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2-16 23:24      字数:4784
  “没有关系,会变回去的。我不会再让你感到紧张了。”声音在我耳边轻柔的回荡着,婆娑着我发丝的那只手,是如此温暖柔和,仿佛把我那衰白的发丝当作最珍贵的礼物,爱惜地凝视着。
  我吸着鼻子,堵着充满鼻音的腔调问:“如果……变不回去呢……?”
  试过太多方法,它们始终会顽固地变白,我已没有信心。
  “变不回去也没有……”他似乎正要给予我最期待的承诺,我期盼地看着他,却在这个时候,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在我们周围炸开,将我们珍贵的时间割断,凶暴的恐惧与不安迅速地席卷着我们,压在我身上的那副柔韧的躯体突然僵直!
  他的目光似乎降温了!迅速地冷却起来。而门铃声执拗地持续着,像催命的鬼咒,丝毫没有放过我们的打算!
  该来的,始终会来吗?他的母亲,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我怔忪地滑下沙发,呆滞地伫立在地板上,冰凉的地板让我的心也跟着一片冷寂。看着他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态,卧在沙发上显得僵硬,我深吸一口气,道:“没关系,我去开门!”报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我冲到门前。
  “笨蛋!别去!”他突然像软弓一般弹起,一把拉住我,那修长的手指握住我的肩头,我感到那颤抖的指尖已经深深嵌进我的肩胛。
  “我们不能躲一辈子!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神经质地叫起来。不要那么害怕!连城,不要逃避!如果你那么害怕,我也会跟着畏惧!我的心这样哭泣着,发不出声音。
  他紧紧地盯着我,目光里的执着似乎要记下我脸上每一个特征!这样看着我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第一次在眼角周围晕染上笑的痕迹,那么淡,也那么真实。
  “你说的对。所以,不应该你去,而是我去开门。”
  手松开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跨过矮桌,直接走到门前,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他霍地一下拉开门——
  同一时间,我几乎咬紧了牙齿,等待中那冰凉生硬的声音,并没有如期出现,连城愣了愣,对着门外道:“……这里是民宅,你们找谁?”
  “请问梁夏在吗?这里是她的家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连城狐疑地退开半步,进来了两个中年男子,普通上班族的打扮,面色严肃,手里拿着黑色的皮质公文包。
  我的生活领域里,不包括这样的人。
  “有什么事吗?”见两个男人站在玄关东张西望,连城示意我不要忙着承认,他谨慎地发问。
  “是这样,我们是……”其中一人似乎正要掏出证件,却见另一个男人突然打开公文包,翻出一册资料急忙地翻阅了一下,神色变得凌厉起来,对着连城的脸孔上下打量。
  “怎么了?我……我就是梁夏!”不好的预感,在我心底升腾着,尤其是他们看着连城的目光,仿佛是针尖般锐利,我感到一阵惊惶。
  两人对看一眼,然后面向连城道:“你就是连城钺?”
  似乎是明知故问,他们根本就笃定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谁!那种早有准备的样子格外具备侵略性!
  “我是叫连城钺。”连城很镇定地回答。
  “那好,我们就是在找你。有件事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我们调查,因为有线报指出你可能在这位小姐家中,我们才登门打扰。现在方便吗?跟我们走吧?”
  冷刻而生硬的声音,突兀而诡异的出现方式,我完全无法消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一下,你们是谁?你们有什么权利带他走!”我尖叫起来,恐慌写满全身。
  相比我的手足无措,连城却显得异常镇定,他皱着眉头思索着,突然道:“我要看你们的证件。”
  “没问题。”其中一个人从包里拿出样卡片之类的东西来,连城看过之后,脸色不变,但我却发觉他的额头似乎浮出了冷汗。
  “什么?是什么?”我追问着,想要靠过去,却见连城突然严厉地冲我厉声道:“别过来!不关你的事!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来!”说完,他转向那两人,生硬地道:“走吧,快点!”
  那两人似乎有些迟疑,但连城的目光显得异常尖锐,看着他们的样子,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我的心紧紧地抓着胸腔,感到呼吸都那么困难,直到他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都无法清醒过来。
  太突然了……
  连城从我眼前消失,太突然了。脑中曾构筑过无数个范本,他会因为怎样的缘由而不得不离开我,他会不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兀又不清不楚地离开,连个基本的理由都像秘密一样被藏匿着,挡在我的视线之外……
  颓然地坐下,我摔倒在沙发旁边,发梢在我的脸庞上散乱地飘拂着,枯涩地泛着幽幽的微光。
  连城说过会回来。他那样大声又那样坚定地说着,声音里没有半点敷衍。于是我等待。将浮躁的心沉下,沉在心底,用他的承诺当作等待的动力,维持着我应该保持的生活状态。我每天都上学,出勤率比任何时候都高;我每天做饭给自己吃,让自己把这个良好的习惯保持下来,即使我做的东西越来越难以下咽;我拒绝所有的游玩邀约,一放学就回到家里,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根本就没有在看的电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要保持他离开时的样子,当他回来时,我可能已经练出一手不凡的厨艺。
  时间在我身边恍惚地溜走,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日历了,算不出他离开了多长时间,我的生活就按照课表上的日程循环往复着,那等待的日子仿佛要直至无穷。一直到我已经听不见学校的大树上留连的蝉音,直到我在依旧火热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清秋的冷味,直到我在学校的操场上滴到秋天的第一滴雨水,仰起头来看时,我才恍然大悟,时间已经悄悄地流逝了,从夏到秋,他的离去为这个夏日划上了一个迷欢的尾音——他没有回来。
  暑假,来得太晚,今年的秋天,来得太早。收拾着课桌里的课本,我缓缓地走出教室,循着校园的林荫小路,一个人走着,享受着夏末秋初的独特味道。
  “在干吗?一个人走得那么幽怨?”轻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已经不用回头去确认,那一定是林小雨。
  “天气很好,所以不急着离开。”我笑了笑,只是一个牵动嘴角肌肉的脸部活动。
  “后天才正式放假,你要回家吗?”她认真地问。
  我没想过。因为被连城施了‘定根法’,我的意志被定在了这里,我不会离开。
  “可能不会。”
  “他还没有出现?”林小雨追问着,她知道得太多,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责任感,不得不问。
  “会回来的。”我说给自己听,仰起头来观赏天上的云,洁白而遥远,看得见,却摸不着。
  就在这时,迎面跑来一个鲜艳的身影,臃肿又巨大,越来越近,我们定睛一看,林小雨立刻撇开脸站到一边去。
  “夏夏!快来看,大新闻!”是久违了的小潭!素有校园‘新闻联播’之美称,看来她很有职业精神,准备不计前嫌地向我们主播新到的传闻。
  这一次她还拿着报纸,相当认真负责。
  “什么?”我懒懒地答腔。
  “你看你看!头版啊!K大的明星学生,传言中的大学生第一范本,一个工程卖好几百万的那个连城钺上报纸头条了!”她的声音太夸张了!夸张到振聋发聩,我的耳膜嗡嗡作响,全身都麻木地颤抖起来!
  “什么……什么头条?”我虚弱地回应着。
  “你一口气说完好吗?最讨厌看连续剧了,卖什么关子?!”林小雨一把推开小潭,真不知她那么纤细,哪里来的力量把小潭推开。夺过报纸,林小雨性急地看起来,发出尖锐的惊叫声:“什么?怎么回事?”
  “是呀!是呀!大家都吃惊得很呢!谁没听说过连城钺呀!怎么会这样呢?太可怕了?!”小潭立刻附和着。
  我软软地接过报纸,一版上面,赫然印刷着一派触目惊心的大红字——黑色贪潮席卷S市 轰动中央的政治丑闻 全能女省长原为超级巨贪!!
  那绯红的惊叹号像是在我心底划上一道惨烈的伤痕,深重而狰狞,我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那天的离去,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措手不及的理由!
  “这……是连城的母亲啊……糟糕……”小雨的声音,在我周围空旷地回响着。
  连城的世界……连城的世界……连城的世界崩溃了!我咬着手指,指甲在我的牙齿间悄然断裂。
  林小雨继续读起来:“……首席秘书毅然揭露内幕,省政府办公厅一系列官员及家属全部接受调查……意外的是……女省长的独子意外幸免……巨额帐户上所存金额乃正常收入……什么啊?首席秘书是谁?”
  “首席秘书……首席秘书……”我喃喃自语着,突然想起一个人的名字!虽然,我无法相信会是那个人……
  我奔跑着,不知道自己该冲向哪里。等到我发觉时,我站在连城的住所门外,盯着那深褐色的门,我喘气如牛。
  门悄然地打开了,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我瞪大眼睛,看着门里的男人,一身整洁的西装,面色却像死尸一样苍白而病态。
  “是你——!!”我险些眩晕。当我看到侯远亭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哭泣什么!我只知道,那不是我期盼中想要看到的连城!
  “很惊讶吗?”他淡然地笑着,与西装革履不相称的是,他的头发散乱,青色的下巴像染上了下午五点半的影子。
  那样邋遢,那样的憔悴。
  “是你……做的?是你?”我颤着声音问。
  “对。”他没有否认,回答简洁得可怕。
  “为什么?”我只想知道答案。当我期盼得到自由时,我没有幻想过是这样的方式。这个人的感情是那么的深沉,在所有人看不见他的时候,在大家都措手不及的时候,他突然就掀起了飓风!
  “因为我累了。”他牵着嘴角,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调查用了一个半月,算是很有效率的了。因为所以的证据都在我手里,一交出去就注定了结果。今天的报纸头条一定是这个,所以我想你绝对会来找他。”
  “为什么要这样?你爱她的,为什么不拯救她,还要把她丢进谷底!”我咬牙切齿,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可怕!
  “因为她不要我,很简单。你们可以一走了之,我却还得安慰她,傻瓜一样期待她肯看我一眼。她可以抱着一个儿子叫心肝,也可以踢着一个儿子叫垃圾!分散她注意力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只希望她有时间可以多看看我。”他沉静地说着,面容一片僵硬。
  “那连城呢?你把连城的母亲……”我哽咽起来,不知道自己痛在哪里。
  “他跟我不一样!他有你就已经够了,叫他去也是例行公式,反正他本来就没有沾染那些东西,当然独善其身。”
  “你也一样啊!你不也一样免遭牢狱吗?”我退开一步,突然害怕与他靠近。
  “我说了,我不一样啊!她现在要在牢里度过下半生,我如果也被牵进去,谁来照顾她?”他突然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在薄薄的唇边绽放着,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我瑟缩了,因为找不到声音。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知道是用怎样的心情交出了检举材料,而牵扯了那么多的人,却只为了能拥有母亲的下半生——我不想再见到他!至少现在不想!
  “你不正常了!远亭!你不正常了!”我嘶哑地低泣着。
  “你和钺说了一样的话。”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空轻轻回荡,这句话听起来,竟是意外的清醒而温柔!我抬眼看着他,发觉他的眼底竟闪烁着一丝柔和而软弱的光芒。
  “别这样看着我,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钺。我没有保护他,也没有好好照顾过他,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样了。结果虽然是玉石俱焚,但这也是我仅能对她做到的背叛了!你走吧,她所有的房产已经被没收,这里是钺的私人住所,他给了无家可归的我。”
  失去了一切,我却没有在他连上看到一丝懊悔。仿佛他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失去了一切,反而是他的重生!
  我无言了。我不了解侯远亭,他的心不该由我来窥视,我该自觉退出,因为那里谢绝进入。
  “那……他在哪里……?”我喃喃地问,有些找不到真实感。
  “你说呢?你应该知道的……”
  悠扬的声音,缓缓在门后隔绝。我迈着迟缓的步伐,感觉自己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应该在哪里?他应该在哪里?我茫茫地想着,不直不觉走到楼下,阳光在我眼前闪烁,我感到一片昏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