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2-16 23:17      字数:5324
  “嗯。”她随口应着,又自言自语,“下平川吧,嗯只有平川妥当。”
  “我们赌棋吧。”
  “嗯。”须臾,“什么?”她猛抬头。
  “姐姐已经答应我了哦。”小丫头气定神闲地再落一子,正中咽喉,“这盘我们赌棋,输的人就要告诉对方一个秘密。”
  “秘密?可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姐姐放心,阿徽定守口如瓶。”
  “小丫头挺自信啊,好,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她卷起衣袖,气势十足地落下一子。
  即便气势再足,她还是输了。不仅输了,还是完败。
  “怎么会…怎么会…”她抱着脑袋,很不甘心地看着棋盘。
  “愿赌服输,姐姐的秘密是?”女娃笑眯眯,勾头靠向她。
  正了正身,她看向窗外。
  “姐姐?”
  她一脸严肃,嘴巴张了又合。
  “姐姐想赖皮?”
  长舒一口气,她像是下定决心,垂首轻道:“其实……”
  小手紧紧攫住她的衣袖,将她的身子拉近了些。
  “其实我不叫余秭归。”她好容易憋出一句话。
  蓝瞳紧紧盯着她,小丫头压抑着兴奋:“那叫什么?”
  “余……”
  “什么?”阿徽倾身靠近,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上,这才听清。
  “余牛首。”
  不可置信一般,小丫头僵住。好一会儿,才来了一句:“咳咳,姐姐的本名还真……特别。”
  闻言,余秭归肩膀一抖一抖,痛不欲生地抱头趴下。
  “姐姐别难过,于子归不是好听很多么。”
  呜呜呜,说什么也没用,这是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啊。
  “是阿徽不对,戳到了姐姐的痛处。这样,我也说个秘密,权当给姐姐的补偿。”
  “秘密?”她倏地爬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什么秘密?”
  “其实阿徽有个姐姐。”
  “你耍我。”嘴一瘪,她继续哭去。
  “真的是秘密,阿徽没骗你。”
  受伤了,自尊心严重受伤。
  “真的真的,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怕她不信,小丫头连珠炮似的说道,“十年前我爹来中原走商,意外遇见了我娘。当时我娘受了重伤,养了好久才醒,醒过来后却失忆了。”
  “失忆?”她止住哭,哽咽道。
  “嗯,什么都忘了,却唯独记着有一个女儿。”
  眼底泪光犹在,她抬起头。
  “因为太想念,娘便给我取了和姐姐一样的小名。阿徽,阿徽。”女娃兀自叹着,“在娘心中,我怕是永远不及姐姐。”
  “还真是一个不能言传的秘密呢。”余秭归轻喟
  马车颠簸,榻上的美人一直睡不安稳。车厢每一起伏,这人的眉心便微微拢起,如画着同心圆的涟漪,皱褶了一方宁静,以及她的心。
  是十年一梦终将圆?还是恶风又起碎浮萍?
  她静静地坐着,手指轻抚着膝上女娃的一头绒发。
  当年自己可曾像阿徽一样暗自饮泣?
  记不得了,也不想记。
  目光一寸一寸淌过榻上美人的容颜,平静却又不平静。
  若说昨夜她是一时冲动失了方寸,那今日她可是看得仔仔细细。这人并没易容,时间经历又恰能对上。
  如今她能不能…还能不能相信?
  端着这颗心,惴惴不安却又满怀希望地想着,想到胸口隐隐泛痛,她嘴角却微微上扬。
  “阿…”
  本是含混不清的呓语,她却听得如此清晰。
  这人梦里想的,嘴里念的,不论哪一个都是她,都是她么?都是她吧。
  心口充溢着久违的暖意,余秭归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娃,将人放在榻上。
  她一瞬不瞬地凝着,却不敢靠近,生怕这梦一碰就碎了。
  阿归,阿徽。
  阿徽,阿归。
  心心念念,念念年年,旧梦真可一圆?
  正想着,车厢猛地一颤,榻上两人被震得身动,睡在外侧的女娃惊叫一声滚落在地。
  不是她不及救,而是不愿救。
  只因那一刻余秭归分明看到,惊醒的美人下意识护住了……
  地上的女娃终于梦醒,嚎啕大哭起来:“娘!”
  “阿徽,阿徽。”
  余秭归静静地看着,直到眼底冷凝,冰封了最后一丝真情,她才将一大一小扶起。
  “怎么样?跌得重么?”她问的关切。
  “好痛!好痛!”
  车轮停下,布帘撩起。魁梧的胡商挤了进来,一脸紧张地看着妻女,嘴里叽叽咕咕尽是胡语。
  她听不懂,也不想听。意兴懒懒地跳下车,只见上官意拄着拐杖靠在车上,含笑看来,似等着她主动靠近。
  也罢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蜗牛挪步,近了方拱了拱手:“今日子愚可好?”
  “秭归好我便好了。”
  他说得露骨,她也不当真。
  脸未红,心未跳,她看着车里母慈女孝老爹涂药的三口之家,轻道:“有趣么?”
  “无聊。”
  “不如加点作料?”
  上官意回眸望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
  余秭归赶紧道:“子愚不觉得曼夫人很眼熟么?”
  霎时,俊眸生动起来,如风过春山,惊起千里新碧。
  “真是一模一样。”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五章 入瓮者谁
  江湖是非地,天涯是非人。
  当她明白自己是非缠身之时,已是一天之后。
  马车驰到长留山脚下的邗乡,一个距离江都不过数十里的地方。是时已至日暮,胡商便决定宿在此地,待明日一早再进城去。
  有钱的是大爷,她没意见。
  “好多人啊!”刚进客栈,身后的小“尾巴”便惊诧道,“姐姐你看,还挂着大刀呢!”
  是啊是啊,玉剑山庄的流水席估计还没摆完,一些穷酸的江湖人等着吃第二拨,而这当中肯定有他们天龙门。
  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流言蜚语在堂里飞窜,她平心静气,眼中只有满桌好菜。
  “可惜啊,一朵‘鲜花’刚插上御剑,另十朵又落在一夜间。”
  “可不是,想去年‘峨嵋十一美’同时出现在屠龙大会上时,那个叫人流口水啊,老子恨不得搬到峨嵋山去。”
  “现在说这有啥用!都死了!”
  虽感蹊跷,她却未动神色,眈了一眼上官意。他眼眉依旧,笑若春风,正与胡商言语。见她看来,便夹了一个肉圆放进她的碗里,举止自然,毫无破绽。
  “只恨西风恶,逐我俏胭脂。红颜薄命,年寿不永。”一个书生打扮的剑客举杯酸道。
  “管他东风西风,现在救出上官公子才是正经!”
  “对对,美人如衣服,公子胜手足,江湖若没了公子,那……”
  一屋子大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痛色。
  “江湖何以成江湖?”酸书生长叹。
  “说得好!若没了上官公子,江湖就他妈不是江湖!”
  如果没有上官意,有几个能像现在这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他们真正害怕的吧。
  余秭归笑瞥一眼身侧,好大一尊金佛。
  “说了半天,有件事老子没闹明白。”带头起哄的大汉疑惑道。
  “兄弟你说。”
  “峨嵋小妞的死和上官公子有什么关系?”真真虚心请教。
  “这你都不知道?!”
  “话说玉剑公子同柳美人大婚当日,一女银魔看中了上官公子,当众投怀送抱不成,便趁大家喝得酩酊之时掳了上官公子。适时月黑风高,山猿长啸,可怜上官公子一介文人又被下药。”
  “下药?”
  “自是那‘淫乐无边夜夜春’!”
  某药大名,如雷贯耳。客栈里一时安静下来,连跑堂的伙计也慢下了脚步,众人竖起耳朵,只等故事的□。
  “眼见那女银魔就要得逞,忽见天边霞光数道,原是峨嵋十美赶到!”以筷为木,打了个响,“见心上人衣衫凌乱,峨嵋大弟子季兰心如蚁噬:‘白玉无瑕,岂可遭玷!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十道倩影如流云飞雪,瞬间向那女魔头袭去。”
  “峨嵋秋水阵,杀人不留痕。若换做一般人此时定会落跑,可那女银魔看也不看,只奸邪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个翻身,这下桃枝一根,‘嘛嘛嘛咪吽’,一阵咒语竟唤出两妖仆!只见黑云蔽月,只见飞沙走石,只听惊天惨叫。”
  声声慢,听得众人一阵嗟叹。
  “可怜峨嵋十美勤学苦练许多年,最后竟死得不明不白。更可怜上官公子,神佛一般圣洁美好,如今却如乱红一般随风飘摇。”
  太太太有才了!江湖真是卧虎藏龙,英雄辈出!
  她眼角含泪地看向某块遭玷的“白玉”,憋笑都快要憋出内伤。再看上官意非但不恼,竟也听得津津有味,见她忍得满脸通红,还好心地递了杯茶。
  “你猜这女银魔是谁?”他凑过来轻声耳语。
  这话混合着温热的鼻息,苏苏麻麻地渗入肌理,惊得她汗毛直立。
  就听那有才的大侠朗声道:“没错这当众投怀送抱,夜里色心大发,乱舞桃枝杀人,事后辣手摧花的女银魔就是天龙门门下唯一女弟子余某某!”
  还好还好,多亏她一直以低调为美德,这才没有暴露真身。
  正庆幸着,就听义愤填膺的大侠们振臂高呼:“打倒女银魔!生擒余某某!”
  气氛之热烈,江湖之团结,着实让人动容。
  当下,余秭归毅然决定随大流:“打倒女银魔!生擒某某某!”
  其声切切,绝无虚假。至于某双兴味十足的俊眸,她视若无睹。
  做人要懂得变通,余家人最擅长这点
  “不知那余某某样貌如何,我等如何辨认?”
  这个问题可关键了,书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四周安静下来。她也随之落座,夹起那颗肉圆就往嘴里送,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听有人抚掌道。
  “天龙门既是道观,余某某必着道袍。”
  心跳一沉,她屏住呼吸。
  “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
  她已然不动。
  “身边一个受伤的白玉公子。”
  某“白玉”微笑颔首。
  “还带着一对发色金黄、眼珠森蓝的大小妖仆。”
  被点名的父女呆滞看向传说中的“主人”。
  “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关键时刻,少不了拽文的书生。
  “余某某!哪里跑!”
  余秭归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是因为面目狰狞的众人,而是因为一颗不起眼的肉圆。
  她噎到了——
  “咳…咳……”
  肉圆虽已咽下,她却仍觉如鲠在喉。晚饭有点咸,她很想喝口水,怎奈被捆成了肉粽,连挪一下都要费尽力气。
  哎,真不该下山啊。
  小窗外月似张弓,夜已深沉。
  “公子。”
  “上官公子。”
  看守她的大侠不止一个。
  “公子且慢!”
  “这里关的是那个余某某。”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生怕肥羊再入虎口。
  “在下明白。”拄着拐杖的脚步声很容易辨认。
  “公子!”像是怕他着魔一般,几个人同声大叫。
  “都是误会,秭归她绝不会伤害在下。”语声轻轻,如淡墨一笔,勾出似有还无的朦胧情意。
  她无奈叹气,几乎可以猜测出门外人的心思。
  “我等知道公子心慈,看谁都是好的,可这女银魔色胆包天,公子切不可再与她同室!”
  这话算是客气,露骨的还在后面。
  “常在江湖混,哪能不失身。公子莫要娘们儿唧唧,对这女银魔上了心。”
  妖孽害人,她悔不当初。
  “各位情谊,上官必将重谢,今夜还请行个方便。”
  此言一出,再无人反对。
  “公子请。”
  开门关门,无需“金主”动手,江湖从不缺识时务的俊杰。
  她躺在地上,斜眼看着慢慢靠近的上官意。
  明明是一同遭难,为何他衣袍不染尘,而她却像青虫一只蜷在地上?
  骨节优美的手指挑开贴在她额上的黄纸。
  “这是什么?”
  眼睛里带着笑,某人明知故问。
  “天师道的降妖咒。”她瞪着那张朱砂画符,恨不得瞪出一个洞来。
  一群外行,真正的妖孽在这,你们贴错人了!
  半明半昧的夜里流淌出清浅的笑,听得她不由气道:“闭嘴。”
  俊眉微挑。
  “如果你不想第二天江湖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