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节
作者: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18 23:50      字数:5089
  “虽然我有自己的原因,不过,反正也是顺便了,干脆就让我来给所有人上一课。”帝释天微微抬高眉毛,勾起的唇线凉薄而倨傲:“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才能,却能凭借着天然的身份而握住天界最高的权力,这种让人反胃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几百万年,也该是时候弄明白,更强的人可以获得更好的东西,这才应该是真理的事实了。”
  “到处都是醉生梦死,腐烂得让人连向上爬的欲|望都失却,只能在战场上寻找乐趣。这样的秩序,倒不如打碎了建一个新的,说不定,会让日子变得有意思一点。”
  “真叫人意外哪,帝释天,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听起来倒像是篇相当伟大的政治纲领。过去以为你是脑子里只剩下筋肉的一介独夫,看来是我错了。”法师称赞道,然而这样的赞美,或者帝释天会更希望没听到过也说不定。
  不过对此雷神多少也有些习惯了,轻车熟路地忽略了过去,“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不然要如何呢?我必须得给以后的日子找到打发时间的方式。要是所有人都明白了,明白到——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的话,权力也好,财富也好,就算是天帝的宝座也好,都可以去夺取——假如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坐在善见城那个无趣位置上的日子,倒也不至于太不值得期待。”
  这样说着的帝释天,并没有想到,即使他用自己证明了“有力量的话,想要就可以去夺取”这条虽然野蛮却真实的至理,但坐在善见城的王座上那几百年,帝释天却依旧孤独得看不到一个敢来挑战的身影,眼中所见的都是低低伏在脚下的头颅,即使心中充满对他的愤恨不满,也没有勇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无论他的命令有多可怕多不近人情,宁可苦苦地忍耐下去,也不敢从喉中发出一个不同的声音。
  眼里所见到的一直都是这样,帝释天难免就会觉得,自己枯守了几百年的那个约定,是否真的有价值。
  为了这样的天界,而将性命都赌了上去,和自己订约的那个人所作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怀着这样的疑问,帝释天变得愈来愈残暴。
  从来都不曾介意过自己的名声,今后也没必要在意。但至少,让他看一看,当初阿修罗王将性命也都押了上去的,这一个天界,还没有腐朽到无可救药。
  『我没做错。』
  『放过他们不行吗?』
  『这样的事,我做不到!』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像这样的话,哪怕一句也好,随便来个什么人,说给他听听看啊!
  很可惜,三百年的时间过去,敢在他面前发出不同声音的天人,一个也没有。
  哪怕就连一个,帝释天都没有看见过。
  这样子一来,那场赌约,简直变得就像是个笑话了。
  然而这个时候,尚在用镜子对公主发表着,自己的谋反感想和施政纲领的帝释天,并不能预见到那么遥远的,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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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来报告帝释天谋反的信使后不多久,天帝便派了人来召唤阿修罗王前去善见城,舍脂相当殷勤地主动替阿修罗王换上了觐见天帝的神将铠。
  一向不太爱去善见城的安缇诺雅难得地提出来:“我和你一齐去。”
  “不行。”虽然面对着可爱的妹妹仰着头看他的神情有些动摇,但阿修罗王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安缇诺雅不满地看向他,却被举了起来放到肩膀上,阿修罗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如果是在意着吉祥天殿下的话,大可不用担心。无论如何,她都会安然无恙的。”
  听起来真是笃定。
  安缇诺雅偏了下脑袋,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侧脸看了会:“这样的口气,帝释天的事情,你也是早就知道了的吧?”
  “唔……”阿修罗王顿了顿,到底还是不愿意骗她,便点了点头:“正是。”
  安缇诺雅很明显地误会了:“这么看来,现任的天帝,做得还真是失败呢。”
  明明都是为了保卫天界而存在的四方军团,也一直在战场上和魔族战斗着,可帝释天说要谋反,竟然就有一大半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他,说反就反了,如今就连阿修罗王的立场都不再坚定。
  那天帝的宝座,真是岌岌可危啊。
  不过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岌岌可危的,并不仅仅只是天帝的御座而已。
  舍脂站在窗边,目送着阿修罗王和安缇诺雅离开,轻柔的纱质袖袍覆着她搁在窗台上的手,可以看到,柔软的面料下,指骨纤长,线条优美的手的轮廓。就连因为用力攥紧的动作,而浮出了手背的筋络,也清晰地反映在了浅色轻薄的纱袖上。从袖口露出了正被紧握住的,一小截银色半圆状的物体。
  舍脂开始皱着眉回忆当年随北方军团前去极沙之地的路上,见到过的仅有的几次,安缇诺雅使用这叫作“双面镜”的东西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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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着阿修罗王保持着无可指摘的礼仪退出殿去,天帝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玉石座椅上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放宽心吧,阿修罗王乃是我天界无人堪可匹敌的斗神,有他出战,定能将逆贼帝释天枭首阵前的!”天帝最为信任的祭司室伽罗出言宽慰道。
  “早知今日啊……”天帝再次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不承认自己的眼光错误也不行了。
  一直都当作不得不防对象的阿修罗王到现在还谨守斗神之职,而一手提拔,以为除了自己便无人可作倚仗的工具却成了真正的威胁,这个局面,怎是当初费尽苦心剥离阿修罗王军权时能想到的?
  唯一庆幸的是……
  “庆幸的是……”与此同时,室伽罗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转过了头看着阿修罗王离开的那个方向:“阿修罗王妃还没有用上‘那个’……”
  “是啊。”天帝屈起手指轻轻敲打御座扶手,闭着眼睛淡淡应了一声:“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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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缇诺雅看着摆在桌上的那个扁平玉盒。
  七十多年,那枚落在罗刹手中的堕天之眼,终于被她得到了。是否现在就将之打开这个问题,在巫妖脑中占据了不到半秒的时间,便得出了答案。
  盒子掀开了,摆在里面的是一枚橄榄形的无色晶体,带着圆滑弧度的切面。
  在晶体正中,有一团酷似在天文望远镜中观察到的宝瓶座耳轮状螺旋星云的雾气,缓缓旋转着,变换各种阒寂深黯的色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幽深的瞳孔。(注1)
  而这一整枚晶体的外部,还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用肉眼几乎无法确定其存在的薄膜包覆着,仅仅露出了一条狭长的空隙。
  安缇诺雅沉吟了半晌,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拈起了她到这个世界来的最终目标。
  光滑冰凉,带着晶体特有的,脆而坚硬的触感。
  很奇怪,销声匿迹了很久的那个声音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她,巫妖不由蹙眉:“难道这个不是堕天之眼吗?”
  【虽然也算是堕天之眼……】久违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安缇诺雅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不妙的可能,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这晶体表层那似有还无的薄膜,眉毛开始慢慢皱起来。
  【看来你想到了。这一只不过是残次品,需要的,是完全睁开的那种。】法则漠然而没有感情的声音证明了她的猜想,巫妖忍不住微微抽了嘴角,“残次品”,“完全睁开的那种”……难道堕天还可以量产吗?
  【给你一个提示吧。在堕天认为自己已没有任何遗憾的情况下,取得他的眼睛,那就是完美品质的了。】法则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尽管你手里的这个只是残次品,但也并非全无用处。】
  【里面包含的那一点属于这一个世界的不完全的规则之力,虽然不能完全消除上一个世界……你身上奥术纹路里的刻印,中和一部分却是没有问题的。吸收掉吧。】
  安缇诺雅惊讶地睁大眼睛,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上那些神秘而繁复,像是蜿蜒盛开的血色荆棘一般,从手背缠绕蔓延,探向被袖口覆盖着的手臂的,暗赤色的奥术图纹。
  法则的声音没再响起。
  安缇诺雅静静坐了一会,终于握住那枚并不完全的堕天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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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修罗王离开善见城后,先去占星台拜访了一次九曜,才回到阿修罗城。
  派人去传令给斗神军中神将和几个附属神族后,阿修罗王走上另外那座宫殿的长阶。
  不像他自己的寝宫,除了守卫外还有不少侍女,安缇诺雅这里空荡荡的,一般没有人在——至少,没有其他的“活人”在。
  第一次见到在妹妹宫殿里那些走来走去的,密密麻麻包着一圈又一圈绷带,绷带外还佩着华丽而累赘金饰的“人”,阿修罗王本还有些疑惑,直到看见那些被隐藏在绷带之下,枯竭可怖的干尸面孔后,震惊的阿修罗王才立即下令,严禁任何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安缇诺雅的寝宫。
  法师倒是没在意他这条命令的初衷,那些活化了的木乃伊可不是没有智慧的僵尸,就算有人来了,也会很识相地避开不被其他天人看见。
  不过阿修罗王这道命令下了之后,安缇诺雅干脆变本加厉地在外围设置了微型的“迷锁”,除她自己和阿修罗王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够进来。(注2)
  这并不单单因为她的法师天性,更多的原因,是在于那时不时的昏睡。尽管这是在阿修罗城中。
  假如阿修罗王不是那么毫无原则地溺爱着妹妹的话,或者他是会考虑到安缇诺雅这种行为背后的深意的。
  如果他想到了,又问了,法师大概也什么都不会隐瞒地说出来。
  很可惜他并没有那么做。
  阿修罗王走进殿门,视若无睹殿中迥异于天界的装饰风格,目不斜视地经过两个正在修理一尊钢铁魔像的木乃伊,以及被摆了一地还没组装完成的光甲零件的偏殿,停在门口,敲了敲,没有回音,再次敲门还是没等到反应后,阿修罗王皱着眉推了进去。
  “——!!”
  银发少女倒在桌边的地板上,白色的长袍上浸满了鲜血,甚至在地面积起了一滩。
  阿修罗王一步抢过去将她抱起来,伸手去探鼻息的时候手指甚至是微微颤抖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嘭!嘭!嘭!嘭!”,直到确认有轻微的气息拂在手指上,周围的声音才逐渐变得清晰,恐惧的感觉迟迟到来,无法遏制的战栗席卷全身,阿修罗王用尽了几乎所有意志才停下颤抖,开始检查,流了这么多的血,不立刻止住,即使安缇诺雅是天人,也一样会死去。
  奇怪的是,并没有找到明显的外伤。
  阿修罗王将她抱起来大步朝外走去,刚走出门口便有所觉,低下头,正对上一双刚睁开的银蓝色眼睛。
  “我立刻带你去药师族。”狂喜和忧惧掺杂在一起,让一贯从容优雅的声音变得干涩枯哑,公主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试图回忆起之前是否有拜访药师族的计划,余光瞥到阿修罗王胸口被洇染上的血色痕迹,顿时恍然:“啊,我没受伤。”
  阿修罗王猛地顿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安缇诺雅已经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看清楚自己身上这副血染重衫的模样,巫妖也不由得一时哑然,揩去手背上鲜血似的液体,原本那覆盖在皮肤表面的暗赤色荆棘纹路,如今色泽已淡澈良多,虽然线条依旧明晰,但那种繁复诡秘得有点阴森的感觉却消失了,更像是一种复杂的浅红色刺青留在肌肤上。
  阿修罗王一言不发地看着妹妹低头端详双手,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冷静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偏头想了想,用尽量简单而易理解的话解释了一遍,阿修罗王面无表情地听完,看着妹妹一脸“我现在很高兴很满意感觉好得不得了”的表情,再想起自己刚才恐惧得近乎绝望的心情,简直有硬起心肠把她拎起来狠狠揍一顿的冲动。
  安缇诺雅有些莫名地瞥了一眼身边杀气忽放忽收的阿修罗王,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活动了一□体,扣在手腕上的那个苍白色的手环变成了一柄细剑被握在手中,快两百年没用过这把苍白的正义了,她很想确认自己身手退步到什么程度:“来比试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