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3      字数:4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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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外月黑风急,门帘子被吹得卷了边。
  容笑和宝儿跪在乌
  漆麻黑的草地上跪得腿都麻了,一扭脸就瞧见了媒婆瞪大的眼珠子,听她嗓子里格格作响,好像絮叨的是两个字:快逃。
  宝儿哭得要抽了,一时错手出了人命的小伙子被哭得不胜其烦,系好裤带走了出来,抡着弯刀,砍向宝儿。
  容笑一急,跳起来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没想到容笑这么不仗义,没事儿的时候跪着装孙子,出了事儿说踹就踹,连声招呼都不打,呆怔中被狠狠踢中命根子,丢了弯刀,捂着伤处,嗷嗷打滚。
  他哥心疼兄弟,抢出帐篷,吹个响哨,人群呼啦啦就围了过来。
  营帐附近篝火的光,照得亮容笑的蓬头垢面,照不亮容笑的心急如焚。
  抱着五岁的宝儿,容笑哀婉地想,自己还不如死在龙卷风里,如今再死,却是对不住昨夜刚咽气的宝儿的爹。
  抚养她长大的姨妈容丽也好,哄得她鬼迷心窍的霍平疆霍大少也罢,都不曾像宝儿的爹那样,把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若是护不住宝儿,即便到了九泉,她也实在没脸去见宝儿一家。
  容笑忙着胡思乱想,附近的火光却突然亮得诡异,首领的帐篷在熊熊烈火中颓废坍塌,熟悉的焦糊味传了过来。
  这一幕像极了昨夜的赵家村。
  几个匈奴女人登时花容失色,嘴里叽里呱啦喊个不停。男人们顾不上容笑和宝儿,手持威猛兵器,齐齐冲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待众人散开,一匹骏马出人意料地从侧面杀出,奔到容笑身边时,马上那黑衣少年俯低身子伸长胳膊,一把将容笑捞上了马。
  容笑抱着宝儿坐在少年身前,后背抵着少年质地上佳的汉家衣衫,只觉他心脏跳得铿锵有力不慌不忙。
  容笑心想,这招声东击西,玩得真叫漂亮。
  匈奴女人们并不好相与,男人们不在,她们也会弯弓搭箭。
  容笑被少年用左臂牢牢地禁锢在怀里,翻飞的马蹄声、乱箭齐至的呼啸声,声声入耳。
  她急急一回头,正瞧见那黑衣少年也忙着回身,其右臂于瞬息间抽出一把短匕,手势灵巧,动作敏捷,劈哩啪啦便将一干长箭拨得失了准头。
  匈奴的女人们沮丧大叫,少年朗声大笑,骏马疾驰依旧。
  火光渐远,月色幽淡,东西看不分明。
  容笑睁大了眼睛,只瞧出那匕首的外鞘上隐隐约约透出玲珑的浮雕,却瞧不清身后少年的面容。
  过了玉门关已是拂晓。
  日光一分浓似一分,眼见着便要射透湿湿的浓雾。
  少年右手勒住缰绳,搂着容笑纤腰的左臂微紧,困得迷迷糊糊的一大一小,便被他猝不及防地扔到了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
  容笑的屁股一路上被颠得又痛又痒,大腿内侧火辣辣的似乎蹭破了皮,两条腿一时并不拢,一个没站稳便拽着宝儿摔了个大马趴。
  想爬起来,胳膊却颤抖着吃不上半分力气。饶是宝儿不沉,一路搂着他,也让饿了一天一夜的容笑吃够了苦头。
  容笑比宝儿不知道沉了多少倍,一路上她在马背上左摇右晃摇摇欲坠,也不知那少年的胳膊此时是不是更加酸痛难当。
  设身处地一想,容笑心里的火气便就此偃旗息鼓。
  这少年虽是傲慢无礼,好歹也算侠肝义胆,救了自己和宝儿的命,大家萍水相逢无亲无故,能做到这步,已是仁至义尽。
  她抬头看向恩人的脸,那黑衣少年却稳稳当当坐在高头骏马之上,昂着头,对她睬都不睬。
  似乎知道容笑和宝儿在仰视他,那少年随手伸进袖内,掏出一个金灿灿的物什,“啪”地一声掷在石板上,接着双腿便是一夹胯~下骏马。
  马儿在清冽的空气中奋力嘶鸣,黝黑的长鬃左右扶摇,两条前足虬然跃起,踏上蓝天。
  少年似乎整个人粘在了马上,任凭骏马将他的身体托至半空,黑色袍袖在空中飞舞,如苍鹰盘旋。
  容笑呆坐在地上,只听马蹄几个清脆的起落,瞬间连人带马跑得背影恍惚。
  晨雾深处,只有那少年用来束发的金冠,映着晨曦,一跃一跃,光耀灼人。
  ☆、005偏坐金鞍调白羽:饼金
  第五章 饼金
  黑衣少年离去时,留下一枚饼金,金灿灿,沉甸甸。
  宝儿眼毒,双手拾起来便往嘴里塞,咔嘣一声,本来就有些松动的一颗门牙飞了半截。
  瞅瞅官道上的半颗细米小牙,瞧瞧小手上纹丝不动的圆饼子,宝儿瘪嘴又瘪嘴,一个没忍住,张开嘴巴嚎啕大哭,容笑连他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宝儿的招牌鼻涕慢慢淌到了上嘴唇,被破雾而出的阳光照得明晃晃。
  容笑用右手捶捶左肩,佯作叹息道:“常听人说,赵家村的赵宝儿,是玉门关第一小美男,我没瞧出来。若说,赵家村的赵宝儿,是大汉第一鼻涕男,我琢磨着倒很是贴切。”
  宝儿转转乌溜溜的大眼睛,用袖子嗖的一声将两筒鼻涕蹭得干干净净,眼里的泪水霎时云收雨散,只剩湿漉漉的长睫毛还眨啊眨。
  容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上他黑葡萄也似的眼睛,笑道:“果然是我瞧错了。我们宝儿不是美男,谁是?”
  宝儿顾不得牙痛肚子饿,咯咯一乐,便把两只柔软的小胳膊环上了容笑的脖子。
  容笑进了城,寻着一家钱铺,问询后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黄金是上币,一两金竟可兑千余铜钱。这区区一饼黄金足有一斤重,若真换了万枚铜钱背在身上,岂非大张旗鼓地诏告天下:“俺是肥羊,快来抢俺”!
  元朔年间,流通的尚是文帝五年改铸的四铢钱,因其币面刻字右“半”左“两”,与高帝吕后所铸半两钱钱文一样,轻重却不同,币制属实混乱,容笑了解越多越是挠头。
  好在饼金可以切割,容笑想了想,便让钱铺的伙计切下约莫一两重的边角,换成铜钱随身携带,余下黄金仍旧贴身藏好,心道:那陌生少年对自己和宝儿先有救命之恩,后有赐金之谊,若是他日有缘重逢,救命之恩还则罢了,这平白无故得来的钱财,无论如何也是要加倍还回去的,如今省得一文是一文。
  为行路方便,她找家成衣铺,买条素布密密地束平了胸,换身颜色黯沉却剪裁合体的男子衣裳,仿着街上行人模样用幅巾束发于顶,擦净面皮,挑帘出门,却引来数人侧目私语。
  容笑狐疑,忙低头以手指面,细声问宝儿,自己装扮可是不妥。
  宝儿用力抽回残余鼻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笑脸颊,奶声奶气口齿漏风地答:“
  好看得紧。”
  答完,脸上却现了两朵红云。
  容笑满意点头,牵着宝儿小手就要前行,宝儿突然顿住脚步,用嫩指勾勾容笑手心,忧心忡忡道:“笑笑,你现在变成了男人,宝儿便不再是玉门关第一小美男了吧?”
  容笑斜着眼睛睨他一眼,弯弯嘴角:“做男人,第一要紧的,不是面皮,而是气度。胸怀天下的男人,就算没了半颗门牙,也必让人仰视,你可记住了?”
  宝儿咧开豁牙的小嘴,挺挺海纳百川的小肚,朗声道:“笑笑,咱们走吧。”
  容笑回过味来,皱眉呵斥:“你今日怎么总叫我笑笑,却不叫娘?”
  宝儿脸上红晕更盛,努努嘴,声细如蚊:“宝儿一早知道,笑笑根本不是我娘。”
  容笑没听清,侧耳追问:“宝儿说话大声些。”
  玉门关第一小美男赵宝儿,扭扭捏捏地再不肯开口,只紧紧牵住容笑的手,奋力拖她前行。
  ☆、006偏坐金鞍调白羽:奇葩
  第六章奇葩
  一顿饭的功夫,容笑就在长安城的茫茫人海中,不小心踹翻了一朵奇葩。
  这事的始作俑者,是玉门关第一小美男,赵宝儿。
  容笑二人自边塞之地一路行来,常在市井巷弄见识幻术百技,听闻酒馆茶肆的小道消息,这皆因当朝天子喜看。
  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公卿百官中素来有人善逢迎喜媚主,少不得时时留心,在民间找点新鲜事来博君王一笑。又有人因此一夜得厚赐,其他人不免羡红了眼睛,纷纷仿效。此风一起,长安城的市集里,更是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能人异士。角抵、走索、吐火、斗兽等俗技早不被见识广博的长安人放在眼内,故此杂耍技者虽演得热闹,喝彩声却了了。
  宝儿与众不同。
  宝儿生在赵家村,长在赵家村,村子狭小,就算宝儿腿短如斯,要不了老村长一袋烟的功夫,他也能跑个来回。村子消息闭塞,就连武帝将年号自“元光”改为“元朔”,村子都要次年方才知晓,宝儿哪曾见过如此好玩的东西。这一路行来,他一路叹来,虽有成为半个“砖家”之势,却从不吝啬赞美声仰慕情。宝儿更有一点好,看戏从不霸王,不管人家表演好坏,他总向容笑要几枚铜板用来打赏。技者见这孩子如此欢喜,心底振奋,往往表演得加倍卖力气。所以跟着宝儿,容笑有幸总能看到杂耍人发挥最好的技艺。
  这日正在家小面摊进食,邻近的空地上又响起了熟悉的锣鼓。
  宝儿眼睛一亮,来不及咽下口中食物,便掷下饭箸,自席上一跃而起,从容笑的袖子里熟门熟路地摸出几枚铜钱,风急火燎地窜了出去,七转八转,小小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人海里。
  容笑弯弯嘴角,也不担心。西汉经过文景之治,到了武帝这一代,已是国库充实、百姓安居。这京都之地,更是治安严谨,虽称不上“路不拾遗”,却也无须忧虑孩子会被拐走。
  从短几上移过来宝儿的面碗,她慢慢喝下盏中的残汤剩水。
  她不想再喝血,尽管鲜血能给她超乎寻常的力量与速度。
  那浓浓的血腥味实在让她恶心,她想做回人。
  前世的姨妈,容丽,抚养她二十四年,也用憎恶的眼神盯了她二十四年。以前她想不通,穿越的那一日,形单影只地站在玉门关风尘滚滚的沙漠中,她恍然大悟。
  她容笑
  ,并不是纯种的人类。
  她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鬼。
  她十分确定自己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早逝的容华,和姨妈容丽一样,是不折不扣的正常人。如此一来,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从未现过身的父亲,那个她心心念念牵挂了二十四年、追寻了二十四年的父亲,是个吸血鬼。
  执着了二十四年的信念轰然倒塌,她孤身一人站在烈日骄阳下,裸着的双足上覆着滚烫灼人的黄沙,心中一片迷茫。
  霍平疆欺她,姨妈憎她,父亲遗弃她,那一瞬间,她恨意勃发,嗜血的本性在胸臆间涤荡。
  散乱的长发骤然飞舞,她双眼茫然地看着龙卷风向她袭来。
  没人知道她在狂暴的风眼中挣扎了多久,又绝望了多久。
  撕心裂肺的痛袭来。
  她只希望那时能有一只手,可以救她离开这无望的漩涡。
  她在风中嘶吼,只盼望双眼再睁开,这一切都是梦——
  男友霍平疆从不曾拿她当做别人的替身。
  她日里夜里思念不停的父亲只是个普通人,仍在遥远的法国等着她来寻找,共叙天伦。
  她相依为命二十四年的姨妈只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并不曾恨她憎她惧怕她如怪物。
  可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
  就像龙卷风来临前,她被绑匪缚在沙漠弃屋中,盼望富可敌国的霍平疆来救她。然而,接到绑匪索要赎金的电话的一刻,霍大少在线路彼端冷冷的说:“钱,我有。可你,凭什么拿?”
  一字字,冰冷似刀,刻得她心血淋漓。
  那天,她发现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
  可老天还是公平的,它给了容笑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去,便又给了她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
  龙卷风过去,她躺在了赵家村的村口,遇到了宝儿父子,遇到了化解她胸中怨恨的赵家村村民。她闹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脾气乖张的她却被全村人包容。
  她知道,夜晚偷偷在宝儿家门口留下套干净衣裙的,是挺着肚子待产的赵婶。
  她也在门后偷听到,每次看见她都会把下巴扬得高高的赵媒婆,悄悄塞给宝儿爹两只小母鸡,轻声道:那妖孽还病着,我爹说,这两只母鸡鸡蛋下得勤,你家留着,也好给她补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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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一天一夜间,匈奴人来了,这些待她好的人却都死了。
  现在,宝儿是她的命根,是她唯一保持善念的理由。为了宝儿,她要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好好抚养宝儿长大,这样才算对得起宝儿死去的爹。
  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深深喟叹一声。过去的那个世界,不回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