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2-16 23:18      字数:4784
  相争,渔翁得利,比起北狄皇帝的危机,鲜于世荣显然另有兴趣。只见他老目放光,紧盯上官意手中的布防图。
  她眼一跳,攥紧长刀。
  萧匡他们负责灭光,她负责杀王,可若鲜于世荣攻向子愚,该如何是好。若弃诛杀而救子愚,那待火光起时一切就完了。就算鲜于世荣不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单凭一张空白地图,他们六人也难脱身。
  若弃子愚……
  甫一想,她胸口就钻心的疼,印象里能与之相比的是在十年前,她本以为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了。
  子愚,子愚。
  她目波恋恋注视着他,只见上官意站起身,似要将那张假图奉上,而后他一弹袖。
  事先定下的暗号,火灭了。
  墨染的夜里没有一丝光,周围人愣在原地,一道黑影如飞凫展翅,掠向上官意。余秭归看也不看北狄皇帝,脚步瞬移,将上官护在身后,全力就是一掌。
  “果然是你。”扭曲的丑颜近在咫尺,“今日,老夫要替王爷替耿儿……”
  话多!她一记旋踢,带着真气,将鲜于世荣逼出丈许。而后一把拉过上官意,将他推到角落里。
  “光亮前,不要出来。”
  她嘱咐声便要走,不想被上官意握住手腕。
  “我若受伤了,你会心疼么?”轻轻地,他道。
  一双俊瞳似对又对不上她的目光,她知道他看不见,可还是用力瞪他。“你会好好的。”她重重道。
  脑后掌风渐近,她甩开上官意的抓握,回身便挡,错漏了黑瞳中精准焦距。
  “原来你会心疼。”上官意浅浅弯唇,瞟过座上的北狄皇帝。
  余秭归险险下腰,掌风自颊边擦过,抽出腰间长刀,刀尖落地,借着刀身的韧劲她倒挂起身。待鲜于世荣警醒抬首,又腿挂直劈,狠狠地砸在扭曲的老脸上。
  咔嚓,王座上清脆的骨响。皇帝身边的侍卫微微一愣,尝试唤道:“可汗?”
  回答他们的除了座下混乱的男女声,便再无其他。勇士们抑制不住心急,抹黑探向王座,露出的肌肤依旧温热,只是颈脖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敖达奇(太医),快到这边来!可汗……可汗?”
  皇帝受伤了?原本做四下遁走的八大王陡然停下脚步,诡黑暗中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异地心心相印。
  漆黑一片啊——杀了他,就能做皇帝!
  抽出作为配饰的弯刀,八大王各怀心思,抹黑向前,几乎是同时,六把刀齐齐高举,而后——
  “可汗!”座上爆出惊吼。
  杀戮便开始了,漆黑的夜里闪现出刀光,先是一道,而后连绵成影,周遭惨叫声不绝,谁也看不见,即便看见了也当看不见!众人杀得眼红,只知若不挥刀,那送命的就是自己。
  腹部被鲜于世荣重重一击,余秭归单膝跪地,滑行了数尺。
  可恶,爹爹怎么没说过,这老头一被打脸就来劲,害得她险险接了几招,终于中了一脚。周遭的混乱她已听不到,一心一意只想给与那张丑脸二次毁灭。她倏地弹起身,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瞬就消失了行迹。
  鲜于世荣一愣,颈上已横出白刃。如影子般,余秭归贴在他的身后,左手横握长刀,反手就是一拉,谁知……刀,断了。
  一身老皮坚硬如同铁甲,鲜于世荣哑哑一笑,拽住她的左手就是一记肩摔。眼前景致变换,她重重落地,剧烈的疼痛让她陡然清醒。
  巨阙穴,巨阙穴!“全身只有一处死穴,那便是脐上六寸处——巨阙。”
  眼见那张老脸狰狞出手,她一动不动。论武功她绝非鲜于世荣的对手,可是凡事谋而后动,只要看清了他的路数,出奇制胜也未可知。以身为饵,她已有必将重伤的自觉,她静静看着。
  眸中,鲜于世荣的动作如在水中,缓慢而清晰,掌风已到身前,路数却依旧隐蔽。月眸瞠大,再瞠大,鲜于世荣终于立掌成爪,她心头一喜,准备接受这阴狠一击。谁知,痛意并未如期而至。
  余秭归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子……子愚!”
  她一把接住他软软的身子,黑瞳依旧对不上焦距,上官意轻轻笑着:“我抓住他了……”
  闻言,余秭归看向他的腹间,粘腻的一片暗渍,他死死攥着那只死命挣扎的铁爪。俊脸看不出半丝异样,醉人的黑瞳依旧笑着,好似云淡风轻,好似没有半分疼意。
  全身真气像要爆出,余秭归立掌成刃,插入鲜于世荣的巨阙,而后横向一拉,沉哑的惨叫埋没在周围卷起的杀戮中。
  “终于……”挺秀的身子缓缓滑下。
  “子愚!”
  抽出血掌,她抱住那具温热的身躯。“子愚……子愚……”滚烫的泪夺眶而出,她心慌到不能自已,不顾性命地给他输着真气。“我功夫好,伤了就伤了,你跑出来做什么……跑出来做什么……”
  只听轻轻一声:“你受伤,我会心疼。”
  泪滑落眼角,这一刻,她眼中真真正正,只有他。只有他,满心满眼只有他,就算河山将倾,就算日月不明,都只有他。
  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胸前,她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低语:“子愚,我要和你去金陵。”
  “好。”
  黑瞳中盛满春景,桃花落了一地……
  第二卷 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周南·关雎》
  第三卷 绸缪
  第一章 宜春香质(上)
  江南形胜之地,东吴斗分之所。西以峨眉为壁垒,南以长淮为伊洛。衔远山而据大江,控湖海而望南广。黄旗紫盖,虎踞龙盘。蔚为艺文儒术之胜,长叹风帆海船舶之饶。衣冠萃止,斐然有章。金陵真王地,然,非帝宅也……
  正如《侠客游记》中所记一般,大魏虽开国于金陵,但守成于北方。太祖皇帝感怀龙兴之地,在此设立应天府,与北直隶顺天府摇相辉映,故而在大魏治下,金陵又称南京。
  时值三月,正当金陵花期,只见鸡鸣山上春樱如雪,湖畔山色渐青,恰是一派水蓝天染的好图景。台城下一纵小市,沿街的酒家刚接到衙门的消息,圣德皇帝七七已过,挂了许久的白幡终于拆下。见此情形,踏春游湖的儒生们不免议论开来。
  “据说先帝是因为失德而死。”望着坠地的幡布,为首一名青衣书生开口道。
  “王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圣人云:帝王失德必有天象,君不见先是两河同涝,再是冬至成霾,然后是关外兵灾。你再看先帝大行之后,民乱止息,阴霾骤散,关外平定,前因后果清楚明白。陈兄若还不信,可去府衙的昭民榜看看,先帝遗诏的抄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四海之乱,盖出于朕’,明明白白的罪己诏啊。”
  周围听客恍然称是,却不知皇帝遗诏多为大臣拟就,加上圣德帝驾崩前多是昏迷,这份“归罪于朕”的“诚挚”诏书应是出自顾命大臣之手。
  顾命大臣啊,那位因为子愚的关系差点丧命,为何在起复后不对金陵上官家下手?
  余秭归不由心头微疑,放慢脚步,这时就听——
  “哎,管他先皇新皇,只要少收点鱼课(渔税)就是好老爷。”
  卖鱼的小贩喃喃着,见她瞧来,马上堆笑。“姑娘,买条鱼吧,新鲜的乌鱼,刚捞上来的。”
  她停下脚步,俯身看着盆中肥鱼。
  “您瞧这鱼多精神,看您刚从药铺出来,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了?”
  这鱼贩倒眼尖,她道:“替我家老爷抓药来的。”
  “那姑娘可算碰巧了,这乌鱼可是最补的。”
  “哦?这鱼多少钱。”
  见她有心要买,小贩愈发热情。“大的那条七十文,小的那条四十文,您要两条都要了我算您一钱银子。”
  “倒比上月便宜了不少。”她目测着两条鱼的斤两,“方才听小哥的意思,市价跌半是因为鱼课减了?”
  “姑娘真是聪明人,小老儿不过随口一句,姑娘就听出影儿了。不错,上月河泊所的税官来了消息,说新皇体恤渔民,减了大半税银,真是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看他感恩戴德的模样,余秭归笑道:“那新皇真是个好皇帝。”
  “可不是,小老儿打得起鱼了,姑娘吃得起鱼了,可不就是个好老爷。”
  只要给百姓一条生路,管他是七尺大汉,还是襁褓婴儿,都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盛世明君,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余秭归眉轻展,取出一钱银子,道:“这两条我都要了。”
  “好嘞!”接过银子,小贩从盆中捞起乌鱼,干净利落地以草绳扎了,递给她,“吃了我家的鱼,保准你家老爷能吃好几海碗的饭,身子见天就好!”
  “谢您吉言。”一想到那人能健康如初,她便有了喜意,笑容由心而发,弯弯的月眸映出湖光,正是一池风皱,妙语天生就。
  这一展颜,看得小贩闪了眼,待余秭归稍稍走远,才听身后叹息道:“可惜是个丫头……”
  老爷,丫头,怨不得别人误会,她啊,如今就是上官老爷的贴身丫头。
  那夜他们趁乱逃离北狄,来时五天的路足足走了半个月,他伤得虽不重,可恢复得极慢。路上他烧得糊涂,以至于一度只认得她,不论是吃饭还是渥发,最后连擦身都经由她手。江都时他拖着断腿尚且走了两日,没道理两年后就“娇气”许多,这人的病弱多半是装的,她至始至终知道。即便被他粘到羞怒,可只要对上那双黑眸,她便没了脾气,任他去了。
  如今这位老爷愈发入戏,前几天她只说了句“丫头命苦”,他便来了精神。
  “丫头?是烧火丫头、粗使丫头,还是管家丫头?”老爷抬起胳膊,等着她来服侍。
  “贴身丫头。”手把手替老爷更衣,她认命道。
  老爷难掩失望地叹了声:“我还当是通房丫头。”
  指尖一滞,她狠狠瞪他,瞪着他,瞪到他颤颤悠悠地回望,那般小心翼翼,像在怨她心狠似的,看得她愈发不忍。忍,怎能不忍,谁让她欠他的。怪不得娘曾说男女之间也有一口气,举案齐眉齐的是谁的眉,燕燕于飞是谁在前面飞,她虽不指望像娘那样强势,可也不能处处被人压制。尤其那人是上官意,若习惯了被压制,想翻身也就难了。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且看他。
  余秭归微微一笑,拨开眼前的柳条。只见台城下行人如织,十里长堤,垂湖烟柳,太平门外本就是进城的必经之路,如今随着大魏时局的安定,南来北往的商旅愈发多了起来。摩肩接踵间,只见一男一女牵马入城。
  “阿鸾!”
  余秭归挥了挥手,前头的从鸾回头一看,连忙拽住充耳不闻的萧匡。两人停下脚步,待余秭归近了,从鸾看眼她手上的鱼和药,道:“怎么,都一旬了,上官还没好?”
  余秭归白她一眼:“你也知道快三个月了,当日说好了,你和萧匡先同濯风公子回京师交涉,待处理好了就来金陵和我们会合,这一等新皇都登基了,你们还乐不思蜀。”瞥眼萧匡,她道:“我让你们带的信,我师兄收到了么?”
  藏起眉间的郁色,萧匡勉强挤出一丝笑:“收到了,是玉罗姑姑亲自送去的。”
  “那怎么说?”她小心翼翼地问。
  “似乎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长兄如父,六师兄看起来柔,可绝非慈父,这回她一逃家就是小半年,还擅自跟子愚来到金陵,照理说师兄该不会这么放过她才对,怎么……
  正想着,就听萧匡道:“舅母你们先聊,阿鸾,马绳给我。”说完牵过从鸾的马,他颔首一礼,随即向前走去。
  “他怎么了?”她很是诧异地看着那略显寂寥的背影,待回神只见从鸾幽幽一叹,欲语又愁。
  “怎么,朝廷不认账?”她问。
  从鸾摇摇头:“禁刃令的废除下月就能施行,除此之外,‘朝廷不语江湖’也列入了兴平元年的新皇初赦。”
  “那萧匡……”
  “我也不知道。”从鸾的声音轻到发痛,“见过那人后他就这样了。”
  余秭归瞥眼看她,那双褐眸中沉郁着凌乱伤色。
  “天下只有一个人的秘密,我不敢偷听也不敢偷瞧,而偏偏那是我最想知道的,你道可不可笑。”
  一寸江湖无可付,两点眉山春已销。
  两人久久无话,余秭归默默陪着她,见她走进北极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