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男孩不逛街      更新:2021-02-18 21:22      字数:4780
  他抬眼看看我。不用他出声,我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什么。
  “为什么?!”
  他垂下眼帘,把我的衣服拉好,想了想,说:“你真想知道?故事很长,我怕你会不耐烦……”
  我撑住:“有话快说!”
  他点头,瘦削的脸颊就像是从欧阳锋的脸上稍加雕琢刻出来的,那一刹那的恍惚,我几乎要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他靠着书架坐下,和我并排坐着,叹息着:“我要怎么跟你说才好……嗯,你总该听说过我父亲,还有白驼山庄的事。”
  我点头:“没有人不知道。只是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欧阳雨,竟然留下了后人——”
  他接下去:“很好。白驼山庄被毁,我和锋儿被两个老仆人抱着各自逃难,一个往西,一个往东,从此没了音讯……三年之后,收养我的义父去世,我便一个人到中原来,想找锋儿。我那时不过十三岁,武功低微,一路吃尽了苦头……最后不得已,才加入了丐帮。”
  看他现在的模样,不会超过三十岁,可他已经是丐帮的副帮主……
  “我在丐帮里一边拼命往上爬,一边到处打听……终于在两年前,发现流烟楼的杀手‘朱炎’其实就是锋儿。而那个时候,赵帮主也在开始谋划……安庆那件事。我碰巧有些别人都不会的本事,他便提拔我做副帮主,要我专门帮忙……于是我发现,当年杀我父亲的那些人,其中一个就是他。”
  欧阳钧说着,从洗茶杯的铜钵里舀了杯冷水泼在我脸上:“醒醒——”
  我把流在嘴上的水吐出来:“我,知道,地图。”
  他点点头:“于是我开始计划报仇。计划很复杂,我一个人怎么也做不来,我想到锋儿……可是那个时候,他正和你纠缠不清……我以为他只是想玩玩,谁知道他竟然宣布退出流烟楼,和你逃到海上去了。”
  我冷笑:“是吗?抱,抱歉,我要,带他走,应该,先,跟大舅子你,说一声——”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我左脸上。那阵火辣辣的疼反而令我清醒了些。
  “怎样?头还晕吗?”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夜深无人时的呢喃。
  我笑:“我,好得很。”
  “嗯。我本想去找你们,偏偏你布的迷阵太厉害,我连你们那个破小岛都上不去——”
  我大笑:“哈哈,你要是,光明正大地来,我还会把大舅子,关在门外不成——”
  “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正正打在刚打过的地方,痛上加痛,我几乎晕过去。
  “你们逃到海上,竟然就打算在那里过一辈子了,这怎么行。男儿生下来,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他竟然为你所惑,沉迷情色——就算我们没有家仇要报,我也绝不能容忍!”
  想想还真是巧,那时正好有个慕容嫣,恨我恨得半死——
  我突然明白过来:“慕容嫣——”
  欧阳钧冷笑:“怎么,终于想起她来了?”
  我冷笑:“呵,这个女人,虽然有些疯癫,可心眼儿不坏,我还在纳闷,她是怎么想的出来,那样,恶毒的办法,来杀我……”
  “不错。那时我走投无路,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了慕容嫣,而这个慕容嫣,竟然还是你随身小僮的姐姐——你看,简直是老天要你死!”
  这下我沉默了。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不过是希望终身相守,甚至不影响到任何人,怎么也算犯了天条?我偏不信这个邪!
  “我于是给她吃了诈死药,骗过了那个傻小孩儿……他倒也聪明,竟然找到了流烟楼,说愿意卖身给流烟楼,条件是,要锋儿亲手杀你!”
  呵,了不起!他做到了。
  “姬虹把上岛的方法告诉了江友松,却不肯跟去……我混在江友松雇的船工里,跟去了。那时我想,锋儿要是不愿意杀你,难免会和江友松冲突,到时我可以出手帮他——”
  我打断他:“顺便,杀了我,还可以,把责任推给,江友松……好计谋!”
  “原来你没那么笨嘛……谁知,当江友松下令杀你,他竟然一剑刺了你……然后给江友松磕了个头,便抱着你爬上高崖——”
  我浑身一凛。
  “打算跳海自尽。”
  泪如泉涌,顺着脸颊滑下去,再也止不住。
  流烟楼中,有夏何寄的事例在先,我不怪他会如此抉择。
  我只怪他为什么在恢复记忆之后,也不曾辩解。
  “江友松只道你已经死了,而锋儿心意已决,便没有阻拦。我只得跟在他后面,拦住了他,对他说,我可以救你活过来,但是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点头,哽咽着说:“忘了我。”
  “他当然不信。我正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令他放弃殉情的念头,突然发现其实你还活着。他刺你的是平常人的心脏的位置,但是……你的心脏长在右边。我对他说,我可以当着他的面救活你,但是当你已无性命之虞的时候,他就必须忘记你。”
  他……竟然答应了?
  欧阳钧恨恨一笑:“他答应得很痛快。他说,你这么个人,就算他不认识你了,也一定会再喜欢上你。”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或者是不敢说。我不想大哭给欧阳钧看。喉头哽着一团什么东西,令我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他宁可我怨他,也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些事。
  真是……
  “之后我把你托付给一个老渔婆,便对他施了催眠术……那是我小时在西域学会的,可令人想起遗忘许久的事情,配合着‘醉生梦死’,也可以把一个人的某些记忆完全清除。”
  我咽口气,努力平静地说:“他,忘了我,之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欧阳钧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总不能给他吃一辈子的药……他迟早会想起你来,我不能让他恨我……哼,就为这个,我明明恨你,却不得不再救你一次——你在安庆中毒,正好给我碰上——”
  “是,你?!”
  竟然是他!
  那时候究竟有多少人在那里?
  呵,这个人跟我还真是……差点害死我,又救我两次,当中的恩怨,还怎么算得清楚?
  他冷笑:“你不用感激我。如果不是因为怕锋儿不高兴,我早把你扔酸水池子里让你一根头发都不剩下!”
  呃……
  欧阳钧似乎说话说上瘾了,继续滔滔不绝讲下去:“那次我见过你之后,便不想再理会你了。知道为什么吗?我很好奇,当一个风流俊俏的花花公子突然变成了脏兮兮臭烘烘的乞丐,他会不会再喜欢上你……看来我真的是低估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的却是欧阳锋,神情变化莫测。
  他如果不喜欢我,直接对我下手就好,为什么要扯上欧阳锋?
  突然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我要教他一件最重要的事——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
  我挣扎着,以免自己立刻就晕过去:“你现在,想对他,做什么?再催……催眠,他一次?还是……还是……你——”
  如果欧阳钧有对欧阳锋不利的念头,那么泄露白驼山庄的接头暗号的人,也有可能是他……
  天。亏了欧阳锋整天一口一个“哥哥”,他知不知道他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问:“我们,这一路,遇到的,事情……是不是,你?”
  欧阳钧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不错。那个砚台,是我亲手交给江友松的;白驼山庄的接头暗号,也是我告诉他的。所以,他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我和内子的亲事。”
  这,都是他干的?
  欧阳钧走了过去,极其温柔地捧起欧阳锋的脸:“锋儿,乖,你要知道,如果你想成就惊天动地的事业,就非得经历一些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事情不可……我宁可你时时身处险境,也不愿你意志消沉,隐居避世……那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我用最后的声音吼出来:“你,没有,权利,替,他,选择!”
  欧阳钧微笑,笑颜恍如灯油将尽时灯芯上头最后的一点幽蓝:“我当然有。我还要决定怎么处置你……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可是你也决不要再妄想……锋儿,会和你在一起。”
  他说着走过来,拎起桌上的茶壶,捏着我的脸颊把剩下的半壶茶都灌进我的喉咙里。
  最后的记忆,是欧阳钧嘲讽的笑脸,和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好好表现吧,他会喜欢你的。”
  第三十六章 受困
  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欧阳钧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好好表现吧,他会喜欢你的。”
  准确地说,我真正昏迷的时间并不长。我能感觉到喉咙里几乎冒烟的干渴,手脚都被牛皮细绳捆住的疼痛,还有身体一次又一次剧烈撞击木板的,钝而持久的痛。
  我那点微茫的清醒,勉强能让我分辨出来,我是在一辆马车上——说准确点,应该是在马车上的座椅下面——因为我还不得不忍受一股持久不散的脚臭味。
  欧阳钧似乎是要送我去什么地方。
  最糟糕的是,我始终处于一个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这些折磨我只能无力地忍受着,却连一点细微的哼哼声都发不出来。
  每隔一段时间,我猜是一天,就会有人往我嘴里灌一种很浓的汤,味道腥臭,也不解渴,勉强能吊住性命,令我不至于饿死。
  事实上我根本就不会觉得饿。饥饿在那样的痛苦的包围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曾以为,重伤未愈之时倒在街头沦为乞丐是我能遇到的最糟糕的处境了,可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沦为阶下囚,身心交困,动弹不得。
  那时我才发觉,这世上最宝贵的,其实是自由。因为,我连动动手指的自由都没有了。
  马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被人扔到一阴暗潮湿的一处地方,我仍旧被捆着,随着地面平缓的晃动左右滚动——莫非是换船了?
  我本来还暗自庆幸,至少不用再闻脚臭味了,谁知他们好像把我扔在装鱼的地方了,而整个人都笼罩在刺鼻的鱼腥臭里——
  我只好拿古话安慰自己: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觉其臭。习惯了就好了。
  结果直到被人拖着手脚抬起来走了一段路,又扔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我都没有真正“习惯”。捆着手脚的牛皮绳被解开了,原来被勒住的地方因为血流不畅,一阵阵的刺痛。
  身体在颠簸与摇晃中过了太久之后,突然贴上了结实的地面,反而一阵天旋地转。
  这里是什么地方?欧阳钧囚禁我的牢房?还是他把我交给了江友松,现在我就等着江友松来看看是红烧还是清蒸了?
  呵,既然他不想我再和欧阳锋见面,这里便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大约是身体过于疲惫的缘故,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躺在他们最初扔下我的地方,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作用了,既分不清是冷还是热,也分不清白天黑。汤变成每天两次,比路上那种粘稠的浓汤的要淡一些,但也更加不禁饿。
  除了给我灌汤之外,没有一个人接近过我。
  终于有一次,我在唇齿被滚烫的汤匙撬开的时候,猛地抓住了拿汤匙的那只手。
  热汤全都泼在唇下以至于颌下的部位,烫得我几乎叫出来。
  然而我顾不上这个,那只手上狠狠一捏,五指错开夹住那人的手指,用尽积蓄了许久的力气狠狠一拧——伴着一个男子的哀嚎声,有骨头被喀啦拧断的声音。
  我一击得手,立刻松开手指,贴着地面滚得远远的。这才真正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穿土色布衫的年轻男子正托着他的手臂哇哇大叫,眼泪鼻涕淌了一脸。
  哼,这还只算是小小的惩罚……
  有急促忙乱的脚步声靠近,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搞的?”
  先进来的是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听他口气,似乎是刚才那人的上司。我撑住身子,靠着墙慢慢坐起。又有两三个人跟进来,被我拧断手臂那人指着我,大叫:“他——啊——拧——拧——啊——我的手——”
  我坐直,挑战地冲他们笑。
  我知道这笑脸必定难看得很。
  有人架着那个受伤的出去了。
  中年汉子走过来,在距我半丈远的地方停下,问后面的人:“他是谁——什么时候送来的?谁的命令?”
  有人答:“送他来的人,拿的是杨副帮主的手令,只说照样关起来,没别的交待。”
  呵,原来还是在丐帮的地盘。
  想想也对,他不想我死,应该不至于会把我交给江友松。
  只是不知道……欧阳锋现在怎样了。
  那个带头的中年汉子点点头,又看看我:“去找个人来,要在杨副帮主手下做过事的,来认认这是什么人。万一出差错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