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1-02-18 22:56      字数:4740
  “笑什么?”他问道,看着她高兴,心情也好了起来,抱着她直问:“我老了?”
  她摇头,便不再说话。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之后,攀着他的脖子,轻轻把嘴唇印了上去。她能够感觉到柔软芬香的味道,泪渍未干,还带着些咸涩的苦味。杜天宇后来告诉她,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女人面前流泪。
  贼王一愣,随后开始猛烈地回应她的温柔。
  窗外细雨蒹葭,流光拖得好长。
  天冷得很,下了一夜的雨,她坐在梳妆台前,眼睛肿得已经看不见咫尺之近的镜子里自己的容貌,眼泪在一滴一滴往下淌,咸涩的泪水沾着伤口,那疼,像尖针一样刺入骨髓。她已经麻木了,手指轻轻地弹着桌面,极有节奏,仿佛在和着这苍凉的雨声敲一曲哀乐。
  “哎,太太,您可别动,我去找些冰块来冷敷,唉--”阿兰四下忙着,正把屋里备用的药箱打开:“您怎么不让我去找医生,杜家的私人医生本来就是拿着薪水服务的,这样大的雨--叫他来,也不算过分么……”
  她终于说了话:“阿兰,别忙了,我想睡觉。”一开口,嘴角牵动着肌肉,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
  “太太,总得冷敷着才睡,要不然,明早起来,脸得肿得不成样子……”阿兰有些心疼。
  她吃力地挥了挥手:“那你帮我熬盅燕窝吧,我饿了。”
  “哎哎……”阿兰高兴地答应着,人要是想吃东西了,那总是有精神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太太应该没有大碍,明早再把医生请来,开些外伤药,内服外用,再仔细调养一阵子,又能像从前一样容光焕发,一点儿疤都不留。
  “哎,太太先去洗个澡吧,我这就去熬着,吃完好睡觉。”她不忘再嘱咐一声。
  竹小荃低下了头。
  阿兰回来的时候,再也没有见到太太,椅背上搭着一件浸湿的雨衣,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通往阳台的门开着,风正从那缺口里灌进来,屋外电闪雷鸣,漆黑的夜里见不到一丝灯光,只有闪电劈来时,照亮了天地。
  四下不见竹小荃的影子,阿兰急得大喊:“太太!太太!”
  这喊叫声像瘟疫一样蔓延,杜宅的警卫全被惊动了,急雨冰凉的气味中卷着泥浆翻覆的声息,一阵盖过一阵的雨声夹杂着幽灵一样的急促呼喊:
  “太太!太太……”
  整个杜宅突然亮起了通明的灯火……
  她这一走,再没回来。
  姚美玲靠在他肩上,用手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头,像安慰一个孩子,她很轻声地问道:“你妈妈……就这样离开了杜家?”
  他点头,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良久,才说道:“再没有回来。”
  “就是……基督教会的那个竹太太?”
  贼王转过头,很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做梦的时候说过?”
  她的手,轻轻捏着杜天宇的耳垂,划着他的耳廓打转转,他感到一阵微痒,吸了一口气,又说道:“她去跳河,后来被教会的修士救了回来,又活了几年。”他语气很淡,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残忍的事实,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贼王早已炼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她扬起头,捧着他的脸:“我小的时候,也靠教会的接济度日,我念的教会学校里,有个很好心的修女常来做义工……我听说过那个故事,善良的修士救了一位跳河的太太,太太一直住了下来--直到她去世,瑞莎还常常跟我提起这个故事。”
  他拘着身子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唇印,捧着她的腰肢,就像捧着一枚稀世珍奇。
  “我去过那所教会--老婆,原来你那么小,就等在了那里……”
  ☆、第十七章 惊天秘密(上)
  第十七章惊天秘密
  杜家再不安宁。
  杜泰岳当夜赶回香港,抛下相当的商业统筹,在众所侧目中将杜家的商业帝国留在风雨飘摇的金融危机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杜家此时早已翻天。
  他行色匆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嘱咐管家向香港各报业施压,关于杜家关于竹小荃的八卦一个字也不准发。杜天宇那时正在国外生造,得知讯息的当天就匆匆赶了回来。杜泰岳的本意是不要惊动远在海外的儿子,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告诉他,让他安静地回国。
  可是,事发第二天杜天宇便回了香港。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竹小荃依然下落不明,两父子的关系也因此剑拔弩张。
  杜天宇才十八岁,为了自己的母亲,第一次正面站在亲奶奶的对立面,咄咄:“奶奶,要是妈妈回不来了,我也不会回来了。”
  杜老太太心悸不已,嘴唇轻微地颤抖:“天宇,你……”她还真是老了,保养再好,也挡不住岁月爬在额角的痕迹,鬓边白发苍苒,随着唇角的蠕动而微微晃着,优雅的贵妇人,已入暮年。要是她只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那该多好。
  杜天宇看了老太太身后的杜泰岳一眼,头也不回地钻进卧室。
  前天那场雨,好像就下在眼前。
  竹太太,她冠着这个身份的称呼呢,好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那样的耻辱,迎头盖来。就像那场永远也下不透的瓢泼大雨,那个冷雨的夜里,凉彻心扉。
  死也要死个明白。
  然后她们就给了她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
  突然闯入的封婷婷咄咄逼人:“你倒是想靠着自己的儿子,等老太太百年之后,一手掌握杜家的商业帝国--你怎么不看看自己,配吗?那样下贱的出身!从前是怎样的人?娱乐圈的戏子!‘明星’--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
  她忍得够累,终于直起了身子,一改往日委曲求全的作风,对视封婷婷:“我是有钱人的玩物--封大小姐,你这有钱人玩物都不如的,正上赶着……”话还没说完,封婷婷两个巴掌狠狠甩了下来!
  她没有躲,嘴角腥甜的血竟让她莫名的平静,--她知道不会再有明天了,终于在最后的一刻,那样酣畅地为自己博了一回。
  天宇,往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
  她是故意的,表面的言语看似激怒了封婷婷,实则是在提醒老太太,杜家,到底只有一个长子嫡孙,她的儿子,杜天宇才是未来杜氏的继承人。老太太尽管不喜欢她,对于天宇这个金孙,还是相当疼爱倚重的。她就是要用这两个巴掌的耻辱来换取杜天宇未来的人生坦途,她在时,可以不争,她身后,却一定要为儿子争下杜家的商业帝国。
  雨越下越大。
  她走不出今晚这场大雨了。
  老太太给了她这样的耻辱,--她好歹是杜家的少奶奶,却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施行“家法”,黑衣打手的木棒一槌一槌落在她身上,密集如雨点,疼痛,早已无知无觉。
  那时,她便下定决心,不为儿子带来任何耻辱,今晚这场闹剧结束后,她会为自己选择最后一条路。
  罪名罗织得可笑。那孩子在离开她的住处后,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急雨刚过,青石板正滑呢,这一摔可了不得,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幸好路过的老家人看见了,将那孩子送到封婷婷那里,本来是一件清清朗朗的事儿,小孩子难免磕着碰着,救治及时也不会伤筋动骨。问了那孩子才知他刚从竹小荃那儿出来,这下封婷婷可不干了,勃然大怒,马上把状告到老太太那儿。
  这么多年她都被竹小荃压着一头,心里积了极大的怨气,唯一的宝贝儿子摔伤了腿又与竹小荃有着不紧不密的联系,自然是气不过。她心里一发狠,便想借杜老太太的手彻底收拾这位正牌的“夫人”,因此在老太太面前告状又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
  传到杜老太太耳里,竟是一出阴谋了。戏子心不小,想护着自己儿子的地位,便戕害幼孙,若不是忠心的老家人发现的早,恐怕那孩子早就不在了。
  于是才有了那出“判审”,她是以这样的心去揣度竹小荃的,那个可怜的戏子,到底是被光鲜的豪门世家活活掐死了。
  她的手轻轻蹭过贼王的脸颊,指尖划开泪渍,打着转转儿,带着些孩子的淘气劲,她低声说道:“别哭啊……”那语气,与贼王那年在山洞里对她说同样一句话时,如出一辙。
  杜天宇抓住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印上一个吻。他没有哭出声,眼泪被他含在眼眶里,实在蓄不住了,才滚落下来。她摸着,还热腾腾地带着他的体温呢。他的睫毛很好看,上翘的,漂亮的弧度里拐着半颗晶亮的眼泪。忽闪忽闪的,状如珍珠。
  “不抽烟了。”她压下杜天宇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块冰,烟灰像几点残星,晃晃悠悠地落在被面上,他的手一抖,差点捏不住烟蒂,索性放了下来。
  她抱着他,杜天宇也侧过身子,把她回揽在怀。“要听个故事么?”他轻声说。姚美玲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不,我一定要告诉你。”他轻轻呵着气,贼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态。
  她仰头,望着他,却见杜天宇神思淡然:“离开家后,我在道上也渐渐混出了头,”他苦笑,“而真正让贼王杜天宇扬名江湖的,大概就是六年前那桩震动港府的宝泰银楼劫案……”
  她从贼王的目光里看见了当年倔强少年的姿态,她轻声说道:“贼王……你想让他丢脸,你恨他,你要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阴影,哪怕他在最豪华的游轮上推杯换盏,参加上流社会名流政商的宴会,只要一到晚上,闭上眼睛,他就不得不记起,他有一个做贼的儿子。对吗?”她眉眼如豆,漂亮的眸子里仿佛跳跃着数点星辉。
  杜天宇点头:“这样很有趣,不是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个男人,心思如海。
  接下来贼王讲的这个故事,让她心惊肉跳。原来上流豪门,可以为了财产与权势,做出这样下作的事。
  “你想知道当年宝泰银楼劫案的真相吗?杜天宇并不缺钱花,为什么要在风头正劲时,铤而走险,去抢他老子的银楼?”他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促狭与自嘲写在脸上,他笑得让人无比心痛。杜天宇压低声音,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声说:“老婆,你永远也想不到‘真相’是什么,贼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哈哈,飞虎队那群笨蛋,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贼王当年为什么……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留在现场……也要把杜君天那小子当筛子扫……哈哈哈,真痛快……”
  “哈哈哈……”他笑得惨烈而绝望:“如果当年杜君天就那样死了,搭上杜天宇的命!老头子就断子绝孙了!老婆,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养不教父之过,老头子教出那样的儿子,我给点教训,让他瘫在轮椅上躺几年,是不是很公平?”
  她终于明白贼王为什么那样恨杜君天,原来所谓手足之情,就是豪门世界中夺势的筹码罢了,不值一钱。
  如果她是杜天宇,也许当年下手会更狠。
  贼王,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冷血的贼王。他一向恩怨分明,加之又有竹小荃那样凡是忍让的母亲,教了他几分慈悲之心,年少时候的杜天宇,从来没有将怨憎加诸于幼弟身上,即使日后他的母亲之死,贼王迁怒整个家族,也没有想过把他这个弟弟牵扯进大人的恩怨里。他与老二杜君天岁数差得有些大,待杜君天活蹦乱跳时,他早已进了寄宿制学校,再大些,他便出国念书,再加上两房素来交往不密,他和杜君天也没有过近的情谊,只隐约知道,二房封婷婷那里,还养着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竹小荃从来教他,别把对封婷婷的不满发泄在那孩子身上,那是手足,是他将来唯一可以仰仗的左膀右臂,要好好对待弟弟。他听着,也认着,母亲的话,他从来不敢耳旁过风。
  竹小荃出事之后,他便离家,过渡时期,依然与杜家有来往,老太太的寿宴,家族有大事的时候,他不得不回去。从小并不亲密的兄弟,总有过眼碰面的时候,家族的聚会,他见到那个身世暧昧的弟弟,总觉那孩子长得大了,一副鬼精的样子像极了封婷婷。杜君天见着他,还是懂礼貌的,会叫一声“哥”,他也点头,表面的亲和,总要在媒体面前乖乖地做起来。
  等他翅膀长硬了,也有些名头的时候,杜泰岳不再放纵他,开始让他为接手企业做准备,杜天宇当然不干,冷硬地回驳:“你让老二干吧,我干不来。”他没有想到杜泰岳会这样说:“老二?你妈生了几个?”
  他年少气盛,满腔的怒火却终究还是被严父这句话熄灭。他知道要为杜泰岳留着面子,所以那时的“生意”都是打擦边球的,不犯法,别人逮不着空子,他还是做他的“贼王”,只要知道分寸,杜泰岳便不太管。
  说起来,他还用这个身份给老头子摆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