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18 23:49      字数:4995
  尽管周围布满高高的烛台,高烧的烛火将用槲寄生,冬青环和金色铃铛装饰一新的餐厅照得通亮,长得足够四十个人一起用餐的餐桌上仅有的三人却使这间充满节日气氛的餐厅显得异样清冷死寂。
  该隐一直注意着安缇诺雅动的食物,在发现她只略略喝了点葡萄酒,碰了几颗葡萄后终于放下提着的心,却没发现这一切都被一双隐在镜片后的墨绿色眼睛看到了。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然而夜,终究是要过去的。
  当次日清晨,安缇诺雅被一声可怕的尖叫惊醒时,她看了看窗外尚未大亮的天色,喃喃抱怨了一句:“真是富有创意的圣诞礼物。”然后披上袍子下楼。
  当经过走廊尽头,属于该隐的那个房间时,公主发现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男孩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眼窝下面隐隐泛着青色,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她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圣诞快乐,该隐。”
  男孩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啊。”他突然用自己小小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圣诞快乐,姑姑。”
  尖叫声来自一楼亚克西斯的书房。
  亚克西斯有许多要求仆人们严格遵守的习惯,包括禁止任何人在他在的时候进入他的书房。因此负责卫生的女仆只能在每天清晨,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整理那个房间。而这声几乎惊醒了整幢房子的尖叫便是她发出的。
  当安缇诺雅他们在匆匆赶来的老管家的陪同下进入书房时,那个女仆正蜷缩在房门口不住颤抖着,双眼满是惊恐。
  “发生了什么,艾莲?”老管家严厉地问。
  下一刻,三人便全都看到了那导致尖叫的情景——
  斜对着门的书桌后面,那张高大舒适的靠背椅上,亚克西斯正向后仰躺着,搁在靠背上的脑袋微微倾斜,那种青中泛紫的脸色和嘴角流出早已干涸的血迹意味着躺在那儿的人已经死去很久。
  “——老爷!”最先发出哀呼的竟然是老管家,他几步抢上扑到亚克西斯身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反复试着鼻息与心跳。
  安缇诺雅在原地停了几秒,这才慢慢向书桌走去,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她从亚克西斯面前的书桌上拈起一张纸看了看,然后放回去:“通知该通知的人吧,关于亚克西斯——自杀的事情。”
  依然站在门口的男孩突然不易察觉地震了一下。
  “——自杀?怎么可能……”老管家的声音在看到桌面上那张写满对克里斯汀思念之情,渴望再见到她的纸后突然消失,过了很久才低下头:“……我这就去办……”
  老管家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往门外走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伦敦警察局的动作很快,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被派来验尸的法医。
  那个法医似乎与老管家熟识,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助手,黑发,马尾,戴眼镜,穿白袍,相貌俊俏。
  安缇诺雅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似曾相识,但她很确定自己并没见过他。
  不过,也许并不是那么确定……
  随后到来的警方人员以及接到消息赶来的夏尔·凡多姆海恩和他的执事让安缇诺雅很快将这事丢到一旁。
  尽管警方因为管家坚决不同意将那张应该是亚克西斯死前留下的“遗书”交出来作为自杀佐证而怀疑自杀的真实性,一直和蓝佩鲁警察局长互相看不顺眼又对哈利斯家族亚克西斯这一辈那些隐秘事件有所了解的夏尔针锋相对地将疑点一条条扔了回去,当法医鉴定出来的结果成为“自杀”最后一个强有力且无可置疑的论据后,蓝佩鲁局长不得不带着这个结果回去作为最后存档。
  而始终保持着9岁孩子应有模样的该隐在听到法医鉴定结果后的一瞬间脸色刷白。
  “从食道,胃部化验出来的毒素……”但是,他明明是将毒下在烟斗最下面那层烟丝上的啊!
  之所以会在亚克西斯每晚必吃的夜宵中发现一样的毒素,不过是他趁着早上的混乱重新放进去的而已!为了让每晚负责守夜的仆人证明他从昨天晚餐结束后上楼休息就再也没下来!更不用说在亚克西斯的宵夜里下毒!
  可是……难道说烟丝上的毒素有一小部分随着唾液进入食道中?
  也不是没有可能……该隐悄悄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之中。
  这样……更好。男孩冷静地思考着,亚克西斯每个平安夜都会在书房独自思念克里斯汀,并且给亡者写信的习惯只有他知道,因为每次写完信,亚克西斯都会狠狠地虐打他。
  现在,有了可以作为遗书的信,更加合理的死因……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该隐缓慢而小心地舒出一口气,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带着某种奇异仿佛金属撞击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弑父者,你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噩梦……正张开双臂迎接着你……”
  那冰冷的男音仿佛刀锋一般在该隐胸口划过,他震惊地睁大眼睛,过了几秒才猛地扭过头,试图在人群中找出那个声音的主人。
  是那个警察吗?不……那么是那个记录员?也不是……
  突然间,他金绿色的眼睛攫住了消失在大厅门口的一角白袍。
  是那个法医!的助手!
  男孩飞快地追出去,却哑然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平坦的草地上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
  “这一切……难道只是一个梦?”在短短一天内生命发生巨大改变的该隐几乎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听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小哈利……不,现在应该称呼您哈利斯伯爵了。”奇怪该隐为什么突然冲出门而跟过来的夏尔听到了那句话,在十岁生日那天失去双亲的他错误地理解了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孩子的感受:“您不需要太难过……不,我的意思是,至少您还有安缇诺雅小姐……”一向只善于用锐利的言辞和狠辣的手段为女王除去敌人的夏尔试图安慰这个处境与他相类的孩子,并沮丧地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显得笨拙无比。
  “对,你是对的,我还有姑姑……”该隐喃喃重复了一遍,漂亮的脸上显出某种异常坚毅的神情:“我还有姑姑。”
  他会保护她的,即使……即使她并不需要,他也会保护她的。
  夏尔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与那天在葬仪屋里显得截然不同的男孩,不,也许现在用“少年”来称呼他更合适。
  您有个好儿子,亚克西斯先生。
  VIP章节 4541 白鸽(补图)
  距离前任哈利斯伯爵服毒自杀已经过去近两年,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在许多贵妇心中都是社交圈最让人憧憬的男性亚克西斯·哈利斯的形象逐渐在人们记忆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哈利斯家族这一代的当家,同样拥有好相貌,却因为那诡秘的喜爱收藏毒药的兴趣而让众多贵族小姐不敢接近的,被称为“毒伯爵”的该隐·哈利斯。
  另外一个始终占据着贵族们谈资的则是这一代的凡多姆海恩伯爵,夏尔·凡多姆海恩。尽管这位同样年轻的伯爵并没有他朋友那样骇人听闻的嗜好,但作为“女王的猎犬”,“邪恶的贵族”,这一两年来发生在伦敦的许多事件后都隐隐笼罩着凡多姆海恩家徽的影子。
  “将死。”一只戴着方形克什米尔蓝宝石戒指的手轻轻将对手的王后碰翻,然后收回,接过站在一旁的执事送上来的茶杯,没有被眼罩蒙住的漂亮眼睛里有一丝极浅的笑意:“安缇诺雅小姐不在就这么让你心神不宁吗,该隐?”
  坐在对面的少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将身体放松靠上椅背,脑中却想起临出门前那个突然来拜访的东方人刘。(注1)
  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打扮古怪,一双眼睛好像从来都没有睁开过的家伙,尤其是刘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掌握了些什么他应该知道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的情况。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家伙哪。”该隐低低地哼了一声。
  “什么?”夏尔取下盖印鉴专用的戒指,拿起文件在桌子上敲了敲,摆到已经处理完的那叠上,转过头问。
  “啧。”该隐没有回答,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不久前姑姑说她的试验终于完成的样子和刘在他刚才出门时语焉不详的暗示。虽然讨厌那个总是笑眯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该隐却没有办法忽视他的提示。
  姑姑……要地图……干什么?在这种地图都属于各国严禁私人持有的情况下?何况,还是中国的……
  某个让他胸口开始剧烈收缩的猜测浮了上来,该隐猛地站起来,全身都绷紧了。过大的力道将面前的棋盘撞翻,黑白两色棋子噼里啪啦散落在铺着白色羊毛毯的地面。
  “发生了什么?”夏尔皱眉盯着少年突然变得毫无血色的脸。
  冷静下来,该隐,这不过是猜测。对,没错,只是猜测……还没得到确认的猜测。
  少年在心底对自己重复了几遍,握紧的拳头慢慢放松下来,他若无其事地抬手理了理领口,弯腰捡起打翻的棋盘:“真抱歉,我太不小心了。”
  夏尔狐疑地端详对方无懈可击的表情,他知道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惜他看不出来。
  夏尔不禁想起第一次在葬仪屋里见到他时的样子,仅仅两年而已,就把那个男孩打磨成一个完美的贵族了。
  那张精致优雅的面具就像镶嵌在他脸上一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脱落,即使因为某种程度上相类的黑暗气息使得他们两人意外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友情的东西,该隐在他面前也牢牢戴着那张毒伯爵的假面——也许只有在安缇诺雅小姐面前是例外吧?
  ——安缇诺雅小姐!
  夏尔眯起眼睛,确定了朋友突然失常的原因。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那枚蓝宝石戒指,仿佛不经意似地问:“塞巴斯蒂安,我订的那套瓷器送来了吗?”
  “已经到了,少爷。”
  “那么一会该隐回去的时候,你顺便把这套瓷器送去给安缇诺雅小姐吧。”
  塞巴斯蒂安弯了弯腰,无声地退出门去。
  少爷想打探那位大人的事吗?真是危险的想法呢……不过,身为一个完美的执事,对于主人的命令自然要毫无瑕疵地完成,不是吗?
  恶魔的薄唇在无人的走廊里微微翘了起来。
  回到哈利斯庄园时刘的马车还停在那,该隐的眼睛阴了阴。他在车子里坐了一会,思考自己呆会应该用什么方法问出那个疑虑。
  马车门被敲了两下,外面响起塞巴斯蒂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的问候:“该隐少爷,您不下车吗?”
  也许什么方法都不需要。该隐脸上浮起一个很难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在打开马车门前就消失了。
  没必要去想怎么获取那个答案……直接问出来,大概就能得到回答。
  他需要思考的,只是,应该如何处理那个或然的结果而已。
  通往小会客厅的走道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有些辛辣,闻了一会后却让人觉得心情慢慢放松起来,好像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一般。那种迷离的,仿佛躺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轻轻飘荡的滋味,就像是刚刚饮下最上等的美酒后那令人迷醉的微醺感觉,脚好像踩在轻飘飘的云朵上面——
  该隐猛地从这种全身感官都像是被放大了一倍的奇妙感受中警醒过来,迅速推开走廊尽头会客室的大门:“刘!你怎么敢——”
  “该隐?”站在右侧长桌边低头看着几幅摊开的布帛的女子回过头,正闲适地靠在一张躺椅上穿着深蓝色旗袍的东方人慢慢吐出一口烟,笑眯眯地将他手上那根看起来像是乌木制作的并用某种奇妙的琥珀色宝石镶成管口的长烟筒递给趴在他脚边的黑发少女蓝猫,紧闭着的双眼准确无疑地转向正站在门口因为自己的错误判断而露出一丝懊恼表情的伯爵:“呀咧呀咧,哈利斯小少爷好像误会了什么呢?”
  该隐冷漠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失礼了。”随即快步往长桌边走去:“姑姑,我回来了。”
  安缇诺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接过塞巴斯蒂安递来的盒子,随手摆在一旁,继续将目光投在面前的地图上。
  该隐跟着看过去,心里一沉。
  那几张地图绘制的内容并不相同,上面用一种他所不认识的方形文字作着许多标注,看上去像是几张分散的区域地图。
  他的视线在安缇诺雅手边停留了一会,那张有不少修改痕迹的纸上很显然是一个陌生区域的地图,看起来倒像是姑姑正在用那几幅比例尺并不一致的粗糙地图和自己记忆中的某张地图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