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青词 更新:2021-02-18 22:00 字数:4767
“那你们想要什么呢?”手指关节托着下巴,他挑挑眉毛,漂亮的眉眼灵动温柔,墨绿色的眸子像星辰一样璀璨,“番青人一共也没剩两千人了,历史上没掀起过什么风浪,也没听说有什么宝藏。莫非你们得到了什么秘密的消息?”
“我是番青人最大的分支的长房后代。”
金旌将车开上出离都的高速公路,离开收费站后,他开了口。这句话显然引起了对方的兴趣,他坐直身体,看着金旌貌似温文尔雅、毫无威胁性的侧脸。
“番青人有宝藏,只是除了长房之外没人知道位置。祖地在一百多年前经历了一场泥石流,基本毁了,番青人从那以后就四处流散。我本不想去那里,但是……你或许知道,很快,离坎政府要将番青人划归安利雅族,从此不再有番青这个民族。我必须去祖地,找到原始的族谱、史诗经卷,那些可以证明我们的东西。”
“哦。”青年点点头,“理由很充分。但你带个宝藏猎人要做什么?”
“他有丰富的探宝经验。宝藏的埋藏地可能很危险,仅凭我是找不到的,地图也毁掉了,我只有大概位置的绘图。而且我需要的只是宝藏中的家谱和书卷,其他的就当做报酬吧。”
“知道我不好惹了吧?”
骆晏白哼哼笑着,吹起了口哨。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金旌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容颜出色的黑发青年,在心里掂量着他如此轻松、浑然不觉自己正处于被绑架状态的态度。会这样的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真傻,另一种是根本没把绑匪放在眼里。他是哪一种呢?
5
5、五 。。。
五小白,我们迷路了
“请问……”
开车离开离都特区,进入落霖省地界,视野开阔起来,一边青山为障,另一边离河滔滔,公路无尽地向前延伸着。无聊地一手托颊看着外面的风景,后座的人质可能是厌烦了这样单调的逃亡,举手发言。
“什么?”骆晏白转头去看他。
“能把我的手机还给我吗?我想给家人发个信息,以免他们担心。”
自旅途开始,被骆晏白收缴的、黑色翻盖手机一共响了十几次,六次电话,其余是信息。把他的手机拿出来掂了掂,骆晏白看着这款非常昂贵的崭新手机,询问金旌:
“阿旌,你说怎么办?”
“我倒是无所谓啦,万一被警察发现,小白你要被抓吧。”
“那就不能给你。”
“可是……”倾身抓住副驾靠背,他露出烦恼而焦急的神情,“至少让我和……和我哥说一声吧。要是联络不上我他一定会报警的。我会和你们一起去,让我和他说清楚,就说是和朋友去旅行。否则会很麻烦……”
“为什么会麻烦?”听到他这样犹豫吞吐的语气,骆晏白疑惑起来,“你的哥哥是警察?还是官员?”
“都不是,但比这个更麻烦。你们不想被国联警署追击吧?”
国联警署!金旌差点咬了舌头。他不想变成大陆级别的通缉犯啊!显然,骆晏白也吓到了。翻开手机盖,他举起手机,说道:
“那你就说吧。但是不要乱来,比如喊救命什么的……”
“放心,不会的。”
他笑了笑,非常漂亮纯净的笑容,让骆晏白安下了心。按了一个键,他将手机贴着耳朵,等了一会。很快,电话里传出声音,是成年男子的语音,很急切。
“我把手机落在酒店了,现在才看到……你不要这样嘛。我和朋友一起去玩两天就回离都。不是危险的地方。知道啦,你少操心……少管我一点你也轻松一点。嗯。好的。”
“你哥挺关心你的啊。”
再度收缴手机,骆晏白调侃道。他眨眨眼,睫毛投下阴影,白皙的脸颊染上绯红。
“还好吧,他比较……啰嗦。”
高速公路继续向着连绵不断的落霖山群蜿蜒而去。而刚刚短暂的手机通话所发出的电波,亦已分散于空中,扭转为无形的螺旋形粒子流,被位于这广袤大地某处的接收器所引导,在发出端和接收端之间,架起一道虹桥。
将手中的汽车杂志翻了第二遍,卓穆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走到坐在河畔沙地上埋头研究地图的两位离坎人身边。
“你们迷路了是吧?”
“不,只是在选择最优路线。”
“那你们是要去哪?”
他蹲下来,看着金旌手里的公路图。找到图上的红标,他皱眉看了一会,问道:“最后的目标地点,是安利雅省安利雅特区的这座山?在山里?”
“对。”金旌在山峰处画了个圈,“进山,然后按照地图的指引找到祖地。但是地图还需要你来翻译,可以吗?”
“可以。如果你信任我的话,现在把地图交给我,最好再给我电脑。”
信任。金旌有些犹豫。对一个今天刚认识的陌生人,谈得上信任吗?虽然面前这个青年给人的感觉很好,但仅凭印象来决定信任与否,过于轻率了。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卓穆撩开被风吹乱的前发,笑道:
“我对你们要做的事情很有兴趣,不过是学术兴趣。我很想了解番青,而且没有任何恶意,也不想得到什么。请恕我不敬——番青的宝藏,应该不是我会觊觎的数额。如果想要钱财,我家里还有一堆财产等着我去继承呢。”
这应该是实话,他确实给人一种自小生活优渥、教养良好的印象,应当是在无忧无虑钱财不缺的环境中成长的。金旌对这种人比较了解,帝国图书馆的雇员里多得是这样的世家出来的少爷小姐,除了天真点、不通世事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缺点,相处起来很容易。反倒是骆晏白这样经历坎坷复杂的家伙比较危险些。掂量了片刻,金旌起身去车里拿出装在透明文件夹中的地图和字母表、纸笔,并将随身电脑给了他。
“你可以用我的无线账号。”
他显得很高兴,对金旌道了谢,将地图展开,坐在沙岸上,迫不及待地开始计算比例,在白纸上重制地图。在他的眼中,金旌看到了纯粹的、为自己热衷的东西着迷的神色。这种清澈的热情让金旌放了心。回头去看骆晏白,他还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我想好了。”将被划得千疮百孔的公路图举起来,骆晏白宣布道,“我们离开高速公路,走没有监控的普通公路,或许会多花点时间,但有利于逃亡。如果一切顺利,后天早上,我们就能到安利雅特区,后天下午进入山区。神明会保佑我们的!”
在河滩上搭起帐篷,骆晏白热情高涨地架锅煮罐头做晚饭。深夜,金旌在帐篷里听到近处河水淙淙,浪花拍打沙岸,感受到白天遗留下的热度。隔着帐篷布,他知道天空中有星星在闪耀,或许月亮被云遮住了。半睡半醒地躺着,他想看看乌云是否退去,便穿了针织衫爬出帐篷。
月亮被遮了一半,皎洁的清光依然能照亮河滩。和他同一个帐篷的骆晏白已经睡熟,鼾声轻轻的。而另一个单人帐篷里亮着灯,那位来自异国的青年靠着帐篷席地而坐,笔尖沙沙地划过纸张。
“怎么不睡?”金旌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坐下来问道。
“暂时不困。”把写好字的纸张递给金旌,他说道,“地图上的地名,我译出来了。剩下的语句要花点时间。”
“你不必这么着急的,我们的时间很足够。”
“我不这么认为。”墨绿色的眼眸被月光照得清亮,他严肃地反驳道,“民族司不会等你这么久,你最好尽快提出识别要求。另外,我也不认为离坎的警察有那么白痴,肯定已经出动追捕你那位朋友了。再者,有夺宝之心的人会比你想象得要多。接下来的旅程不会一帆风顺,我看你和你的朋友不是一路人,特别提醒你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摇头,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子,“我累了,有点糊涂……我去睡了,晚安。”
第二天一早启程,直到中午都没有出现差错,金旌和骆晏白交换开车,一路平稳,深入落霖省腹地。随着他们南下的脚步,气候越来越热,城市越来越少,散落的村镇增加,地势逐渐复杂,出现了丘陵山地。高原和落霖山群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第五次被迫停下来给羊群让路,骆晏白拍着方向盘忍不住开骂。而成百上千的山羊依旧慢悠悠地迈着小方步从公路上横跨而过,还时不时挤在一起啃几口草。被一只长胡子老山羊以蔑视的眼神瞪过之后,骆晏白彻底崩溃了,在驾驶座上抓狂起来。坐在后座翻译地图的卓穆看到车子被河流般的羊群包围了,不由得失笑,趴在车窗边看着灰扑扑的山羊们。
“看来是到了安利雅村镇了,会有这么多山羊。”
“你了解安利雅吗?”金旌问道。
“来过几次,比较了解。我对安利雅人很感兴趣,也很钦佩他们。不过以前我把多数时间花在诺族坎族的研究上,现在正打算好好研究安利雅文化。”
“为什么不继续研究诺族和坎族?”出于职业兴趣,金旌继续追问,“这两个民族很有研究价值,是非常传统,也容易做出成绩的领域啊。我看过你写的论文,你在诺族宗教仪式、宗教史方面的造诣很深,这么放弃不可惜吗?”
“遇到一些问题,不得不放弃了。”
他笑笑,将话题一语带过。在纸上写下最后几个字,他将写满字的纸张递给金旌。
“比较易懂的都译好了。”
【穿青戴青,坎人变番,番青一族,长居落霖。】
【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不离祖地,离则勿返。】
【天灾人祸,避无可避,祖地有寿,不拘居处。】
【族谱宝卷,祠堂中龛,番青有难,卷中真章。】
……
金旌默默地看完了所有译文。将纸张折起来,他看了卓穆一眼,卓穆也在看他,两人交换了眼神,随即,卓穆低头继续去研究剩下的词句。羊群终于晃荡过去,咩咩叫着远离公路,骆晏白停止骂街,继续驱车前行。
巨大的落日徘徊在地平线之上。热风从开着的车窗灌进来,路边的野草野花伸展着枝叶,传来热带草原所特有的、馥郁、灼热的芳香。仙人掌科植物开始变多,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没有人家,公路无限延伸,好像只要这样一路开下去,就能进入天尽头,进入那庄严的、高远的金红色落日所庇佑的神殿。
拐入右边岔路,骆晏白心情愉快地开着车。今晚应该能开到落霖省边境,明天就能进入安利雅省了。又开了一个小时,天几乎黑下来了,只余一些微光,高原的黄昏壮美肃穆,令人不禁屏息。卓穆一整天用脑过度,此时觉得非常困倦,靠着座位差不多要睡着了,却睡不沉。少了身边那个男人的安慰拍哄,他这几天都睡不沉。这大概算是被惯出来的毛病。微微睁开眼,他看到夕阳红色燃尽地平线,火焰正蔓延着,天地间光芒灿烂,广袤原野也遍染薄红,绿草红了叶尖,白花画了红颊。
突然,车身一震,停了。卓穆揉揉眼睛,坐起来。
“怎么啦?”
“死路。”
金旌推门下车,找到了震动的原因。骆晏白刹车及时,右前胎下硌着一块砖。而前方的路面,四处散落着同样的砖块。夜色朦胧,可以看到砖块的尽头是一堵以砖和石块混合筑起的路障。他绕开砖块,走到路障边看了一眼,另一端是个大坑,地面陷落了。
“安利雅高原特产,地陷。”
“这儿还有这种特产?”骆晏白惊愕道,指着大坑拔高声音。
“地质原因,经常有。这条路不能走了。”
“那咱们掉头?”
“天黑了好吧。”金旌无精打采道,“看不清路,就算换到其他路上,万一再遇到这样的路况,咱们就得去见安利雅人的神明了。今晚不走了,就地宿营。”
白天接连开车累得不行,骆晏白吃过东西就钻进帐篷里去睡觉补充体力了。在公路上以酒精炉点了火煮着茶,卓穆和金旌对坐,聊起天来。
“你是番青的长房?那你家为什么没有早点提出识别的要求呢?”
“番青在一百年前发生了严重的文化断层,阿公是最后能讲番青话的人,我的父亲对此根本不关心。”
搅了搅小锅里煮着的茶汤,金旌托着下巴回忆道,亮晶晶的沙色眼睛望着月亮,好像透明一样。风变冷了,吹得他头脑清醒。因为已经接近了落霖山群,熟悉的气息唤起了他的少年回忆,他突然很想讲述,将番青的历史、自己的故事讲给所有愿意听的人听。他讲到了在山中的童年,阿公,番青歌谣,在霞水的生活,以及自己渴望番青得到承认、不被消解的期望。卓穆安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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