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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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 更新:2021-02-18 22:52 字数:4757
“阿成懂得这么多,不是一个小小的马童这么简单吧?”
阿成仍然面朝前方,稳稳地牵着马匹:“是的,想请大人答应阿成一个不情之请。”
“想和本将谈条件?”
“大人,你看,经过长期跋涉战争,人马皆疲,士兵大都负伤在身,阿成略通医术,可以在行军之时义务出诊,充作大夫。”
魏翀不必回头,也看得出来手下目前的情况,他微微沉吟,而后又出声询问:“本将能为你做什么呢?”
阿成仍然未回头,语声也似山涧的溪流,无声温婉。“很简单,不可泄露我与兄长的消息,大人确保了我们的安全,相应的,我也能确保大人的安全。”
三猿峡位于武州咽喉,三面环山,面前一条陡峭盘曲山道直通天堑,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且隐隐伴有虎啸龙吟呼呼风声,是神仙也叹止难逾的鬼门关。
紫衣鲜亮的马连城面色慎重地踞身马上,身后是默默执辔按戟的银衣骑兵营。一行千人之师静静地伫立三猿峡后方的一处高地上,在风中整装待发。
这处高崖如金铸玉雕的宝柱雄刺苍天,像是老天爷鬼斧神工的杰作。众人目光平静,牢牢盯住身前紫色身影。
马连城微微俯瞰下方玉带似的道路,似是在审时度势,丈量着山崖与平地的距离。
这次的伏击任务很简单,辟邪少主面色冷漠地看着他的眼睛,就说了一句话:马连城,只要你活着胜了三猿峡战役,你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
马连城犹豫的不是自已身后的铁甲战骑,而是这条擎天一柱般的山崖和山路两处之间的落差太大。面前所处的高地是从重山直接翻越过来,却无法让战马稳健地下山。
马连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条山道,按照计划,等会会有一支诱敌之师带着敌军进入腹地之中,大军押到这处看似不可埋伏之地,再和从死地冲出的雪影营汇合,夹击敌人。
马连城觉得此刻自己如同扣弦激发的弓手,箭在弦上,辟邪少主逼他不得不发。
他还记得初见辟邪少主的代价:塞外带来的马队折翼,全数吞没于白石山狼群。进献的珊瑚翡翠失手,孤身站于黑夜狼影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马连城在四十岁之前,只觉得鲜衣怒马,美人烈酒就是全部生活的真谛,直至屡次被辽军侵占水草油盛之地,直至见到只手遮天的辟邪少主。
四蹄疾飞的通身雪白马匹如一片云,蓬勃健壮地在街道上奔驰。马车四柱晶莹,汉白玉雕砌。
四壁车辕,皆为黑檀。尤其车辕之马,纯白无杂,额前一抹嫣红。
马连城在客栈里堪堪掠了一眼,马上认出是塞外绝种已久的“骅龙”。“龙”在古代便是纯种白马之祖,像这种正额一点红的高贵血统更是马中绝匹,它的主人若不是皇亲国戚,离非富即贵的尊位也相差不远。
马连城打定主意急追马车,终于在一处开阔辉煌的府邸停下,抬头一看:庄王府。
一名锦袍中年男子站于白玉狮子之下,双目炯炯:“马王马连城?”那双眼里透着无尽的睿智精利。
马连城着实吃了一惊。
那人稍一拱手:“在下吴算子。”
马连城更加吃惊了。大名鼎鼎的庄王幕僚、江湖中尊称“毒眼神判”的神算子居然甘为车前犬马,他隐隐知道那马车主人是谁了。
似乎下面见到辟邪少主应是理所当然了,可是马连城一连数月未曾见到秋叶依剑,他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神算子只待他求见时接见一下,客客气气奉茶设宴,只字未提其余之事。
“不知何时有幸拜见公子?”这是马连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
“恕老夫失礼,公子事物缠身,不在府下。”每次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答。
马连城默默起身,跺开几步,走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公子想必尊贵无比,马连城草鄙之人,恳求一见,日后甘为驱使,决不食言。”
“哦?”神算子微微一笑,“不知马王为何求见我家公子?”
“马连城虽久居塞外,对中原风土人情也略有耳闻:传闻辟邪少主剑术无双,神采过人,帐下网罗一批先生这般风神俊秀人物辅佐,更有德高望重的庄靖王竭心效力,在朝在野,声势中天,我马连城今有急事相求,恳请吴先生代为引荐。”
神算子听着马连城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中正厚实的脸,仍然只是淡淡说道:“看来这事很棘手,使得马王笃信只有公子能够办成,不知马王是否听见外间另一种传闻?”
“不曾听闻。”
“公子把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效用,随时奔走驱使之人,一种是无用之辈,死人。”
马连城看着神算子凉透心的笑容,重重一叹:“我本不欲涉身中原,更不想和朝野有任何牵连,看来此次只能破例了。”
神算子一拱手,嘴角含笑,斯文至极,仿似刚才冷漠的话语不是自己所讲。“待公子回府,我代马王通传。”
惨淡揪心半载,终于在扬州白凤楼上得见传闻中的少年。
扬州通街两方街道封锁,楼外青石街面静寂无声。
白衣少年如帝王一般盘踞在雕花主座中。繁复不知的宫廷长服,丝线饰边的文锦纹,一层一层地如云雾缥缈,那双冷鸷的眸子,马连城注视一眼,让他觉得除了辟邪少主不做他想。
在马连城利索说出心里的请求后,辟邪少主注视他脸庞的目光不变,语气堪比寒冬深雪:我只要你一个马队,一场胜仗。
回首往事,马连城目视苍远江山,立于绝崖之上,微感唏嘘。
在布局今日三猿峡战役之前,马连城亲自敦促琉璃火,通过重重生死考验,稳妥运送武州后,才换来最终尘埃落定的这句话。
无论生死,今日势必一战。
下方山道远处,黄烟滚滚,延绵不断的旌旗飘荡,人头马匹如同沸水一般翻腾。
马连城一挥手,身后雪影营骑士一肃军容,一手安抚上了夹嚼的马头,一手紧握矛戟,双目凛凛,如同雄鹰展翅欲翔。马连城回头凝视一眼,那一眼如万古矗立的松霭山观,亘古无言。
“听我号令,蒙住马眼,只准向前,是儿郎的跟我上。”
24。交战
鼓声震天响起,在三猿峡山涧之中滚滚回荡。
一条迤逦弯曲的天堑通途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甲骑兵,那军队如同片刻不息的海潮,浪浪翻滚,一波一波簇向远方。
魏翀拔出腰间长剑,一扬手,嘶吼的语声飘荡在滚滚黄沙之中:“朝着三猿峡门给我冲!”
雷霆般的马蹄声轰隆隆奔驰在山涧,众人奋力朝两柱环开似门户的山崖冲去。
在这支虎狼之师后方一里开外,居然还有阵阵马蹄掠起的烟尘。
初一伏在右方一处凹凸的山石上,双目眯起,仔细辨认后方那片黄沙。他的对面正是双柱门户之一的山崖,再朝山柱腹地深入,便是阻断视线的一线天。
他耳畔传来夹杂着马嘶长鸣的吼声,心中一滞,微微叹息一声:这魏大人倒是个仗义的人。
魏翀等人仔细翻过悬崖后,留下初一,他口中的“阿成”小子,和几十名重伤的残弱步兵殿后——其实就是从崖顶上翻下来,等他们赶到时,估计战争已近尾声。
那魏翀临行之时还叮嘱初一:“阿成,我若不能回来,你拿着我的腰牌,无人敢阻拦你,你好生去吧。”
尾随魏翀的彪悍之师越来越近,初一在风尘之中辨不清人数,单是听这声响,便知力量超过了魏翀和马连城。
当前一人大耳垂肩,面容方正,头盔襥头两侧雕饰一层圆形饰物,一段三层扇行毡巾飘荡在身后,只是初一不知晓,这是时下辽人通行装扮。他右手横握一方长朔,左手催马急拍。
他的身后均是隆鼻高额的骑兵,一眼扫去,铠甲重重,摩擦生光,和马蹄一起轰隆作响,那马匹也披挂上寒气森森的银甲,远远滚着刺眼的光芒,透出铜墙铁壁般的肃杀之气。
即使不懂军法谋略之人,也可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剽悍。初一不禁暗自担心,他双目急急在地上逡巡,但烟尘滚滚,哪里能辨认吴三手身影?
初一差不多像折足雁,肠子都悔青了。
“为什么这么愚蠢!居然听任吴三手跟随自己潜入军营,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外间被辟邪少主封杀的武林固然艰险,也好过目前这刀头舔血的军旅生涯,尤其这浓烟滚滚的战场上,即使吴有武技傍身,哪里还能寻得安息之地?”
吴三手一直是魏翀手下的帐中文书,掌管地图史册,排山寻道,一路当先。刚才和他同一营帐的老兵交谈,得知吴文书不知不觉走至前方,不见踪影。初一听了大惊,忙沿路飞奔而来。
辽军紧紧咬住魏翀军队,风驰电掣地催马进关。
面前的金柱盘绕的一线天近在眼前,魏翀突然一提缰绳,顿步回首,凝视身后紧跟的手足。
他手中长剑指天,仍是在雷声般的马蹄中大声嘶吼:“众将士听令:调转马头,迎面对敌,后股做前锋,前军分两枝掩杀,后退者立斩!”
干哑吼声回荡在山涧,荡气回肠地激起兵士的勇气。只见魏翀手下均亮起手中武器,齐声呐喊:“魏马连营,摧坚断金!”
这热血沸腾的嘶吼穿透沉霭苍穹,凛凛地打了个声尖,在四周滚滚轰鸣。
初一似乎也身受感染,紧攀握手掌,只觉心底有股奔腾的热浪走遍周身,不能抑制。他双目圆睁,极力辨认下方动静。
辽军首领是朝中八贵之一的耶律行天,他也听到了这热血的呼喊,面部仅是微微冷笑一声:“残兵弱将怎么抵抗我的铁狮?”
手下一名精通汉方的副将稍稍拍马走上,低头说道:“耶律将军,中原行军讲究‘虚实相映’,这三猿峡中地势险阻,阴气阵阵,似乎埋有伏兵!”
耶律行天傲然地睥睨一眼,对着身前的裨将哂笑:“中原人就爱讲这些无中生有之事!三猿峡是天然断壁,哪里能埋有伏兵?这场胜利是我们大辽的囊中之物,速速追击,不可蛊乱军心错失良机!”
耶律行天一紧坐骑,一展方朔,一马当前喊杀过去。
顿时谷中厮杀震天,喊声惊天动地地回响。
魏翀军队均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拿肉身拼杀战甲齐崭的铁狮军团。黄沙漫天,血腥弥漫谷间,前方军队不断有士兵被斩杀落马,像是凄艳的山花中插进一道冰冷的匕首,身子在地上翻滚几下,被辽军铁桶般的马蹄践踏,顿时脑浆四溅,甚至来不及呼喊。
初一双目紧紧盯住烟尘中那道高大的身影,寻找吴三手一事被他早已放在一边。他双手在山石上猛然一拍,借着这股大力,人像只山壁上掠翅的苍鹰,纵身朝地底跃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初一还是懂得,苦于没有惊人臂力射马,那么拼死也得擒住辽军首领。
初一像颗冲天的弹子,两个起落踏足于辽军铁狮之中。
那辽军估计也是久经沙场的铁旅,惊见空中落下一个力道又大又快的身影,迟钝一下,马上应变。有几名冲散的辽军,早横起长枪,像扎稻草一般刺向初一。
初一长身掠起,双臂伸展,看准了马上一名士兵,发狠撞去。那名士兵闷哼一声,掉落马下,顿时被践踏致死。初一知晓纵然身负绝技,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也难施展,于是先夺了帅旗,纵身朝前跃起。
辽军骁勇善战,在这突发变乱之前兀自镇定,似是有人临场指挥一般,都狠狠地举枪空中,意图削掉初一踏马疾驰的脚踝。
初一一甩帅旗,旗子像片大云“呼”的一声扫开重重光影,机警地借着间隙提气狂奔,跃向耶律行天身后,手中贯注所有真力,大喝一声,照着耶律行天后背劈落,全然不顾身后的刀光剑戟。
耶律行天在辽中也是勇猛武士,听到脑后风声,心中大惊,回朔格挡,胯下神骏极通主人心思,顿步回首,稳住身子。
想是那耶律行天手下纪律严明,均是视死如归之人,只见两三卫士来不及阻断,居然合身扑在主帅身上,生生受了初一这一棍棒,立时毙命。又有随机应变的士兵,支起长枪刺向空中,逼得初一提气跃起,闪躲杀着。
初一的身子在空中轻巧一翻,底下辽军雪亮铠甲寒光粼粼,连成一片,如风浪中汹涌的海潮。眼见错失擒杀良机,心中便滚过一个闪亮的念头。他踏足交击的枪戟上,借力一点,身形朝前仓鹫般掠走,手中“呼”的挥展帅旗,口中发力呼喊:“大帅已死,帅旗在此!”
声音乘着凶猛澎湃的海潮,回声连绵起伏,四散而走。
果然,耶律行天大怒,催促铁狮团,弃魏翀前锋队伍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