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旅游巴士      更新:2021-02-18 22:17      字数:4793
  即使来不及使用照妖镜,也猜得出金、戴二将并非正人——而且,这些前前后后来助商军的家伙,约摸都是一个巢穴钻出来的罢。
  昨日战朱子真之先,已照出杨显本是羊精。彼此兵刃相交三十回合,我卖了个破绽抽刀败走,待他马头追上马尾的瞬间,默念咒语,化作一头斑斓猛虎返身扑上。
  杨显虽然面现惊恐,扭头逃窜的动作倒还利落——只可惜身后等着他的,是早以蓄势待发的,哮天犬的钢牙利爪。
  就在杨显被我劈于马下的瞬间,身后却又生出了变故。
  金大升不知从鼻中还是口内,喷出一枚金光耀眼的物事,直取对手的面门。在我看清之前,郑伦已被打下坐骑来。我和哪吒俱要回身救援,却哪里来得及挡下敌将的钢刀。
  ——金睛兽眼见主人的头颅滚落尘埃,仰首向天,发出一声哀戚无伦的悲鸣。
  我定下神来,尚未催马上前,那边戴礼架过暴风骤雨般的三枪,张口吐出一粒红珠,劈面便打。
  刚刚借个空隙窥得戴礼原形的我,扭头看到这情形,一时间几乎跌落了手中的照妖镜。
  且幸那红珠究竟不是化血神刀。
  哪吒闪身避过法宝,我祭出哮天犬迎面直取戴礼。——俱是犬类得道,你休要埋怨同类相残。
  见逃遁不得的戴礼死在刀枪合击之下,金大升连声怒吼,挥刀上前,又吐出那件金光闪闪的物事照我打来。此物来历深浅实不晓得,以郑伦的情形看来,硬要招架未必能胜——只得化道金光,往南遁走。
  约摸离了战场三四十里,我停身站住,正要扭头察看,忽然顶上仙乐阵阵,异香缥缈,从云端里降下一队仪仗来。为首一个青衣双鬟的女童高声叫道:“女娲娘娘驾临,杨戬速来参见!”
  当中青鸾上坐定一位道姑,虽有重重伞盖遮挡,仍掩不住丰神端丽,威仪不凡。
  幼年间见过一回,转眼间已经数年过去。——在他上古圣神眼中看来,约莫只是弹指一挥间。
  “弟子杨戬参拜,愿娘娘圣寿无疆。”
  女娲娘娘微微颔首:“杨戬,你所伏五怪,并金大升、袁洪,俱是梅山成精的妖邪。金、袁尤其凶顽,我今助你降伏二怪,不教他阻挡周兵罢了。”
  “弟子深感圣德。”也奇怪,莫非须要等到我们几番苦战,损兵折将,才‘不教他阻挡周兵’么。
  一个素衣女童从娘娘手中接过一条淡金色的绳索,立在云端,截住驾遁光追来的金大升。
  那绳索似乎自有灵性,从女童手中跃起,竟往金大升鼻端锁来。只听得一声闷吼,那妖怪弃了手中大刀,将头一摇,化作一头水牛,趴伏在地,再不得动转。
  女娲娘娘命女童将绳索交在我手中,又道:“此怪已不能逞凶,你回去斩杀号令便了;——那袁洪本是猿猴得道,变化多端,却要借助异宝擒他。”
  青衣女童将一卷画轴交在我手中,娘娘又道:“此乃山河社稷图,以四象变化,奇妙无穷;入其中者,必为幻象所迷,你可设计擒之。”
  “弟子斗胆动问:娘娘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可否指点弟子,自从万仙阵之后,这些襄助昏君的左道之士,是甚么人挑唆鼓动而来?”
  “妖邪之属,行事岂循常理?不过是不耐修行清苦,贪图人间富贵罢了。”
  “……弟子受教。”
  ……
  猪,羊,犬,牛四个首级在营门前挂成一列,袁洪却也颇有耐性,按兵不动。
  然而周营中已是群情激愤:
  “姜元帅,任那袁洪如何了得,也已是猛虎磨去了爪牙,我等今夜发兵劫营,一举取之可也!”
  二更天夜色如墨,一声号炮响起,三军呐喊,直冲入商营。袁洪在中军四面冲杀,抵挡了数合,自知不敌,抽身便走。哪吒催动风火轮,我驾起遁光,一同追袭而下。
  岂料那妖怪脚程倒便捷,出营不过百里,已是踪影皆无。
  “杨师兄,等着你神机妙算,卜一卦来罢。”
  “又作怪,我卜得甚么卦,且慢慢寻他踪迹就是。”
  “那妖怪哪里来的,女娲娘娘可曾指引你么?”
  “……也罢,只怕他果然是往窝巢去了。——待我寻人问个准信。”
  一阵青烟腾起,面前现出个皓发白须的矮小老者,将昏花二目抹了两抹,不禁大惊失色,向我打了个躬:
  “小神不知是上仙驾临……”
  “哪来的甚么‘上仙’,公公莫要替我挂幌子罢。且动问一声,此去往梅山有多远路途?”
  “启禀上仙,此路径正是往梅山去的,三百二十里之外就是了。”
  “有劳有劳,我们事情紧急,改日再见罢。”
  土地偷眼看看一旁的哪吒,又打一躬:“上仙留步,小神……还有话说。”
  “此处并无外人,便请照直说话,那个‘上仙’也免了罢。”
  “前日……公主亲临,教我们待二爷行军路过,代传口信:不日二爷功业成就,请即刻回去相见,有要紧话说。”
  “我晓得了,待战事平定,必然早日返家。”
  梅山脚下,我们果然截住了袁洪。那厮左右支绌,几番变化,依然转身逃去。
  而任凭我如何挑逗逼问,事关投奔商营的得益来由,他也没多说出半句话来。
  “他逃去的那座山丘,就是异宝变化的不成?”
  “好眼力——若非是我自家动用法宝,只怕也认不出来。”
  “我记得有人说,谦逊若是过了,就有讨打的嫌疑罢。”
  袁洪为山河社稷图中的幻象所迷,吞下一枚仙桃,却被坠住身体,不能动转,被我用缚妖索穿了琵琶骨,押回大营中来。师叔祭起陆压仙师的斩将飞刀,将他首级切下。
  殷成秀和鲁仁杰早见大势已去,带了残兵落荒逃去。师叔率领三军追了一程,掌得胜鼓回了老营。
  “今番论起功劳来,正该杨戬第一。”
  “末将倚仗师长指引,托赖元帅虎威,实不敢居功。”
  ——不过是说句场面话儿罢,你们冲我翻的甚么白眼。
  “诸侯都不在这里,也不是升帐,你说话实在些儿罢。”
  “若要听实在话:弟子连半分军饷全无,记了功劳,或是升了阶次,半斤依然称得八两;师叔若见我有些辛苦,倒不如教人扯匹布来,将我前日在朱子真腹中污了的那战袍,照原样补一件罢。”
  师叔倒并不笑:“也罢,既有这话,我少不得命人去做来。”
  “师叔莫要偏心,我们这趟差事也颇费了几件衣裳,一同借杨师兄的彩头罢。”
  金吒和木吒各自一身军士装束站在帐口,虽然沾了满身风尘,精神气色却好得很。
  “午间已闻得探马来报,游魂关已破,我正等你们回来,——却不知怎生取得城池?”
  “弟子二人假托左道门生,投游魂关协同守城,诓哄主帅窦荣,令其不疑;又与东伯侯阵上相见,密定内外夹攻之策,昨夜里应外合,斩了窦荣夫妻,引东鲁大军进关,如今特来交令;姜侯率大队人马在后,即刻前来会师。”
  师叔捻须微笑:“甚好,如今天下四路人马回合,兵进朝歌指日可待。你们兄弟亦立下大功一件。——却不知这差事如何费衣裳来?”
  哪吒在旁笑道:“游魂关离陈塘不过二百里,平日颇有往来,连我幼时,亦见过窦元帅两三遭。大哥想是怕有人认出来,颇费气力装扮了一番罢。”
  “正是了。——即是如此,还教那陈氏夫人将我们审了几个过,上下左右俱看遍了。好在上次见她,已是十九年前,如今哪里认得出。”
  我侧目看他:“即便不认得故人子弟,好歹也要疑惑:那左道门中尽是披毛戴角,奇形怪状之辈,如何来了两个仙子一般的俊俏后生?”
  “杨师兄……这样言辞,是哪个拿来称赞你的?休要胡乱安给旁人。”
  “我说的俱是实情。——你们果然就这等形貌,去见的窦荣么?”
  “我们岂有你那八九元功,然而事到临头,也只得使些雕虫小技,‘变化’一遭,教敌将不疑。——杨师兄若不嫌弃,便将这术法赠与你如何?”
  “若能变化形貌,我情愿求教一二。”
  “我教了你,临时可休要后悔。”
  “你破敌时候用得,我如何学不得。”
  “既如此,求师叔不拘派谁去伙头营,烦烧灶的刘老爹筛一碗细细的锅底灰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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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改朝
  哪吒
  天下八百诸侯的一百六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往朝歌城进发。那样刀矛如山,旌旗蔽日的情景,多年后忆起,如在眼前。
  然而不知为何,那时我却突然觉得兴味索然起来。
  师叔的四不象就在我右前方一丈之遥,銮铃不紧不慢地响着。而我座下的墨色战马似乎也受了些熏陶,走得四平八稳。
  在西岐数次英雄会上对阵时候,这马儿实在称不上驯良,似乎有心要激得我将驾驭坐骑的百般解数都使出来,不教那些惯于马上交战的将官小觑了;而东征途中行军路上,它也时不时欢乍嘶鸣一番,惹得小五在旁边冷眼:“你再折腾,上阵时候也用不得你,趁早省些气力罢。”
  每次他这么一说,我心下就老大不忍:这样一匹军马,竟然被我误了。
  ——譬如……教我日日像现在这样只作仪仗护卫之用,不能在疆场对敌,我当如何……只怕是要憋死。
  因而,如今看着它这般斯文稳当,直教人想要一鞭挥起,冲出阵列去。
  自然,这只是想想罢了——队伍前后进退俱有章法,何况不耐烦这般四平八稳闲得发慌的,也不只我一个人。
  晚上扎营时候,雷震子来找我,并且一反常态地把我拽到没人的空地上开口:
  “师叔说,兵临城下时候,少不得要和那昏君对敌。”
  “我听说殷受当年有托梁换柱之力,武艺也是绝好,这次定要当面试试他。”
  他白了我一眼。
  “我也是这么说。结果师叔吩咐,大王……王兄有话,我们只与护驾的将官战一场就好,不准跟他对面厮杀。”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们一路杀到这里,到底是做甚么来的?”
  “师叔说,天下那许多诸侯,人人深恨昏君,不消我们动手,左右有旁人和他交锋……”
  “卖人情也不是这样卖法的罢?若是‘旁人’赢不得他,又如何?”
  此言一出,我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好笑。
  雷震子本来要说甚么,看了我的神情,也只是扭过头去叹了口气。
  到得朝歌城外,丁策、郭宸、董忠三将率队出战,教我们一阵诛杀。待要乘胜攻城时,却有大将鲁仁杰调动兵将死守。师叔本欲遣我们借遁法潜入城中里应外合,却又虑及百姓安危,终于另谋一策:将陈暴昏君恶行的安民告示誊写数份,系在箭支之上,令人射入城中。
  这条离心之计果然奏效:次日三更时分,忽闻城下人声鼎沸;探马来报,竟是朝歌军民将四门开了。师叔连忙升帐,嘉奖了率众献城的几位将官,随即令大军拔营,各依方位入城,屯兵午门。
  其时金鼓齐鸣,喊杀震天,三军点起数万灯球火把,直把几百丈方圆照得白昼一般。
  殷受手托金背大刀,立马于午门之外,听师叔当着天下诸侯,宣他暴虐祸国的十宗大罪。后面举日月龙凤扇的两个侍臣双手发抖,被他回头怒目之后,似乎抖得轻微了些。
  “那时候我忽然信了……”很多年后的一个傍晚,杨戬略欠斯文地坐在他那座庙宇的屋顶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斜阳下的层层远山,“大概真的是因为……他二十八年前错题了一首歪诗。”
  雷鸣般的呐喊中,我心有不甘地招架着鲁仁杰的枪,用余光看着疆场正中——姜文焕、鄂顺和崇应鸾已经合战纣王八十回合,那口刀的招数居然丝毫不乱。
  鲁仁杰又一次圈马转身的当口,我瞥见师叔正和姬发谈论甚么,随即鼓声大作,众将如潮水般涌上前来。姬发似乎大惊失色,急切地分辩起来,却显然没人再听他了。
  那口金背大刀左右挡架,上下遮拦,密林一般的刀枪剑戟竟然难以逼近,不时有几件兵器被磕飞到半空中,然后它们主人的半截尸身也被战马颠落在地。
  然而我知道,他终于不可能抵挡得过这些大多武艺庸常的“旁人”。
  一声暴吼,南伯侯鄂顺的首级落在尘埃。
  仿佛听到了号令般,无数刀矛并举,指向烟尘弥漫的战团核心,催阵鼓也越发爆豆般响起来。
  等到我们斩了鲁仁杰、雷鹍、雷鹏三将,再回身想要援手的时候,纣王已被姜文焕肩背上一鞭,打得甲叶纷飞,伏在马上败进了皇城。
  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这是我亲身参与的最后一役。——当晚轩辕坟三妖驾狂风前来劫营,师叔令杨戬,韦护和雷震子追杀,我命运不济,正逢当值巡营,一步也不得离开。
  那三人天明方归,将三妖交付师叔斩首。据说是路遇女娲娘娘驾临,助力擒了妖怪。可是他们脸上的神色都古怪得紧——自然,不会是嫌女娲娘娘分去了一半功劳。
  在我来得及细问之前,所有人都听到皇城方向传来的毕剥之声——那座高耸入云的摘星楼上腾起了烈焰。
  姬发遥望着楼上那个头戴冠冕秉圭端坐的人影,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