑眼内,他的唇角挑起一丝苦笑。本想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不料此生竟交待在这小小的期门湖中。他想不出,这个陌生少年到底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若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蹴鞠球,那如何叫他甘心!
  那一抹苦笑自唇角,一丝丝荡到眼底眉心,簇成一腔胸臆难平。
  容笑看得一怔。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于瞬息间将她击垮。
  初次见到霍平疆,她将他误认成保安,他脸上露出的就是这样一丝笑容,苦涩难挨,让人看了不忍,总想伸出手去,抚平他眉心敛着的隐痛。
  在幽暗的湖水中,看着渐渐阖上双眼的霍去病,容笑不自觉举起右手,用发颤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眉间。
  他毫无生气的身体比水更冷,脸颊毫无血色,容笑手臂抖得厉害,一时不察,少年的身体滑出她的掌握,四肢张开,缓缓向湖底沉去……
  她无数次幻想过霍平疆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样,可没有一次幻想敌得过眼前的真实。
  这一刻,当真看见“他”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眼睁睁瞧着“他”一寸寸沉进漆黑无光的湖底,撕心裂肺的痛让她猝不及防!
  冰天雪地里,她被姨妈容丽关在门外一夜。是他,呵出暖气,将她冰冷的双手紧紧捂在掌心,递给她一碗暖心暖肺的热粥。
  被公司里的女同事公然嘲笑,说她攀上霍家的高枝,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是他,在滂沱大雨中,亲自送来一柄伞,当着公司所有人的面,搂紧她并肩而行。
  走在路上,看见一个小女孩牵着父亲的手跳跃而行,她黯然神伤。是他,攥紧她的手,说即使倾其所有,也会为她找到父亲下落。
  离开家,坐在飞机里,飞向陌生的玉门关,她怀着对姨妈容丽的愧疚,潸然泪下。是他,为她吻去眼泪,说此生对
  她再不放手。
  不管霍平疆心底究竟爱的是谁,可她失意时、落魄时、沮丧时,来自他的关怀体贴嘘寒问暖并非虚假!
  难道她当真可以因为那两个字,就全然抹杀他对她的好?
  被绑架时,霍平疆对绑匪说出的话,会不会其实另有隐情?
  眼泪一串串汹涌而出,滚烫如岩浆,灼得她心脏如被烙铁压住,疼痛难当。
  是的,杀死眼前的少年,也许那个背弃自己的霍平疆便不会来到这世上,然而……
  那个曾对自己百般温柔千般体贴的霍平疆同样会消失。
  她终于醒悟,无论如何恨他,于内心深处,她始终爱他如一,不曾改变。
  咬住嘴唇,分水下滑,好似一条最灵动的鱼,她在幽暗的湖水深处,追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一把将他搂进怀中,转身踩水,向上游去!
  月如钩,星光灿,落花拂,水幽响。
  平静的湖面乍然分开,两条湿漉漉的人影费力攀上栈桥。
  容笑头发滴水,喘着粗气,双掌慌慌张张摁向溺水少年的肚腹。
  灿烂的星光映出少年惨白的面容,摁了几下,少年牙关紧闭,毫无反应。
  容笑心惊,左手紧紧捏住他鼻子,右手托起他冰凉的下巴,用颤抖的嘴唇温柔却坚定地分开他的唇舌,向他口中微微吐气,再用拳敲击他胸口。如此反复数回,少年方才分次吐出腹内积水,悠悠醒转。
  睁开双目,看见容笑,少年眨眨眼,想起前尘往事,突然清雅一笑,低声道:“姓容的,你这次不要我的命,可别想再有下次!”
  容笑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暗自长长松口气,却冷着一张脸道:“姓霍的,你的命很稀罕么?能换房子,能换地?我要来作甚?”
  少年想再笑,却惹来连串咳嗽。
  容笑忙扶他起身,轻轻为其拍背,柔声道:“我送你回帐休息,这里的衣服由我来洗!”
  少年咳罢急喘,摇头摆手:“仆射命你我二人在这洗衣,不洗完,不可回帐休息。我们还没洗完,我自然不能回去!”
  容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迂腐至此!事发突然,自然应该见机而行!你此时体弱,如受寒病倒怎么办?岂不让家人忧心?”
  少年的眼睛闪亮如星,湿发披散,笑意浓浓:“姓容的,想不到你这样心狠手辣的混账小子,居然也会关心人!可你听没听过,军法如山,有令不遵,当斩!更何况,难道你不知我名字
  么?我叫霍去病,自然是邪物离体,百病不生,何须担心!”
  说毕,一跃而起,震震身上的湿衣:“我虽没那么娇弱,穿身湿衣总是不好!你且在那两堆衣服里,挑两件脏得不甚厉害的,你我二人一齐换上!”
  容笑大惊失色,心想,当着他的面换衣服,那不是原型毕露?当即摆手拒绝:“我生平最受不得的事,便是穿别人的脏污衣裳,还是你自己换吧!”
  霍去病扑哧一乐,偏头拧干头发中的水:“府里的人常骂我骄纵,想不到你比我还挑剔!好吧,我也不勉强你。”
  从衣服堆里随手挑出一件略显干净的外袍,霍去病也不警告,大大咧咧将衣裤一脱,露出赤条条白晃晃的身子,容笑躲闪不及,看了个严丝合缝,脑子一热,两腔鼻血险险喷射出去。
  容猪头捂着鼻子,惊惶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顺手捞起木槌,抡圆了便是呯呯砰砰一顿乱敲。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过后,霍去病穿好衣裳,束好头发,从容笑背后凑过身来,端详半晌,忍不住贴在容笑耳边,沉吟发问:“姓容的,你溺水溺糊涂了么?不槌衣裳,你槌桥上的木板作甚?”
  ☆、016偏坐金鞍调白羽:早膳
  第十六章早膳
  提着双层竹制食盒,李敢撩帘举步,走出军营厨房。
  天空浅灰,云层尚厚,阳光稀薄,晨雾绵浓,湖边桃花林影影绰绰。
  踩着花树长长投影,李敢惬意呼吸,神清气爽。
  一队巡逻兵士恰巧执戟经过,亲热招呼,李敢回笑致意,问其中一人,得知容、霍二人还未回到寝帐,当即迈步行往湖畔。
  湖边湿气犹显浓重,红日经过几番挣扎,终于喷薄而出,一束束飞射似箭,直刺密林,惊醒数只沉睡的鸟儿。
  阵阵轻啼声里,数不胜数的军袍分列半悬枝桠间,随风轻拂,其影连绵起伏,其势重峦叠嶂,直把营湖给遮去了半边,将树底沉睡的二人给藏个结结实实。
  李敢眼尖,放轻脚步走近,蹲下,细细打量。
  那两个少年背倚树干,头顶着头,肩并着肩,凌乱的青丝上均散落着数朵花瓣,在幽深的花香里睡得正酣。
  一束阳光穿花拂叶,斜斜投在树干上,二人面颊被勾出金色幻彩,轮廓分明。
  经过一夜,霍去病的脸消了肿,只是眼眶周围越显青紫,颧骨和嘴角的伤口凝出数朵细小的血珠。
  再瞧另外那个,李敢忍不住轻轻“咦”了声。岂止消肿,此刻容笑脸上肤若凝脂,竟是连一丝伤口也看不见,黑睫似蝶,眉目如画,哪有半分昨夜猪头的样子?怔忡一霎,他暗道,这容兄弟的伤口如何好得这样快?便是有御医国手调治,也不能愈合平复得如此神速。
  霍去病昨日先是踢了全场蹴鞠赛,然后跟人打了号称“单挑”的群架,接着落水险些溺毙,最后与容笑轮流洗衣抡了一夜棒槌,可谓流年不利、屡遭陷害、大难不死。黎明时分,他精疲力竭,支持不住,沉沉睡去。此时精神不济,自然头脑混乱,眼皮沉重。只是他为人十分警醒,突听异响,下意识命令自己睁开眼睛坐直身体,一见是李敢,当即跳起身,生怕遭到偷袭。
  容笑本还倚着他做梦。梦里,她正饿得发昏,霍平疆突然笑眯眯出现,一如既往英俊得一塌糊涂,她也一如既往看得春心荡漾。荡啊荡,不知怎的,就荡到了家粥铺。刚出锅的海鲜粥被盛在白瓷碗内,粥白葱绿,鱼鲜虾嫩,外相极佳,香气扑鼻,可惜碗烫如火,容笑怎么端也端不住。霍大少目光似水,语调温柔:“别急,我给你吹凉。”说完,便不住手用白瓷勺在碗中搅动,轻轻
  吹气。她依稀记起霍平疆爱了别人,可见他这样体贴,胸口压了多日的巨石登时滚落一旁,想着那些变心啊、绑架啊、吸血啊什么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