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18 22:52      字数:4764
  如同当日一般,无人敢正面接下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赵应承周遭顿生风云,强烈的气息如同海啸滚来,夜空中闪耀着一双森森的眼眸,竟然比豹子还要凶狠冷酷。
  赵应承心中微惊,脚尖借力一点,闪身疾退,左手仍是提着杨晚的尸体,一直朝身后掠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长长的柔软的鞭子无声无息欺身闪来,卷上了赵应承的左手,奋力一挽,将两人拉开了初一的剑影。
  “喀嚓”一声,营地里那间主帐被剑气削成两片,嶙嶙从中端裂出个缝隙。
  初一一剑落地,左手一引,长剑回旋,人剑一体如出鞘的利器,看也不看,合身朝旁边扫去。
  赵应承的左手一空,杨晚尸体已被人如风般卷走。他仿似不曾感触到身后直逼而来的寒气,提气朝暗处跃去,身形似风,迅如雷电。
  初一的脚尖在地上一点,长剑噌噌响遏,身躯前倾,直逼赵应承心窝。
  三老先前躲避剑气转过身形,看到初一那一剑的威力,心中早已一凛,发力朝他扑去,意图拦下他刺杀赵公子的剑影。
  四周士兵几乎现在才清醒过来,大嚷着“护驾”潮水般涌向初一。
  初一身形受阻,身后浑厚大力扫来,心中打定主意,扬起剑气,似是不忍杀生,一团寒气地飞离人群,紧紧追随赵应承而去。
  几个鹰起鹤伏,初一和赵应承身影均是消失不见。
  兰君提气跃出军营,纵声长呼:“公子——莫追——”
  松柏大手乱拍,嘶声狂吼:“都愣着干啥?去找世子!”
  一名副将一挥手,带着一支迅速列成队形的亲兵,步伐急速地朝山上跑去。
  竹老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一推松柏的身子:“走。”松柏正气得哇哇大叫,回头似乎想给竹老一掌,被他冷冷地抵住手心:“少主嘱咐过,世子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松柏一转身,重重呼出一口气:“自然知道,交战之前紧要之事,不是初一,而是世子。走罢!”
  初一紧紧地盯住赵应承身影,使出所有功力,鬼魅般逼近。
  凤鸣山上山石陡峭,如林般插落,散于山脊。赵应承银色貂裘在夜色中极为显眼,泠泠地带着一道光,在石间穿梭往复。
  初一紧盯住那道光影,奋力追赶。他的目光冷澈见底,居然带着平日没有的丝丝凉意。
  赵应承的身影近在眼前,初一聚起寒气,凝于剑身,长身暴起,长佑一挥,朝身前之人后背斩落。
  赵应承早已料到身后欺近的气息,无奈地看了前方一眼,只望得到一个远远的背影。手中长剑横扫,急速转身,跃向了石堆。
  初一长佑既出,绝无回心转意,金戈交鸣中,斩断赵应承长剑,去势不减,生生切入了嶙峋山石。
  赵应承冷哼一声,拉下身后貂裘,甩手弃之一旁,双袖飘飘立于初一面前。
  “素无纠葛,干卿何事?”他紧盯住初一面目,阴恻恻地说。
  初一冷冷地抽出长剑,垂于身侧,剑尖指地,手腕一翻,却是惯用月光的起手式。“似你们这般为达目的草菅人命者,如何知道!”
  他大声一喝,身形暴雨掠起,带着寒风带着冰雪兜头斩下。
  赵应承运力于双手,袍袖鼓起,似风帆般扩张,只一瞬间,全身上下罩着层强烈的罡气,震得沙砾山石纷纷飞散。
  初一双目沉聚,长剑斩落时,赵应承又闪身避开,转于初一身后,双掌拍出,不留余地。
  初一刚和赵应承交手两招,马上试出对方功力——赵应承年纪轻轻,居然使用的是正宗心法的降魔掌,甚至比大碑手更加雄浑猛烈!
  两人缠斗了几招,初一稳定气息,长剑一引,分花拂柳朝赵应承面目刺去。这一式仍然平凡,剑身平平送出,但赵应承知道这招意味着什么。
  ——果然,面对自己封喉锁骨的指法,初一不躲不避,双目闪耀着凌厉的光芒,人剑如一,铿然袭来。
  赵应承不敢双手接下此招,运劲朝后方掠去,变换了几种身形,却摆不脱牢牢钉住面目的青色剑尖。
  “呼呼呼”空中切来几道掌风,朝初一空门大开的背后奔去。初一分辨真切,纵身闪过一转剑身,划开一道弧形剑影。
  赵应承飘然而立,双手后负,站于山巅,面色冷漠,注视着面前战局。
  苍山三隐马不停蹄赶来,刚好截下了初一那一剑必杀。场地四人均是熟知对方身手,两相照应也不含糊,亮出兵器猱身扑上。
  初一的剑如出涧雪瀑,力道绵长不绝,奔流到海畅快淋漓。那剑影无处不在,青色的山峦青色的风,眼前刚刚闪过初一冷漠的瞳仁,冰雪般的剑峰又凛凛贴近了脸颊。
  “什么剑法?”松柏暮地大喝一声。
  初一手腕翻转,冷冷回道:“离别剑法,双生重影。”
  那是带着雪莲冰绡的剑气,劈开青纱帐似的流光,在初一的身后、左侧、右侧形成了第二道幻影,仿似还有一人泠泠附于身后,璀璨飘逸,如月出光华。
  在场几人面色微变,想是从未见过此种剑法,诡异多变,如影随形。
  放眼望去,天上、地下、风里、雾里俱是那两人的身影,牢牢相依,仿似永不分离。
  27。情深
  山脚至山巅亮起了火把,伴随着人声鼎沸,光亮一路蜿蜒行来,越来越近。
  初一看也不看,只凝神对视面前三人。他的眼睛是镜湖冰封,万里冰雪,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
  将初一团团围住的苍山三隐这次却有些狼狈:衣衫凌乱,斩落数十条布丝,胸前背后均被重创,剑痕累累,布满了白色的寒霜。
  “传闻无方岛少年,青衣营初一,胆色过人勇气可贾,今日所见,委实不假。”立于山巅的赵应承突然微微一笑,冷漠出声。
  他淡薄的眼睛一扫周围,继而又冷冷接口:“不知在王师铁蹄之下,是否还能全身而退,依然从容?”
  “赵公子!”初一和三老苦战许久,正因无法靠近赵应承而心焦,听他一言,语声里抑制不住的微怒。“世人为了功名利禄,对南北两位公子趋之若鹜,各怀目的。但是杨姑娘眼里的深情,常人都能看出如海般深沉,赵公子,难道你看不见吗?”
  语声先是低沉压抑,到了最后一句,突然急促上扬,一时之间,“看不见吗”“看不见吗”滚滚在旷远的山谷回荡。
  赵应承回旋面目,看着模糊的远山轮廓,耳旁一直传来那句掷地有声的回响。
  初一看不清赵应承的表情,只觉得这句悲鸣停息,才传来赵应承字字清晰的回答:“为了这寂寥江山,死了多少人,埋葬了多少家庭,上苍可曾怜悯?纷繁乱世蝼蚁偷生,何谓真情何谓假意?纵使真情又有何用?”
  赵应承转过身,盯住初一寂然一笑,那笑容远似寒山白雪:“况且,孤注一掷之人,最是愚蠢至极!”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大锤子,狠狠地敲向了初一。初一身形微微晃动,闭上了眼睛。
  赵应承右手一挥,周遭卫士一稳阵型,团团攻向初一,三老立于公子身旁,意欲伺机补上两掌。
  初一回头看了一眼那批步卒,认出还有两三人是刚到营地时为其忍疼针炙过的伤员,心里长叹一声,纵身朝崖壁跳去。
  松柏方想振臂一跃,兰君先早一步拉住了他的身形:“护卫公子要紧。”
  先前指挥上山的副将拾起白色貂裘,走上前呈现给赵应承。赵应承淡淡地看了一看,说道:“脏了的东西,丢掉。”
  副将一愣,直着身子杵在那里。
  竹老看着初一逃遁的方向,问道:“公子,这个初一为何出手?”
  赵应承昂然前行,众人尾随其后。两名小兵为他掌火,照明前方道路,他淡漠地走了许久,才回答:“为了拖延时间。”
  竹老心中生奇还待出语询问,一抬头,看到兰君凝视他的眼色,会意过来,噤声不语。
  赵应承的身后仿似长了眼睛,他只顾前行,口中却淡淡地说:“主帐距空地至少有二十丈,谁有这么大的力道这么长的鞭子?杨晚已死来人还抢夺尸体,显然是同伙所为——不过杨家满门被歼,蝼蚁之徒不足为惧。初一出手拦截,是为了那人盗走尸体顺利遁去。”
  (我许你一世深情,你弃之如尘;辗转零落寸寸催心;再见你时波澜不惊,前尘旧事焚烧殆尽,烟锁津渡无法回应。)
  耳畔风声呼呼不断,眼前掠过黑白相间的光影,初一心绪烦乱,只是提气纵身狂奔。
  初一说不出心底的混乱缘由,赵应承那句嗤笑孤注一掷的话语一直在耳间回荡,纵使他说的不是自己,但是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情深似海的人,怎能让人不为之悲愤难平?
  奔跑了许久,还未见到拂晓的光亮,初一面庞上流淌着小溪似的汗水,面朝着来处,低低地说:“赵应承,既然你出身高贵,就必须多承受责任多所担待,但是千万不要后悔。”
  初一沿着凤鸣山背脊缓缓而行,走到一山石陡峭直插云天之处,转过一须发飘飘老者,拦住了去路。
  初一抬眸凝视面前老人,全身白葛道衣,面目几乎被银须白发遮掩深闭,只露出一双洞悉尘世的眼睛——仿若佛祖那样睿智深邃。
  初一一怔,恭敬地作揖:“前辈有何见教?”
  白发老人双眼如泉温润,语声平缓,折回山崖间隐隐回响:“先前多承公子援手。”
  初一心下雪亮,猜测出老者与杨晚关系匪浅,听他的语声,也能断定修为过百,是难见的世外高人,不由得顿生敬意,愈加恭顺低首。
  老人伸手一扶初一双臂:“公子请随老朽前来。”转身带路,衣袂生风,袍袖飘飘仿若凌虚仙人。
  弯弯曲曲经过几道山崖,老人袍袖一拂分开遮掩的草木,带着初一进入了内洞。
  洞内依然黝黑一片,一处泉眼般大小的缝隙透露着点点微淡的光,但是足够初一看清一切。面色苍白的杨晚了无生气地仰卧草堆,胸口不闻起伏,已是死去多时。
  初一垂眸看着她,心里又掠起一层淡淡的悲凉。
  “如公子所见,是老朽从赵公子手中夺走杨晚,因为老朽正是她的师傅,也是她父亲临终前托付之人。”
  初一沉默了一会,才恭声回应:“前辈是否有要事嘱咐晚辈?”
  “好聪明的孩子。来,你坐下,听老朽慢慢地说。”
  老人也不待初一反映,走到杨晚身旁盘膝坐下,眼光看着杨晚,有无限的慈悲怜悯。
  “今日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杨晚恐怕还得落于敌手,公子这份大恩不能不谢。”
  初一连忙伏身跪拜:“不敢。”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扶了初一右臂,一股柔和的风带着他跌向地面——初一也不反抗,依照老人心意,盘腿坐于对首。
  “杨晚出生于将军世家,却是生错了朝代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南唐旧遗杨定疆将军,国家灭亡后携部下降服宋主,因反宋战争中牵扯到了杨家,被一直潜伏在杨晚身边的赵应承各个击破,满门歼灭。”
  初一身躯猛地抖动。
  老人微闭双目,继续沉稳说道:“杨令公在大难来临之际,曾托付老朽看好这个杨家最小的孩子,希翼朝廷放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娃。可是杨晚生性聪明,渐渐推断出了一切,思绪由先前的空灵转为现在的混乱——她时常半夜醒来大哭大叫,滚在地上拉着老朽的衣襟,像个无知的孩童,口里还一直嘶喊‘师傅,你杀了我吧,我活不下去’‘师傅,你给我扎针了吗,我脑袋很疼’有时候又不言不语,看着竹子发呆一整天——老朽这才知道她心智苦乱离疯癫不远了。”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朽无从得知,但是担忧她做傻事,就用崆峒派祖传秘宝,当年捆绑昆仑奴的‘一绝索’锁住了她双腿双手,离开一个时辰给她配一副药,回来时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初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觉得再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地上那方平静的面容——一绝索,韧性最强,能锁缚饕餮蛟龙。但强行逃离时,索刺倒扣经脉,远离一步,疼痛入骨一分。
  老人仍旧淡定地端坐,语声平静:“老朽知道她还在希求自己收留的杨朝不是赵应承,所以也赶到了凤鸣山,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缓缓睁开双目,温和地看向初一:“公子,你是谁?”
  “晚辈叫冷双成。”
  老人点点头,转头看向了杨晚,伸出右手轻轻抚摸她如云般黑发:“冷公子,老朽有个请求,实在是难以启口。”
  初一恭顺地看着老人,口中无一丝迟疑,迅速应道:“前辈无须多虑,晚辈其实到处飘荡无所寄托,即使前辈不用嘱咐,晚辈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杨晚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