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我都要面对，又何惧活死人？！”她夺过火把，分明脸色苍白，态度却异常倔强，“何况那是我的亲人、我的恩人，我不怕。”
  常三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小丫头果然长大了。
  “向前五十步便是你要找的人，我在这里等你。”
  “谢谢。”初小药深吸几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
  然而，当她高举火把，看清那个被钢叉穿透身躯的，被折磨得已然不成人形的霸翎修的时候，所谓的勇敢与坚强，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霸翎修同样凝望着她，顶着插入脖颈的钢叉呼唤她，他也不知晓是怎么做到的。
  “翎……修哥……”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抚上他血迹斑斑的脸颊。
  多想回应她，可他无法再次发出声音，唯有奉上温柔的笑意。虽然她的容颜变了，但是那滚烫炙热的泪，那柔软又俏皮的声音，属于可爱的初小药。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啊？……畜生，都是畜生！——”初小药愤怒地拔向钢叉，但是这东西太坚固太锋利，还未用力抓稳，两只手掌已被割伤。
  见状，霸翎修焦急万般，双眉紧蹙，嗯嗯啊啊的，示意她放手。
  正如常三爷所料，初小药果然崩溃了。她在霸家生活三百年，朝夕相处和乐融融，霸翎翎温柔的呼唤声，在家中，在山顶，在河畔，在丛林，小药过来吃饭；小药跑慢点；小药你累吗？哥来背你……
  至今，还记得翎修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小药快跑，山要塌了！
  如今，霸翎修遍体鳞伤，口不能言，一根根钢叉几乎将他的身躯撕裂，为何会这样？
  一个用自己生命给予别人生存机会的大善人，为何要受到这等不公待遇？！
  “我要救你，我初小药对天发誓，一定要救翎修哥出去！不惜一切代价！”她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靠眼泪去宣泄了，而是痛彻心扉！
  ……她取出手帕轻轻帮他擦拭着伤口，嘴唇一翕一动，喉咙里滚出发颤的声音，道，“翎修哥还记得吗？因为我是孤儿，所以你提议将我的生辰之日与翎翎定在同一天，每到生辰前夕，你便让我对着你许愿，无论我的愿望有多离谱，哥都会想方设法帮我实现，我真的很幸运，让我遇到天底下最好的大哥。但是我回报给你的，竟然是死亡以及无休无止的痛苦。所以现在，请翎修哥对我许愿，相信我，一定可以让哥重见天日。”
  霸翎修的身体不断传来痛楚，但是目光依旧是那样温柔，望向她隆起的腹部，他欣慰又认命地笑了……昔日活泼胆小的初小药，不知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遇到怎样一位男子，但是她被改变了，不再是遇事慌乱的小女孩。
  泪光滑过他刚毅的脸庞，微微张开干涩的唇，用口型道出两个字：等，你。
  “嗯！等我！翎修哥。”初小药一鼓作气转过身，与常三爷擦肩而过，疾步向入口走去。
  “初小药，你要干什么？”常三爷拽住她的胳膊。
  初小药剥开他的手，走出石门，穿过桎梏无数魁人的狭窄通道，无视阻拦的鬼兵，返回街道，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神色平静得好似旁若无人。
  常三爷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对于目前的状况他算是早有预见了。
  抵达目的地，初小药刚欲前行，鬼兵手持武器阻拦。
  “退下！魔殿重地休得造次！”
  常三爷疾步上前，刚欲发飙，初小药却将他推到一旁，道，“这件事请你不要管，让我自己处理。”
  她转向鬼兵，不卑不亢地报上名讳，道，“我要见魔帝，告诉魔帝，妖兽初小药，誓死求见。”
  “区区一只妖兽，你凭什么见魔帝？”
  “我也不知晓我凭什么，你听哪一条合适就用哪条帮我通传好了。我闯过鬼门三关，是上古神兽的后裔，曾斩杀名不经传的小妖若干，也曾经参与围剿邪神烽火、黑煞娘子师徒、花送酒等行动，并且顺利完成任务，够了吗？”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就换霸翎修重获新生。
  听罢，鬼兵震撼不已，常三爷则是神色忧戚。
  何必吓唬这些鬼卒呢，魔帝允许她进入黄泉区，不就是等她自投罗网吗？
  …
  ☆、第168章　杀转契约
  301、杀转契约
  初小药独自来到诡秘阴霾的魔殿。身穿铠甲、头戴面具的魔帝位于她的正前方。一万只四罪乌停落在四根巨大的梁柱之上，渲染出令人窒息的氛围。
  她与魔帝面面相觑；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怒火。
  天涯鸟道，“跪下启奏！”
  “抱歉；我不想给仇人下跪。”她的目光异常冰冷；想到受尽折磨的霸翎修；不禁紧咬嘴唇；咬到流血不自知。
  魔帝暗自一笑；经历第四层蜕变；讲起话来总算有些气势了；不错。
  他放低视线，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得更为得意。
  按照原定计划；天涯鸟装腔作势地质问她求见的目的。
  她道，“我在鬼兵面前提到的邪神死亡名单，并非信口雌黄；他们的死确实与我关系很大。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折磨一个与魔界无冤无仇的魁人；必然没有折磨一个歼灭邪神的妖兽来得畅快；所以我想用我这条命；换取一名魁人的自由。他被关押在魔狱黄泉区，名叫霸翎修。”
  魔帝讪笑，天涯鸟问道，“如你所言，即使本帝无需放了任何人，也可以将你投入黄泉区，所以，自信何来？”
  谈判总要有个等价交换的砝码，刚巧借助此事让他试探一下，初小药是否隐约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
  初小药垂下眸，内心道了无数句“对不起”，继而转换表情抬起头，冷声一笑，不屑道，“我的自信来源于我的师父印天池，想必魔帝对这个名讳并不陌生，师父的能力更无需我来赘言，因此，我自愿被服，与被杀害之间，对师父而言有着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我有把握请师父直捣魔界，敢问魔帝，你可做好接招的准备了？”
  魔帝很想给她鼓鼓掌，这样就对了，该利用印天池的时候千万别手软，呵。
  闲聊至此，接下来的交谈内容，才是与她见面的真正目的。
  “你想让魁人获得自由，定义是什么？”
  “轮回。”
  倘若可以让翎修哥忘却痛楚开始新的人生，对她来讲便是无尚恩赐。
  “轮回？你应该知晓轮回之门已被本帝施法封印，且是永远无法开启的绝命封印，除非你有本事要了本帝的命。”
  “难道这几千年来，就没有人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再次轮回吗？”
  确实没有，最后一位跨过轮回之门的人，便是初小药所熟知的霸翎翎。
  “那些魁人会被关押在黄泉区永受折磨，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意思？”
  “魔界有这样一句古语，飞升之途遇黄泉，三生石前等千年。你可曾听说过？”
  初小药心头一紧，谨慎地问道，“我师父确实略有提及，不过师父告诉我，这句话所指……黄泉草。”
  “没错，黄泉草，除了有它本身的功效之外，还拥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用途。而这种用途，仙界之中应该无一人可以帮你解答。”
  初小药顿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霸翎修吃过含有黄泉草的糖，若害病了，也吃过黄泉草炼制的药丸。
  魔帝捕捉到她表情中细微的变化，藏在面具下方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在河畔捡到的炼丹书，的确是《乾坤典籍》中的部分手抄本，抄写内容为毒药的炼制配方，每一种药丸皆需要黄泉草来炼制。
  至于黄泉草的采摘方式，以及黄泉山的神秘位置，自然是魔帝特意“帮”她写在炼丹书之中。否则怎会有今日掌控于他手的霸翎修？
  从她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所走的每一步路，认识的每一个关乎成长的人，都在按照魔帝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所以印天池想跟他斗，又试图改变夜悲音的心性，可能吗？
  初小药故作镇定道，“你不用吓唬我，虽然天然的黄泉草略带毒性，但是并不至于毁人心智伤人身体，真正的毒药，是经过淬炼而来的黑色黄泉草。”
  天涯鸟扬声一笑，道，“嗯，你知晓的倒是不少，不过本帝好似并未说过黄泉草的隐性功效，谁说非要用作伤人了？难道不可以是救人？”
  救人？听着怎么如此荒谬呢？
  “请魔帝直言相告！”
  魔帝走下宝座，来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撇开视线，说不怕那是假话，也从未忘记眼前的邪魔乃是魔界之王。
  天涯鸟落在魔帝的肩头，道，“本帝今日心情不错，就给你解释一下其中的含义好了。飞升之途遇黄泉，三生石前等千年的意思是……”
  “众所周知，凡人经过修炼，可以得道成仙。飞升，所指便是这件事。倘若原本可以飞升之人，因为某些原因死去，那么，按照正常的分析来看，生前欲飞升之人，便是想成为我魔帝的敌人，是这个道理没错吧？因此飞升途中遭遇不测的他们，一定会地狱，尝遍酷刑千种。”
  初小药攥住衣角，似懂非懂地补充道，“你的意思是，正因为这些人曾服用过黄泉草，所以才免去地狱之苦？”
  “谁说不是呢？你在黄泉区见到的那一点刑法，与地狱相比简直是享受。”
  享受？魔帝真好意思讲出口？！
  她打个冷颤，魔界的刑法究竟有多变态啊？！
  “敢问那句‘三生石前等千年’……又是何意？”
  “因为得到黄泉草的庇佑，魁人可以在黄泉区等待一千年，倘若还是无人营救，那么终究逃不过下地狱的宿命。”
  黄泉草与彼岸花并列魔界象征物之首，较比实用性来讲，自然是黄泉草略胜一筹，不但可以用作炼丹制药，还可以当护身符来使用。虽然这张护身符不能保凡间亡灵平安无事，但至少可以推迟一千年再实施真正的酷刑。
  初小药很快抓到重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营救，如何营救？我可以吗？”
  “只要签署‘杀转契约’，这个魁人的命，便攥在你的手中。只要你按照契约中的指示完成任务，便可以让指定的魁人脱离魔界。”
  “我签！立刻就签！”
  “不急，你先看看内容。”
  魔帝抬起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凭空形成一面长方形的黑布，布中显现出烫金的字体。
  杀转契约——魁人魂魄尚存，因此可以拥有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方法如下：自愿签署契约者，斩杀十名得道成仙的仙子，即可换取魁人重返凡间。
  初小药盯着内容，久久不能回神。
  “杀转契约”并非魔帝特意为初小药量身打造，而是自仙魔分裂之后，魔界初代邪魔共同探讨而来的成果。该契约专门为食用黄泉草的魁人而拟定的，且是利己损人的谋略类契约书。
  正因为魔界存在杀转契约，魔帝才会利用初小药喜爱炼丹这一点，实施如今的计划。其实黄泉区里何止关押一个霸翎修？只要是食用过黄泉草的，并且有机会得道成仙的凡人，死后都被投入黄泉区活受罪。
  “既然你自称是印天池的弟子，那必然要效命于天界，一旦你杀了仙子，便成为天界的叛徒，所以，你还想签吗？考虑清楚再回答本帝。不过本帝有必要提醒你，此乃解救魁人的唯一方法。”
  听罢，她两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情绪由兴奋转为绝望，真乃一落千丈。
  斩杀仙子，堪比谋财害命的匪徒，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等有违良心的恶事！
  “我用我的命，代替翎修哥去受刑，可以吗？”
  “本帝要你的命作甚？既然你有能力歼灭本帝的爱将，必然拥有过人之处，契约书的内容非常好理解，就是让你们这些拥护天界的愚忠者，自相残杀。”
  初小药暗自攥拳，十年磨一剑，修仙十余载，用十条无辜的生命换取一条无辜的生命？魔界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
  “这契约！……我不签！”
  她要对翎修哥报以十二分的歉意，但是这样的决定只是暂时性的，她绝对不会放弃，一定要将翎修哥救出虎口。
  “想清楚了？不管你的亲人了？”
  “管！但是我做不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何况我相信，倘若翎修哥知晓我用这种方法换取他的自由，他也不会原谅我！”初小药咬牙切齿地回道。
  拒绝得斩钉截铁，魔帝不怒反笑，手指一抓，将巨大的黑布缩小到手帕的大小，继而丢在她的眼前，道，“随你便，何时想通了，何时再签也不迟。”
  话音未落，四罪乌翱翔而起，伴随魔帝的离开，瞬间消失在初小药的面前。
  契约书落在她的裙摆上方，她悠悠地低下头，想到受尽苦难的翎修哥，眼泪扑簌簌地洒下脸颊。
  对不起翎修哥，初小药真的可以为你去死，只要可以换取你的自由，浑身插满钢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