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南方网      更新:2021-02-18 23:42      字数:4769
  哪家镖局的镖师能有大当家的英雄气概!”
  之后的事就简单了,无非是飞鹰寨寨主陪笑脸干巴巴道几声误会,穆鸠平趁兴再骂上几句,飞鹰寨请戚少商和使团护卫们到寨中,赔一桌酒席压惊,闹腾一阵,便各回各家。根据穆鸠平和赵良嗣的约定,戚少商一行人直奔青州最大的客栈“驻马楼”,还没下马,就见王瓌拖着眼泪两行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戚捕头你可来了,大事不好了!”
  戚少商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惊一乍的样子,面不改色,只下马相搀,穆鸠平却是呆了好一会儿,抬头看时,后面跟出来的几个被他派去保护赵良嗣等人的寨兵面有愧色,不由心下打了个突。
  戚少商进了客栈,赵良嗣铁青着脸迎他入房间分宾主坐下,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玉山子被盗了。”
  戚少商一掀剑眉:“何时何地被盗?”
  赵良嗣摇摇头:“盛玉山子的檀木匣一直由我和王大人看护,用膳时也是叫小二送到房中,片刻都不曾离开视线之外,也并未察觉有何异样。直到几个连云寨子弟喝了些酒趁醉要来开开眼,我们碍于欠人恩情也就应了,谁知这一打开,匣子里竟然装的是石头!”
  戚少商脸色遽变:“开匣子的是二位大人还是连云子弟?开匣时可是当着你们二位的面?”
  赵良嗣道:“匣子一取出来,寨兵们就闹成一团哄抢,我和王大人还提心吊胆生怕摔碎了。后来终于有个寨兵抢到了手,跑开几步躲过同伴手脚,一开匣子就惊呼‘是石头啊!’丢到了桌子上,我们这才围上去看的。”
  戚少商跌足而叹:“赵大人你中计了!那个开匣子的必是窃贼,他避过众人视线,趁开匣的瞬间偷天换日!山寨子弟都有皮甲护胸,藏下石块或是玉山子并不困难,他只要趁你们围着桌子争看石头一团慌乱之时逃走,便是神鬼不觉!”
  赵良嗣勃然大怒:“这群土匪好大的胆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两国信物头上!”猛省起面前这人也算得上是“这群土匪”中的一员,干咳两声,好不尴尬。
  戚少商并不与他计较,急急道:“寻常山匪哪有这般心机,必是外贼。当务之急是立刻调查当时来过房间的所有连云寨子弟,看看是否有线索留下!”
  “大、大当家的,都是老八的错,你罚我吧。”穆鸠平自抽了两个大嘴巴,铁塔似的七尺壮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着头,“都怪我管教不严,给连云寨丢脸了……”
  “身负重则还饮酒无度,你这大当家的确是御下不严。不过,玉山子被窃一事不能怪你,”戚少商宽慰地拍拍他肩膀,“那几个喝酒闹事的弟兄查到了没?”
  “查到了,”穆鸠平抓抓头顶一小撮头发,“那几个兔崽子喝得烂醉,早就认不出张三李四。有个叫小柯的去上茅厕,被人打晕了剥了衣甲关在酒窖里,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看清。一群醉鬼也认不出回来的冒牌货,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去了赵大叔房里……”他越说越小声。
  戚少商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沉思片刻,恍然道:“老八!快,去飞鹰寨!”
  “是那群不死心的鸟人?”穆鸠平顿时火了,“我去叫弟兄们抄家伙,不宰了他们我就不姓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戚少商解释,“飞鹰寨袭击使团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这是押送和氏璧的镖队,然后为了应付飞鹰寨,我们一众护卫不得不与使节分开;就在这个空档,玉山子被盗。这一切说是巧合未免巧得太过分……”
  “我、我明白了!是那个调……什么什么山!”穆鸠平一拍脑门。
  “调虎离山。那个送信的八成就是犯人,我们得快些去飞鹰寨打听有关他的消息!”
  “那个送信的人?这可让我怎么说呢,”飞鹰寨寨主抱臂陷入回忆,“总之是个一点也不像江湖人的人……对,说是书生更恰当些。一开始大伙儿都当是个书呆子,嘲笑几句就往外轰,结果他随手捡了根柴火就把那些拦着他的人打得满地找牙,大家这才相信他真的是个武林高手,对他的话也就不怎么怀疑了……”
  戚少商心上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如此相似的画面。
  那年连云寨外黄沙漠漠,七大寨主不服气地看着一个青衣书生,那人微微一笑,裹了黄绢的剑被扔在一旁,一根竹竿就叫众人服膺。
  自己伸出了手:“你我既然志同道合,如今生死与共,可好?”
  他皱眉:“你就这么信任我,把我当做兄弟?”
  笑:“我没有把你当做兄弟,我把你当做知音。”
  于是他终于展颜,露出孩子气的虎牙:“我现在就答应你!”
  那两只紧握的手,曾经是那样契合。心底的温度透过脉络在掌心之间交叠相融,默契得天经地义。
  却终是被血海波涛冲散了……
  戚少商强压下思绪,问:“那个书生,样貌服饰有什么特点么?”
  “这你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飞鹰寨寨主点点头,“那书生一身青衣,还真衬他那书卷气的调调。最特别的是他一头卷发,完全不似中原人,见过一次的人绝对忘不了。”
  “砰!”
  声音来自穆鸠平,他咬着牙红着眼,像一头发怒的豹子般站在那里,掌下是被劈成碎木的桌子。
  “又是那个顾惜朝!”
  这话一出又是啪的一声响,飞鹰寨寨主摔在地上:“那那那那个追杀了戚大侠千里的顾顾顾……”
  戚少商阴沉着脸不发一语,霍然起身,穆鸠平和飞鹰寨寨主眼前一花,他已不见踪影。
  剩下的两位土匪头子对望一眼,不知为何,又齐齐转头去看大厅墙顶上挂的“义”字匾额。
  再没有人说话,聚义厅里静得压抑,只有外面的新蝉声声鼓噪。
  天已立秋,该是肃杀之季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小标题】
  白居易《立秋日曲江忆元九》
  【珊蛮】
  即萨满,女真人巫医不分,所以对疫情的判断也是以萨满说的为准。
  【金国贵族的饮食习俗】
  绝非杜撰,他们真的有这么牛X……|||||在占领辽国之后逐渐进化了些,但是到文章里的故事发生地时候还是很囧的……
  最后感慨一句,我怎么会把穆老八萌化了?!囧rz……
  泉聒栖松鹤,风除翳月云
  以平乱珏为凭,快马通知了从青州至登州一线的各州府严查关卡,戚少商日日巡查其间,却搜不到丝毫线索。眼看使团归期被一拖再拖,赵良嗣脸上难免浮起了些焦躁,可一瞥见戚少商铁青脸色,什么牢骚都吞下了肚——这一路拖拖拉拉走了小半年,戚捕头何时有过如此骇人的神情?时时刻刻按剑危坐,让人几要疑心他下一瞬便会取谁性命。将近一月的连续奔走搜查,戚少商座下骏马都生生瘦了一圈,他本人却不见疲色,眼中精光一如新淬的剑刃上迸现的锋芒。
  强硬至此,已是执念。
  这执念已经超出了一个捕头的本分,他心知肚明,却不由自主。
  避不开的,命中的魔障。
  他和顾惜朝的上一次相遇是在辽国境内,而对方也的的确确和辽国的杀手有着某种约定,所以要追查顾惜朝下落大约是该从辽国入手。不过玉山子失窃一案发现得及时,顾惜朝纵是日行千里也难以遁入辽境,因此戚少商火速封锁了他的逃逸路线,却是全无所获。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竟遇见了故人。
  “铁兄?”戚少商在登州城门见到了被拦下盘查的黑衣男子,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被盘诘多时依然温文有礼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曾经的四大名捕之一,铁手铁游夏。
  “少商兄,”铁手见了他,微微一笑,抱拳颔首,“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戚少商略略一算,三年多了,足有千余日呢。这样算来他和顾惜朝不也是千余日未见,怎么就丝毫没有久别之感,只觉烟霞烈火燃在昨日,那些痛入骨髓的伤口更是恍若新刻,仍在漉血涟涟?
  “戚大人,你们认识?”登州城守有些诧异。
  戚少商瞧见他的犹疑,不由展眉,露出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怎的,难不成我这兄弟铁手改做铁嘴,要吃了你不成?”
  几个哨官不由乐出了声,铁手也更添几分笑意,城门之下,一片融融。
  “兄弟”这两个字,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足以射穿一切阴霾的力量。
  “这几年过得如何?公门事务,可还习惯?”戚少商将巡查之事交给登州地方捕快后,二人寻了处酒楼叙旧,铁手到底是对六扇门有所挂念,开口问的,仍是公门之事。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呢,”戚少商笑笑,捏了酒杯却不饮,“总归是为天下仗剑削不平,只不过是沙场换了巷陌,这剑,还是那般使法。”说着一拍腰间剑鞘,猛省起逆水寒还在顾惜朝手里,自己鞘中已换了剑,不由有些气闷,一气饮尽了杯中酒。
  ……可惜雅致的酒楼不比边塞酒肆,细瓷小盅不盈一握,纵是一气饮尽也不过小半口而已,哪及得上粗陶大碗半分爽利。更不必说绵软酒浆淡如春风化雨,喝得再急,也不见一星烟火冲上头来。
  铁手看着好友脸色数变最终闷头饮酒,眼前忽而闪过大殿上盘柱的巨龙,金碧辉煌鳞甲威武,却终不再腾挪风云之间。
  有些了然,亦有些怅然。
  “说说你吧,”戚少商兀自斟饮,“这些年,你又过得如何?”
  铁手想了想,认真答道:“打劫比我想象中难。”
  噗!
  戚少商一口酒喷出。虽然这几年他与穆鸠平不时通信,知道铁手在积极组织人力物力助他重建连云寨,也常常出谋划策甚至教寨中子弟认认字,但没想到这个曾经的名捕还真一板一眼地干起了土匪勾当……
  好吧,或许他不该反应这么剧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老实人,早该知道他言出必行而且行必求精的风格,既然承诺了要重建连云寨,为了保持山寨原貌而身体力行学做土匪也的确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只是想像一下铁手正色对那些为富不仁者说“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所以我要带走你们的家产”如此这般那般,戚少商觉得他不止想要喷酒,更想喷血。
  “穆兄弟很有魄力,”无视戚少商的丰富表情,铁手镇定得八风吹不动,“我也只是从旁协助,偶尔递些主意,寨中具体事务都是他一手打理。他一直说我声望武功远超于他合该坐大寨主之位,但少商兄你也知道,我这人方正过了头,终究是不合做一个领袖的。”
  他顿了顿,素来坦荡的阔脸上有犹豫的波澜微微泛起,浓黑眉毛也蹙近了些:“……而且,我独身行事,也可以避免连累连云寨。”
  “连累?”戚少商是心明如镜之人,这一丝异样怎能逃过他的觉察,“铁兄,你莫非又要涉险?”
  他戚少商的弟兄已经零落得不成样子,怎么能容再有闪失。
  却见铁手微微低头,有几分……愧色?声音倒是清晰坚定一如往常:“少商兄,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劫宋金信物。”
  戚少商又是一口酒喷将出来。
  果然是磊落本色。打劫也能如此坦荡,他也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家的土匪了。
  “铁兄,你是要坏宋金之盟?”戚少商丢开酒盅,目光灼灼,“我自是不信你会叛国,但你此举……实在是反常。”
  当然反常。铁手垂落视线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骨节粗大青筋虬绕,肌肤坚逾铁石,曾经牢牢托定了大宋最后一方青天,哪怕风雨摧逼,亦是毫不动摇。但现在,它们却要夺走大宋与盟国的信物,这何异于亲手撕裂那方脆弱的青天?
  “少商兄,铁某此番破盟,绝非误国,”铁手面沉似水,“辽乃疲弱之虎,金是壮盛之狼。大宋若要求生,应当以小利挑拨,驱虎引狼,看它们两败俱伤。与任何一国联手打破这平衡,都无异于自毁屏障,唇亡齿寒。”
  戚少商猛地挺直了脊背,按剑敛容:“铁兄,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铁手叹道:“果然瞒不过你。这三年来我虽游荡江湖,心里始终是惦着六扇门的,便与大师兄飞鹰传信,将六扇门不便处理的事以江湖之道解决。这有悖律例,我是匪寇可以不在乎,大师兄那边却需小心瞒着旁人:世叔面前自然不能透露,追命万事不挂怀,冷血又不够稳重,也只好一并瞒着。这一次我来劫信物,也是大师兄的授意,毕竟世叔的态度也是不赞成联金的——虽然他也绝不会赞成用这种手段……”
  “无情兄的授意?”戚少商略略心惊。无情看似清冷实则激烈,为行正道不计代价,若是他动了念要阻这信物入京,只怕连诸葛先生也难以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