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大喜过望，急忙磕了一个头，转身跑出孤心殿去找梅华了。
  她知道得到了狐墨辰的允许之后，梅华一定会带她走的，他那么温柔善良有耐心，不会出尔反尔。
  狐墨辰一个人在孤心殿里，冷风吹过只传来竹林沙沙的响声。
  一道金色的流云从天边划过，他知道梅华已经走了，带着元宵一起走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归心
  这真是一种愚蠢的感觉。
  狐墨辰除了愤怒，还有懊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不去手杀死元宵，好像心里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时光荏苒，梅华几次派信使来邀请他去天山做客，狐墨辰都拒绝了，他下意识不想再见到元宵，只要一想起她，心里都有愤怒的感觉。
  某年某月某日，狐墨辰也没有惦记是哪一天，天庭上的日子悠然自在，偶尔下界去逛一逛，看看世情又有什么发展，他从来都是一个旁观者，不会去参与人间的任何事情，人间闹腾的爱恨情仇，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瞬息瞬灭的短暂故事。不管执念多深，也抵不过一死了之。
  风过竹林，又是一阵清新之气，屋檐上的铃铛随风清响，竹丙从远处走过来，朗声说道：“仙君，梅华上仙派使者来访。”
  狐墨辰在软榻上没起来，懒洋洋道：“请进来。”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没有理睬梅华，这样对朋友似乎有些不礼貌了，或许等一下要让使者帮忙转达一些软话。
  羽睫轻扬，第一个闯入眼帘的，是一双朱红色的鞋子。
  朱红，这次的使者是朱鹮么？
  层层朱红色的轻纱裁成长裙，腰间细细地绑了红绳，绳子尾部穿了几颗红珊瑚。再往上看去，狐墨辰就愣住了。
  “师傅，别来无恙。”元宵盈盈下拜，没有往日的桀骜不驯，却也不是装出来的虚与委蛇。
  她目光清亮，其中闪动着几分重逢的喜悦。
  多年不见，她已经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仙气蓬勃的女子了。举止沉稳优雅，气质娴静高贵，梅华果然没有对她藏私，她被教得非常好，或许，他们都有了更深的关系，所以她才会有如今的进境。
  狐墨辰在心里想着阴暗的猜测，面上却没有任何不妥：“好久不见，你如今大有进步，为师甚感欣慰。”
  元宵微微一笑，妩媚间又带了几分英气：“若不是师傅，我也没有今日。梅华上仙说只要我再修炼几年，过了天劫，飞升在即，以后，不会给师傅丢脸的。”
  狐墨辰心里复杂万分，元宵这般说话，好像完全忘却了往日的龃龉，大度从容，梅华真的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够让她改变这么多么？
  “对了，梅华上仙想要邀您去天山宴饮，只有你们两个，没有旁人打扰，师傅您眼下如果方便的话，不如就随我一同去吧。”元宵并没有强势逼人，面对这样的说辞，狐墨辰胡乱地就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飞往天山，如今元宵也算小有功力，不过还不能像神仙一样腾云驾雾，她骑着一匹仙虎飞在狐墨辰边上，狐墨辰只觉得十分奇异，没想到两人居然能够这么平静地相处在一起。
  还没到天山，可能是太过安静让人不自在，元宵开口道：“师傅，您这些日过得好吗？”
  “还好。”好还是不好，不都是一样么，对于他来说，时光的飞逝毫无意义。
  “那您还讨厌我么？”元宵突然认真地看着他。
  狐墨辰“嗯”了一声，元宵的脸立刻消沉了下去，竟是真的伤心了。
  狐墨辰觉得很奇怪，又觉得能够惹她不快，也算是为自己的愤怒报仇了。
  到了天山，许久不见的梅华自然拉着狐墨辰说了许多话，两个人虽然都不算交游广阔的，可是这么多年不见，见闻总不会少，三天三夜说不完，可以把酒言欢了。
  元宵一直都没有过来打扰，只是偶尔端茶倒水会出来一下，狐墨辰觉得这个元宵好似被掉包了，就冷不丁地问梅华：“你把元宵怎么了？我看她根本就不正常。”
  梅华一听，简直要笑晕过去，他看着狐墨辰，一边笑一边摇头：“她一番苦心，想要让你对她改观，没想到你却说她不正常！”
  “要我改观？”狐墨辰迷惑了。
  “咳，你难道不觉得，她的长相有几分熟悉吗？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你总该记得一千年前的诛魔大会吧？大会上你一个女人都没提起过，单单跟我说了其中一个。”
  狐墨辰还是有些想不起来，一千年前太久远了。
  “再说个近的，你杀死妖狐白静之后，把她的元珠如何处置？”
  狐墨辰终于想了起来。
  诛魔大会上，唯一被他提起的女子，名叫敖月，是龙族的公主，法力非常强大，在诛魔行动中立下大功，被请到了宴席上，十分出挑，当时他看见了，便跟梅华随便讨论了两句，而后并没有放在心上。诛魔大会结束之后，他下界去杀死白静，结果在渭水河边看到了一条濒死的小龙，他解读了她的记忆，知道她是为情而自伤的，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份，便随手把元珠喂给她了。
  而后，他就离开了，多少年来沧海桑田，他怎么会想到这期间的联系。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狐墨辰挑眉看着梅华。
  梅华摇头苦笑：“你还装傻么，元宵就是敖月，就是那条被你救过的小龙，她现在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知道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不希望被你讨厌。”
  真相大白了，狐墨辰都有些愕然。
  他没想到自己随手做的事情，会引出如今的事情，原来元宵的眼神不是假的，她如今真的对自己没有往日的厌恶。
  元宵和梅华到天山的时候，特地问了她为何要跟着自己，而不去实现她的山贼梦想，元宵急忙将往事和盘托出，想要引起梅华的共鸣，没想到梅华根本没有印象，那个时候，她惊觉自己认错了人。
  后来，他们一件件事情核对过后，终于知道了她的恩人是狐墨辰，元宵很矛盾，她一方面感激狐墨辰，一方面又不认同他的为人。梅华只能慢慢解开元宵的偏见，其实狐墨辰这么做，是因为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年，他和一名高僧一起修行的，但是高僧在修行的最后关头，居然产生了心魔，为了解救高僧，不让他的修行毁于一旦，狐墨辰将心魔吞噬到自己体内，用自己的道心去压制心魔。高僧终于得道了成仙了，而狐墨辰最后努力经过天劫，也飞升为圣狐仙君，但是，他体内的心魔仍然没有释放出来。有道法高深的仙人建议他将心魔炼化出来，可是炼化出来的心魔会带走狐墨辰身上的一半法力，并且脱离控制，为祸人间。
  狐墨辰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于是他继续压制心魔，离群索居，尽量不去因为心魔的扰乱，对同道做出无礼的事情。
  但是因为有心魔，他不能制止自己做一些残忍的事情，他会控制住做事情的度，偶尔也会做一些善事来抵消恶孽。
  他的邪恶并非与生俱来的，而是逼不得已。
  法力越来越高，将心魔分离的危险就越大，他懒散下来不修炼了，整日虚度光阴，可是玉帝却想安排事情给他做。玉帝的赏识不是没有道理，天庭对狐墨辰的呼声也高，可是狐墨辰心里知道自己身上的心魔很危险，让他官居要职，会危害到很多仙人的安全。他的拒绝令玉帝恨没面子，这个时候几次做媒没有成功的王母娘娘也对狐墨辰有意见，于是商量之下，给他定了门姻缘。
  情之一字，最容易令人心乱，他一心压制心魔都来不及了，怎么还能被情扰乱心神。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选择杀死与自己有姻缘的人。
  万里的高峰雪岭，衬着点点寒梅，清雅异常。
  而梅华丛中，那抹耀眼的朱红，缓缓走来，露出一张与记忆中相似的脸。
  “元宵。”狐墨辰看着她，竟不知道如今要以何种态度相处。
  “师傅，我已经在梅华上仙这里住太久了，不如今日就随师傅您回竹海吧。”她狡黠地一笑，看起来倒是一点都没变。
  狐墨辰可没有元宵想的那么好哄，他冷冷一哼，道：“当初你是哭着跪着求着要跟梅华走的，走的时候一声告别的都没，直接就一溜烟地跑了，如今你说回，我就会允吗？”
  元宵嘴角轻抖了一下，勉强维持住的淑女面具有些开裂了。
  “师傅啊，当年我年少不懂事，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成年了，您不要总是提起那些陈年旧事啦。”她耐心地跟狐墨辰说理。
  狐墨辰知道自己是元宵的救命恩人，已经抖了起来的骄傲自然不会轻易放下，他斜了元宵一眼：“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当年年纪轻轻就有那种勇气，连哭带求，还向我磕头，如果如今年长了，却没有当初那般破釜沉舟的魄力，叫师傅怎能满意？”
  元宵知道狐墨辰定是要她示个弱了，过往的一切其实她记得并不真切，但是隐约知道自己是身份高贵的龙族，而且她的本性里也有些许自尊，本来是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没有尊严的示弱。
  狐墨辰等了很久，元宵都没有吭声，他突然也有些不安，如果元宵就此拂袖离去，或许以后见面都不用再打招呼了。
  元宵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屈膝跪下，她虽然跪下了，头颅却高傲地仰着，用平等的目光看着狐墨辰道：“师傅，我跪下了，您现在可允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告白
  狐墨辰在元宵跪下的瞬间，心头突然一颤，原本示弱的举动能够显得那么大气，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这样的元宵。
  “走吧。”转过身去，突然就不想让元宵看见自己此刻神情，元宵立马蹦了起来，一吹口哨唤来了仙虎。
  “你这仙虎，是梅华给你的？”狐墨辰看着那仙虎，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快。
  “是啊，梅华上仙专程去翡翠林为我抓来的。”元宵据实以告，更令他感到郁闷。
  回到竹海，狐墨辰伸手一挥，便抓住一朵金边祥云：“以后你就驾这朵云吧，仙虎仙豹这些低等的禽兽，也只有梅华那种小气的人才会送。”
  仙虎闻言不悦地低声咆哮，却被元宵摸了摸头安抚了一下，她笑道：“并不是梅华上仙小气，是我实在法力低微，用不了仙云，以后，还是用仙虎代步吧，我也用惯了它，突然要换还真不习惯。”
  仙虎得了安抚，高兴地舔了舔元宵的手心，第一次想要给元宵一点好处的狐墨辰突然撞了个软钉子，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元宵回到竹海，第一天那些仙奴都没有认出她来，她的变化是在是大，也难怪仙奴们都误以为她是新来的仙子。
  结果，当元宵拎着竹乙的领子跟他热情地打招呼，并且重温一下往事的时候，整个竹海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们没想到当年被“逐出”竹海的女魔头元宵还能回来，她特地逛了一圈自己亲手制作的秋千亭，又吩咐竹春要记得帮她打扫。当年的竹海一霸又回来了，偏偏能制住她的圣狐仙君竟也不和她吵架了，仙奴们都觉得自己前途未卜。
  领回了元宵，狐墨辰并不知道要干什么，他有些担心两个人再度相对的时候，会不会忍不住又吵起来，毕竟之前总是针锋相对。
  结果，他在看书的时候，元宵就来了，坐下也没说话。
  “怎么，找我有事？”狐墨辰问道。
  “没事，就是想跟师父你聊聊，如果您要看书，我坐会儿就走。”元宵这回说话很客气。
  狐墨辰放下书，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书，日子总是平淡无波地度过了：“你想跟我聊什么？”
  “哦，比如，师父你是什么时候成仙的，开始做神仙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天劫疼不疼之类的，我也快要天劫了，即将登仙，师父应该对这些了如指掌，能够对我有所启发。”
  元宵提出的问题也不难回答，狐墨辰便回顾了一下他成仙的往事。
  当年，他亦是在紫炉山修炼的妖狐，一直跟随不空和尚修行，根骨奇清，又有大师点拨，进境非凡。
  直到有一天，修成大道，天劫也随之而来了，天劫便是天雷，分为三关。
  第一关是去除肉体凡胎，天雷震响，从空中落下，肉体在瞬间化为粉末，也不觉得疼痛，因为实在太快了。紧接着，就是第二关，第二关的天雷直接劈碎元珠，褪掉妖的本体，从此便不再是妖，这一层是有危险的，有的妖怪就在这一层消失了，渡劫失败。而经过了第二关之后，第三关的天雷将魂魄也打散，魂魄之中不纯粹的东西都会被天雷消灭，所以经过这一层之后成仙的人，会忘却，或者淡化成仙之前的一切，恍惚隔世，而有的人灵魂实在背负了沉重的东西，便会被天雷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