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18 23:42      字数:4765
  息红泪起身道别,等他走远,这才颓然跌坐下来,纤掌一松,银质的酒盏早已被内劲捏成了一团。
  “息城主的伤心小箭收放自如,比之当年更上层楼。”顾惜朝走到她身前坐下。
  “是你……”息红泪疲惫地看了他一眼,眼圈微红,“为什么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的总是你?”
  比如在险些被尤知味轻薄的时候。比如在鱼池子里九幽弟子对她图谋不轨的时候。
  那两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救星竟然都是这个与她不共戴天的顾惜朝。
  “这个问题,恕在下才疏学浅无法回答,”顾惜朝取了桌上酒壶自斟了一杯酒饮下肚,“在下倒是想问问息城主,今日为何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息红泪沉吟片刻,咬了咬下唇道:“今日所见,你能保守秘密么?”
  顾惜朝笑道:“在下以为息城主知道顾惜朝并不是多嘴的人。”
  鱼池子那件事,戚少商和小妖至今仍不知晓。而知情的人除了息红泪和顾惜朝,都已经死得透心凉。
  息红泪微一迟疑,终于虚弱地道出前因后果。原来正月初一那天,赫连乐吾老将军趁着元日百官朝贺的机会特意从边关赶来,力谏不可联金攻辽。天子龙颜大怒,当即将老将军打入大牢。这些日子以来,赫连春水和息红泪以拜年为名四处奔走求情,期望能找到皇帝信任的官员替老将军美言几句,却始终无所收获。今日找到这位吏部尚书李大人,他竟调笑说若息红泪肯陪他喝杯酒他就上书,赫连春水当场掀桌而去,息红泪却不愿放弃这一线希望,瞒着小妖约了姓李的出来喝酒,便有了顾惜朝看到的那一幕。
  “息城主也不必过于忧虑,此事应该还有转机。”顾惜朝随口安慰着,见她心力交瘁无暇顾及报仇的事,也就乐得清静,心情不错地添了句:“夜已深了,息城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纵然小妖东奔西走来不及过问,也还有别的朋友为你担心。”说罢,起身往客栈走去。
  也不知息红泪是否有听进这劝告,接下来的两三日里她和小妖依然是不见踪影,而从顾惜朝处听说了赫连老将军蒙冤的戚少商也义不容辞地帮忙走动,离京的计划,便拖延了下来。
  顾惜朝独自坐在客栈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悄然抽芽的树木,恍然发觉原来已经是立春了。
  光阴如梭啊。
  作者有话要说:注:
  【太平通宝】
  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发行的铜钱,正面刻“太平通宝”四字,光背或装饰日月纹。
  本章写老傅通敌的那一段我内心充满了吐槽的欲望啊=皿=,菊导你太熊了,先是萧天佑这个名字,你真的不是在KUSO萧天佐咩……其次是李龄一口一个“傅宗书卖国”,但是从老傅和小顾的对话来看,他属于通敌+谋逆但还真没卖国来着= =||||,第三是傅宗书说要先放任辽人进攻燕云十六州,这样他才可以北上收复失地、受众人拥戴,但是燕云十六州这个时候本来就在辽国手里好么OTL|||||||。
  小顾你真是辛苦了(拍肩),不管是要求你去追杀人的人还是引发了这一场追杀的人都是如此的秀逗……╮(╯▽╰)╭
  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宣和三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春日方始,方腊那边战事已陷入胶着。天子纵有千般不情愿,也只得抽走了在金使面前很能说上话的童贯,命他率兵平乱。得知这一消息,顾惜朝对戚少商笑道:“小妖的爹,可算是有救了。”
  他与赫连夫妇芥蒂未消,自赫连老将军下狱以来并未出什么力气,也不曾献计献策。戚少商虽觉遗憾,却也并不勉强。此时听他说出这句话来,方知他并非全不挂怀,怎能不喜出望外,连忙问:“这话怎么说?”
  “赫连将军目光老辣、秉性忠直,确是国家栋梁,只可惜不懂审时度势,”顾惜朝笑容傲岸,“金使就在汴京城中住着,赵佶一向迁就示好,他在这个时候直陈金国狼子野心,岂非自取其祸?所以若要救他,最起码的条件就是金使离京,否则,让再受宠的臣子进言也是无用。”
  “可现在离开京城的是童贯,并非金使啊?”
  “童贯离京是因为方腊逆党声势渐强。你别忘了,金使此来是为确定今年是否可以联合攻辽,如今大宋的大量军力被抽调去剿方腊,这联合出兵自然无兵可出,金使也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离京定然就在近几日,此其一;其二,童贯是在朝中推行联金灭辽主张的领头人物,他一离京,联金之说的声势不免要下降几分,赵佶对赫连将军的不满也就有所减轻,此时进言,事半功倍。”
  他抽丝剥茧指点江山,神采飞扬如意气风发的少年,戚少商见了也不由欢喜,恨不得天天见到他这般风采。然而这心思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戚少商也只得按捺了心痒,继续追问:“那依你之见,进言一事,应该求助于何人?”
  顾惜朝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里应外合,双管齐下!在外,需要找一位声名显赫、口碑极佳的重臣对赵佶晓以大义;在内,最好能联系到一个他贴身的人比如内侍或者宠妃,不谈家国天下,只劝他不要为琐事伤身,从宽打发权当积德行善。”
  戚少商拍掌道:“有道理!这重臣,我看诸葛神侯最为合适,可我如今已非六扇门中人,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这个倒不必担心。你不妨求助于铁手,他虽然暂无公职,总归还是诸葛老儿的弟子,讨这点人情应该不在话下。”顾惜朝答得顺口,却疑惑地发现戚少商方才还带着欢欣的脸渐渐沉了下来,不解地问:“怎么,不妥吗?”
  “你的主意,自然是极妥的,只是……”戚少商挣扎良久,试探着问:“我从去年与你在白鹭泽重逢时就觉得奇怪,你当初几次对铁手痛下杀招,如今怎么与他这般……融洽?”生生压下了舌尖上的“亲厚”二字。
  顾惜朝一挑眉:“我当初下杀招下得最多的是谁?原来如今我与那个人就不融洽了?”
  戚少商啊哈哈哈地敷衍着,心里却道,这能比么,他可没有给你偷过酒洗过碗补过书舞过剑!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无悲无喜:“当初我容不下他,是因为嫉妒晚晴爱过他,可到头来,让晚晴连性命都赔上的我,又有什么资格……!”
  戚少商心里一紧,未及思索,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手很凉。
  顾惜朝并不拒绝,对他牵了牵嘴角,眼里透出一点暖意。
  “你与铁手称兄道弟,在我看来,你们也确有几分相像。一样的大侠脾气,一样的大道理成堆,明明眼前是个让自己看不顺眼的魔头,也会几番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而顾惜朝向来最怕的,不是结仇,是受恩。他一无所有,所以哪怕只是一点零星的恩惠,他也无以为报。
  比如傅宗书一句“你是个人才”,比如三乱一声“别怕有我们在”,比如英绿荷一份心甘情愿。
  每一次都令他深铭于心,却终究都是辜负了。
  戚少商将手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问:“你真觉得……我和他一样?”
  顾惜朝终于听出些弦外之音,低笑一声:“是啊,作为‘大侠’来看,你们的确一样……”不意外地看到有人脸上又皱出些包子褶儿,故意停了一停,才续道,“可顾惜朝的知音并非什么‘大侠’,而是一个为我偷过酒洗过碗补过书舞过剑的土匪!”
  戚少商顿时笑得有些忘形,然而顾惜朝并不给他自我陶醉的机会,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正事:“朝中重臣已经解决,但内宫之人却依然棘手。以你的关系网自然难以指望,小妖那边,只怕也难以联系到有足够份量的人。”
  戚少商忽然想到一人,便问:“其实皇帝的体己人也未必要在内宫中找。你觉得让他宠爱的名伎进言,能有几分把握?”
  顾惜朝一顿,脸色微僵:“我从未想过。”
  戚少商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色:“这事是天子私密,你不知晓也很正常。那女子与小妖有些交情,当日我想混进鱼池子时,小妖就曾让我请她相助。”
  “那这次小妖难道不会自己去找她?”顾惜朝语气冷淡,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未必。我看小妖恐怕并不知道这位李师师姑娘到底有多大面子,”戚少商虽不愿惹他不快,却也不能不顾正事,只好硬着头皮续道,“当日他荐我去找李姑娘时,只说她大概能安排我做个狱卒,可听李姑娘自己的意思,莫是个小小说狱卒,只要她一纸花笺,四品以下官衔可以随便挑选。”
  “她既有此能耐,戚大侠便去找她罢。”顾惜朝再不愿多说一句,抽身便走。
  “哎……”戚少商方喊了半声,人已走远。他看着顾惜朝的背影暗道,你不跟我同去,她要是又来问我会不会弹琴画画作曲填词,我可怎么答啊。
  宣和三年二月底,金使终于离开汴京。得知此事后,戚少商便按计划去找铁手。二人在街边小茶摊上聊了几句,铁手义不容辞,满口答应。又随口聊了几句,突然意外见到了熟人——在街头义诊的释正觉。
  铁手有些伤感地说:“当年,晚晴也是这般在大街上赠药救人。”
  戚少商见正觉正值休息的空档,便邀他过来同坐。正觉道了谢,问起两位施主的近况,戚少商坦然说自己辞了官,满脸的逍遥快活。铁手便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说自己虽仍在江湖不受拘束,却总不免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正觉道:“各人有各人的处所,正如南方的橘树强移北地便只能结出枳。铁施主若觉不快,为何不返回自己的来处?”
  铁手叹道:“正因为不知如何面对来处,才觉苦恼。我离开官场,是因为那里限制了我维护正义,如今这限制仍在,我便是回去了,也难保不会再离开。”
  正觉诵了声阿弥陀佛,问道:“铁施主,月上中天之时,千江映月,有何不同?”
  铁手一愣,知道这是禅家机锋,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照实说出想法:“这……并无不同。”
  “无月之夜,又当如何?”
  “千江俱失月影。”
  “阿弥陀佛,正是如此。”
  铁手心中一动,忽而恍然。行走江湖时能够维护正义,是因为世人仍然相信正义的存在。在庙堂上,这正义的代表便是六扇门,它便是天上明月。若六扇门衰落下去,谁还会相信善恶有报?若天上无月,纵有千条江河也不会再有月影;若无六扇门,人心离散,以他一人之力,又能在江湖上救得几人?
  “多谢正觉师傅!”铁手拱手行礼,“铁某这就回去!”
  出于所谓岗位交接,更重要的是求情的时候还是露个脸比较有诚意,戚少商和铁手一起去了六扇门。诸葛神侯听了便说赫连将军是边关支柱,就算戚少商不提,他也会向官家上书。戚少商大喜,道了谢正要告辞,诸葛正我却说:“今日你来得正好,老夫有一位师侄——说起来也是你的旧友——如今就在这神侯府中,你不妨去见他一见。”
  戚少商满腹疑问,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那个人的的确确是他的旧相识。
  ——王小石。
  “戚大哥,这些年我由于种种私事无暇和你联系,而前些年听说你被人追杀的时候我匆匆赶来助阵,却连你的影子也没见着。我们哥俩,还真是好多年没见了。”王小石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戚少商笑骂:“你小子也知道是好多年没见!走,一起去喝两杯。”
  “恐怕是没那个时间了,”仿佛永远都在笑的王小石突然收起了笑容,“戚大哥,过些时日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不管能不能成恐怕都不会再回来,希望你能帮我照看一帮兄弟。这件事干系重大,做完后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和你道别,你直接去找以下几个人就是,我已交代过他们……”
  戚少商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神侯府的。王小石的嘱托声声在耳,他想起自己的那场逃亡,想起那些流血牺牲的兄弟,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这“托孤”之举的沉重与悲哀。他无法拒绝这托付,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必须毁弃另一份承诺……
  “不如这样吧,我们去另找一处边关重镇占山为王,我负责招募绿林好汉,你负责出谋划策,我们不看朝廷的脸色,自己带兵保家卫国,怎么样?”
  ……
  安得长圆如满月!
  回到客栈的时候,赫连夫妇的房门竟然破天荒没锁。戚少商走到门前,听到里面正在谈话。他虽无意偷听,偏偏耳力太好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惜朝,别以为这次我们承了你的情,你欠下的血债就可以一笔勾销!”芬芳而有刺,如火红的蔷薇,这是息红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