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法师略感兴趣地挑了下眉毛，探究性地望向他：“刚才那些人可是将她称为魔物的。”
  夜叉王认真地为没怎么离开天界过的公主普及常识：“魔族，实力越强，相貌越美。低等魔物是没法拥有人形的。”
  公主瞥了眼那个昏迷少女干瘦蜡黄的脸，缺乏营养杂草一样的乱发，公允地评价：“外貌偏见不是个好习惯，平凡的外表更容易接近敌人。”她摇摇头，不怎么赞成魔族的理念：“即使是秃头斜眼也应该有投身黑暗的权利，容貌缺陷不该受到歧视。”
  “……”少年夜叉王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魔族辩白，正好地上那个少女被法师毫不温柔地捏开下颔灌了支颜色诡异的药剂下去后苏醒了，她的意识显然还停留在即将被人处以火刑的时刻，表情极其惊恐，直到看清楚身周环境后才镇定下来，声音微颤地问：“……是你们救了我吗？”
  “没错。”公主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为了感谢我们对你伸出的援手，请好好配合回答我的问题。”
  夜叉王嘴角微微抽搐，默默打碎心中关于“阿修罗族的公主真是又温柔又善良就连不认识的人族少女也不忍心看她被烧死”的印象。
  少女闻言睁大了眼睛，急切又带着丝讨好地问：“你们要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很好。”安缇诺雅对她的合作态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手上突然出现一只洁白浑圆的骷髅头：“这个是你的吗？”
  少女瑟缩了一下：“……是的。”
  法师歪歪头：“来历？”
  少女有些惶恐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哭腔回答：“我……我不知道……从小就有了……妈妈一直藏得很好，但沙耶到我家来玩时被她看见了……后来就开始传说妈妈和我都是邪恶的魔族……前些天镇上突然开始流行一种怪病，沙耶，桑贾伊，还有很多人都死了……镇里的人说是妈妈和我干的，可是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妈妈和我……我们什么也没有干过……后，后来……他们冲进家里来，妈妈被他们杀死了……”
  女孩捂着脸泣不成声，夜叉王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的石面上，用一柄小刀慢慢地削一根树杈。法师无动于衷地盘问着自己需要的信息，直到再三确认从少女口中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了，她转而寻求其他的解决办法：“你母亲的尸体被安葬在哪？”
  少女抹了把眼泪，咬着牙回答：“他们……那些恶棍……把妈妈的尸体给烧了……”
  “已经被烧掉了啊。”巫妖叹了口气，微感失望。她摩挲着手上那个洁白的颅骨，颅骨正面，位于两个空洞眼眶正上方，赫然有一道奇异的缺口，看上去酷似一只竖立的眼睛，浑然天成，就像是这颅骨主人还活着的时候，额头上天生便长有一只竖眼。
  法师的叹息让劫后余生的少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能听出那语气中的失望！
  女孩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不想这两个救了自己的陌生人觉得她毫无用处而把她丢下，她不想再被人绑在柴堆上焚烧！
  对生存的渴望与对死亡的恐惧让女孩并不比常人聪明太多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跟前这个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女性对于那个招来灾祸的骷髅头有着巨大兴趣，她没法给对方弄来第二个这样古怪的骷髅头，可是……可是……
  “他们烧了我家里的一切，可是我知道有人偷偷藏起了一件东西！一件本来和这个放在一起的东西！”女孩快速又嘶哑地说着，手指紧紧攥住掌心，胸口因为过于急速的心跳而剧烈起伏着。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法师头一次正眼打量了她一会，然后微笑起来：“聪明的姑娘，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勉强抬起脸渴望而恳切地望着这个能掌握她生死的陌生人：“求求您……求求您带我走，我什么都能干！不管是洗衣做饭还是砍柴打猎，我能缝很好的靴子，我还会硝皮，会补房顶……不管多重的活我都能干！我吃得很少，您甚至不会比养一只兔子更花钱！求求您，带我走吧！”
  安缇诺雅：“……”
  夜叉王：“……”
  “我不需要一个侍女。”公主简单地摆摆手，无视女孩骤然变得绝望的目光：“不过我们可以带你走一段路，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现在，带我们去找你说的那件东西。”
  一瞬间感受了从绝望到惊喜的转变，少女明白自己不能要求更多。等他们回到那个镇上，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下那个堆得高高的柴垛，顶上那个十字形的架子令女孩目光剧烈收缩，她咽了口口水，挥去不久前噩梦般的记忆，重重咬了自己嘴唇一下，指出目的地：“路尽头，那个院墙塌了好几段的屋子就是了，赛伽就住在那。”
  叫赛伽的年轻人被人从梦中粗鲁地弄醒时本来是很愤怒的，他正在做一个发了大财，离开这个乡下地方，去那些大城里过好日子的美梦。刚做到自己被一位高贵的天人看中，然后带回去作侍从，从此居住在天界中时，梦却被打断了，他恼怒地睁开眼，正想冲这个半夜三更扰人好梦的家伙怒吼，架到他脖子上的那柄漆黑长刀险险地阻住了即将出口的痛骂，刀刃冰冷锋利的感觉驱散了所有睡意：“别，别，别杀我！”
  夜叉王对他的反应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地别开眼，往边上让了让，将身后的安缇诺雅和那个少女露了出来。
  全身都在皮毛斗篷里的法师没什么好看的，但那个人族少女却让赛伽猛地睁大了眼睛：“是你！”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看着另两个人：“你们……你们是魔族！”
  VIP章节　163150　消失的神族
  “你们……你们是魔族！”赛伽惊恐地叫了起来，甚至忘了脖子上还架着一柄长刀，手脚并用地噌噌往后爬了几步，直到背部抵上床侧的土墙，这才绝望地停下来，抱着脑袋不停喃喃自语，说着“别杀我，别找我报仇，火刑不是我决定的”之类的话。
  “我们不是魔族。”夜叉王面无表情地将夜摩刀收回腰侧，不再看那个缩到床角去的人一眼。这样胆怯的人，不值得他出刀。
  安缇诺雅配合地点点头，拉下了兜帽。虽然她不怎么介意自己被误会成魔族，不过这个夜叉族的少年王似乎将这看成巨大的冒犯。兜帽落下后，从银发中露出的那一对精灵特有的尖耳，在众人眼中便成了某个种族独有的特征。
  叫作赛伽的男性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也忘了刚才还被人用刀子架着，张口结舌地问：“阿……阿……阿修罗？？！！”
  他的声音有点结巴，伸出来的手指颤抖着在公主和那个应该是“魔族”的女孩之间来回摇摆，煞白煞白的脸色看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晕倒：“难，难道说神，神族竟然和，和，和魔族修好了——？哦不！！”这个可怜的男人被自己的猜测给骇到了，发出一种类似公鸡被掐住脖子时的惨叫。
  安缇诺雅眨眨眼睛，想起正在前线征讨魔族的阿修罗王，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的名誉澄清一下：“不。”她否认对方的猜测：“我没听说神族与魔族签订过任何停战友好协定——目前没有。”法师严谨地补充道。
  夜叉王嘴角微抽：“以后也不会有。”
  “好了。”法师挥挥手，示意这个关于神族与魔族立场问题的讨论可以到此为止：“你不需要关心这些。我来找你是因为你似乎得到了一些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把它交给我。”
  赛伽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什，什么东西？”
  安缇诺雅指了指边上的女孩：“从她家里得到的。”
  赛伽飞快地从床上爬下来，抽｜出铺在下面的几张毛皮褥子，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间一角的大箱子，拿出里面的两只铜罐和一小把钱币，讨好地看向他们：“全在这里了。”
  “……”安缇诺雅沉默地看着他捧上来的钱币，然后转过头注视着少女。
  女孩还未从自己是被两个天人所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从那对沉默地凝视自己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不祥的预兆，她飞快地解释：“我，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妈妈一直不让我看那些东西！但是真的有！请相信我！骷髅是他找出来的，东西也应该被他藏着！”
  “我，我只找到了这些值钱的！全在这了！我可以发誓！”赛伽惊恐地声明自己的清白，同时对少女投以悲愤的目光，这个魔女是在借两位高贵的天人之手报仇！他不能让她得逞！
  法师偏偏头，翻手拿出那个颅骨：“一切和这个有关的。在我数到一之前，找到它。”
  哦，那个邪恶的骷髅头！两个魔女的可怕收藏品！赛伽既害怕又厌恶地看了那颅骨一眼，想不起来自己从那房子里还得到了什么……等等！当初放在一起的似乎还有……？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十九……”安缇诺雅边看着赛伽拿根木柴飞快地拨着火盆，边随口数道，夜叉王咳了咳，低声提醒：“殿下，二十七……”
  “嗯。”法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太麻烦了。十二，十一，五，四……”
  夜叉王闭上嘴。
  “找到了！”被跳跃式地飞快减少着的数字吓得冷汗直冒的赛伽欣喜地拨出一个黑不溜秋像是木块的东西，拿衣服使劲擦了擦，双手捧着递上来，在心里祈祷着天人们要找的千万就是这个。
  虽然他当时只是觉得这东西和骷髅头藏在一起奇怪顺手拿回家来，之后更是没发现有什么用而干脆丢进火盆，但除这之外他实在想不起还有别的什么了！天帝保佑他们要的就是这个！
  安缇诺雅观察着这个奇怪的物品，材质绝不是木头，但她一时间也发现不了什么奥妙，倒是夜叉王若有所思地轻咦了一声：“这个，不会是罗娑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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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还记得罗刹族吗？”夜叉王盘着腿坐姿端正地坐在飞毯上，小脸十分严肃地板着：“这个神族灭绝，也有好几百年了吧，小时候，父王教习武技，讲到天界的各件神兵时，提到过罗刹族的罗娑刀。它和我族的夜摩刀一样，是罗刹王的随身兵刃，自从罗刹族亡，就没再在天界出现过了。”（注1）
  安缇诺雅饶有兴致地把玩着罗娑刀，或者说罗娑刀的刀柄。天人的气息能够激发出它的刀刃，当夜叉王握在手中时，刀柄会延伸出一道约有一米多长的银色刀刃，形状极似太刀。
  虽然说只要是神族都能使用，但据说只有当它被罗刹王持于手中之时，才能展现出最无坚不摧的锋锐。
  不过安缇诺雅拿在手里时，这柄罗娑刀却毫无反应。夜叉王对此大惑不解，公主自己倒不觉得奇怪，毕竟她并不真的属于阿修罗族。
  人的记忆可以被蒙蔽，死物的认可却难以被偷取。
  不过，那个多半是堕天之颅的头骨，原本大概就是这罗娑刀的主人，罗刹王的了吧。
  很可惜，因为时间过于长久，原本可能依附其上的灵魂不见丝毫踪迹，即便是巫妖也没法召出他来询问堕天的奥妙。而夜叉王对于罗刹族所知了了，除去罗刹王曾是甚至不下于如今的帝释天，阿修罗王那样强大的神将之外，便只知道罗刹族的消亡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仿佛一夜之间，罗刹城即一片死寂，再无声息，后来更是被天帝亲自封印于仞利天之下。
  从此这件事在天界就再没人提起，彷如一夜之中成为死域的罗刹城背负了某种可怖的诅咒，令天人们讳莫如深。而假若不是前任夜叉王在教导长子武技时提到天界曾出现过的神兵，大约夜叉王也不会听闻这些旧事。
  也许可以从阿修罗王那里知道些内情，安缇诺雅暗自思忖，将罗娑刀丢给一直目光炯炯地盯在它上面的夜叉王。
  虽然阿修罗王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具体的堕天，但不代表她不能从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中推断出——应该是罗刹王的这一位——变成堕天的原因。
  沉入睡梦之前，法师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假如堕天的诞生是以罗刹一族的灭亡为代价，那么她对新堕天的期待要实现恐怕存在着一点困难。
  等远远望到龙城的边缘，是几天后的事了，当然那个女孩他们没再带在身边，三天之前，就留在了一座繁华热闹的人族大城里。
  那座山城是女孩自己选的落脚地，在那里，她一手漂亮的硝皮手艺足以让她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