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18 21:12      字数:4723
  无忌却似正是满心欢喜的当儿,一点也没觉察到敬德摆出的是一副拒客于门外的姿态,仍是笑容满面的道:“尉迟将军,秦王让我来向你传令,现在就赶紧去把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先生接进府来,我们有要事商量。”
  敬德闻言心头不觉一凛。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已被皇帝明令驱逐出秦王府,不得再奉世民号令,现在却突然命他把他们接进来,那不是明摆着要抗旨吗?还说是有要事商量,这要事难道是……
  他的心思专注在世民的正事之上,一时就放下了对无忌怀有的私怨,不觉倾身向前,低声问:“秦王召见房、杜两位先生,为的是……?”
  无忌微笑着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道:“秦王已经答应起事了。”
  看着无忌这欢然开怀的神态,敬德心念一动,想:就是你把世民说服的吗?
  自世民的处境日益困窘以来,其实秦王府僚属之中私下里都在议论着世民不该再如此坐以待毙下去,应以非常手段对付太子、齐王一派。众人一向都觉得天下本来就是世民统领着他们在战场上浴血拼杀才打下来的,世民为天下之主也不过是取回自己应得之物。但在朝廷看来,这种想法自然是大逆不道,所以秦王府内虽是人同此心,却谁也不便明言。
  房杜、无忌等世民最心腹之人,与他可以无话不谈,也只有到此地步才敢向他提出这些想法。但世民一直都显得犹豫不决,没有明确地表示赞同与否。毕竟,兼为皇帝和父亲的李渊是支持太子的,世民若行非常之事,那就不仅要对付太子,更要忤逆君父,一旦失败,将会在史书上留下何等臭名昭著的一笔。
  现在,无忌却忽然在敬德面前直白地透露出世民已经答应起事,这若非是世民确实已经觉得自己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绝境,就是无忌能众人之不能,只有他可以完全地扭转世民的心志。
  想到这点,本是暂且放下的对无忌的不快,又再猛的充溢了敬德的心房。眼前的无忌笑得越是欢快,敬德心中的酸苦之意就越是难当。在此之外,一个疑问也在他脑海中升起——
  他们……和好了吗?
  如果世民与无忌之间还如五年前太极殿庆功宴之后那样一直心存隔阂,虽说此事与公务有关,无忌还是难以说服世民的吧?
  到底是怎么和好的?为什么能和好?
  敬德的心思不由得全被这些念头塞满了。此前看到世民为无忌的“不识趣”所苦时,敬德只恨不能打无忌一顿,要他对世民好些;可现在看到二人和好,他又禁不住嫉恨难耐。
  那边长孙无忌见敬德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死死盯着自己,除此之外就全无动静了。他只道敬德是被世民下定了决心起事这消息吓住了,便催促道:“事不宜迟,尉迟将军,你快动身吧。”
  敬德被他这一句猛然惊醒,双眉一轩,冷冷的道:“皇上已有旨意禁止房杜两位先生再入此府,若现下要他们前来私谒,那不是害他们丧命么?我只怕就算去了,他们也不敢奉教而来。”
  敬德这句话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待得惊觉不妥,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他懊悔万分,心想长孙无忌不过是来转告世民对自己下达的命令,并不是他向自己颐指气使,自己竟是一时忍气不住,挟带私怨说出如此拒却之言,即使无忌茫然不知自己对他的嫉妒之心而对这番话中包含的忿恨之意一无所觉,但只要他向世民回禀,深知内情的世民该会如何看待自己?
  不想说也已经说了,敬德只能是追悔不及,沉着脸看无忌的反应。却见无忌先是一脸愕然之色,沉吟片刻之后,只说了一句“尉迟将军言之有理”就转身离去。
  看着无忌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敬德心头却是越发的忐忑不安。无忌此去想必是向世民复命了,世民听到自己说这种话,一定会对自己鄙夷不齿吧?以往世民虽然一颗心都放在无忌身上,不可能爱上自己,但多少还是对自己怀着感激之情吧。可现在自己竟然做出如此公然嫉恨无忌的卑鄙之举,这稍剩的感激之情,会从此荡然无存了吗?
  敬德焦躁惶惑,好几次真想跑出去追上长孙无忌,向他道歉,求他不要把刚才自己说的话转告世民。但一来实在放不下这个面子;二来无忌本来对他与世民之间的事并不知情,这时若自己去求他,岂不是反而把自己知道他和世民的私情之事都暴露了出来?这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吧?
  与其这样,还不如等世民已经从无忌那里听了自己这番话之后,自己再直接向世民认错,求他原谅。以世民的性情,应该会体谅宽恕自己的。只是……那毕竟就会使得世民知晓了自己内心那龌龊的一角,他倒宁愿世民把自己千刀万剐了,也不愿去想象世民如何在面上表示谅解自己、心里却只怕对自己已是怀着万分的鄙夷。
  敬德在那里自怨自艾,坐立不宁。其实只是过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但他内心饱受煎熬,当真比度日如年还感觉时间过得缓慢。当他看到长孙无忌又再折返时,更是面上失色,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这次他早把刚才堵在门口、摆着一副“我不欢迎你进来”的矜持之态扔到九霄云外,三步并作两步就抢出门去,未待无忌开口就道:“我这就去找房杜两位先生吧。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要秦王见召,哪怕这里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愿意来的。”
  长孙无忌仍是一脸的笑意,却举起手中持着的一把短刀,道:“将军的担心,我都跟秦王说了,他也觉得你有道理,所以让我交给将军你这把配刀作为信物,以向房杜两位先生宣示他的决心。”
  敬德整个地怔住了。
  什么?世民没有听出他是出于嫉妒无忌而故意说出那番实为刁难、拒绝的话吗?还是说……他听出来了,但用不着自己去向他道歉认错,就已经大度包容了下来,在无忌面前却假装成把他的话理解成另一重意思,让无忌不会察觉出自己的真意?
  无忌对敬德的怔忡不定却全无知觉,继续道:“秦王让我转告你,你去见到房杜两位先生之后,如果他们以皇上的禁令而不肯前来,就把这配刀拿出来,说秦王对他们的背叛勃然大怒,他们若真的无心前来,就要你砍下他们的脑袋。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就会相信秦王心意已决。”
  敬德在心思纷乱之中听完了无忌的嘱咐,茫然地接过实际上是无忌塞进他手中的配刀。
  无忌一边伴着敬德向府门走去,一边仍不住的叮咛:“太子、齐王那边只怕会监视着这里,你们在路上不要走在一起,以免引人注目。房杜两位先生让他们改装一下,比如穿上道士的服饰掩人耳目。你呢,就走另外一条路回来。”
  敬德听着无忌事无巨细都絮絮不休的详尽交待,忽然体会到他对世民关心之切,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更感羞愧,忍不住说:“长孙公子,刚才我说话太失礼了,你大人有大量……”
  无忌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刚才的话没有失礼啊?你提前就想到房杜两位先生可能有的顾虑,这可真让我感到惊异了呢。以往我总以为将军骁勇有余,没想到也能有如此深远的谋虑,说起来是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怪不得秦王一向都那么器重于你,果然你是智勇双全之人……”
  满心想道歉的敬德,换来的却是无忌满口的赞誉。他唯有心中暗暗苦笑,闭上嘴巴,不再浪费唇舌。
  但愿……世民也是像长孙无忌那样想我的吧……
  走在前往房杜二人的府第的路上之时,敬德心中盘旋着的,只是这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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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秦王府(之四)
  秦王府的正厅之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聚集而来的可不止房玄龄、杜如晦二人。除了本来就留在府内的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以及仍能自如地出入秦王府的长孙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已另有自己府邸的其他秦王府僚属——甚至是世民平日蓄养的八百骁勇之士——都以各种方式与途径得知了音讯,纷纷赶来。
  自然,能进入正厅之内直接参与议事的,仍然只是世民最亲密信任的少数心腹。
  世民随意地斜身倚在大厅的正座之上,神情倒显得比厅中其他人都要轻松自在。他两手交错互握,搁在正座的一个扶手之上,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做着敲击的动作。厅中诸人都是他的心腹密友,早已熟悉这是他思索什么疑难之事时惯常摆出的姿势。
  陆续有人进来,厅内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除了王府侍仆搬动椅榻的声音、人们行走并坐下时发出的轻微的衣衫摩擦的声音之外,大厅里显得十分安静。似是大家都唯恐惊扰了正在沉思的世民,已经进来的人固然没有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刚进来的人也只是向已经就座的点头示礼。
  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厅内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虽然人还没完全集齐,但大致上已经差不多。众人大多都把目光聚集在世民身上,敬德的视线却是不住地在世民与无忌之间移来移去。
  敬德注意到,无忌一直是带着微笑看着世民的。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不便像之前对着自己那样笑得那样开怀,但那眼睛之中光彩流动,分明是满溢着欢欣。这是从所未有的事情。哪怕是太极殿庆功宴之时,无忌望向世民的目光,也不会是那样彻底的欢快,总是夹杂着苦恼、伤感之类的愁容。而世民呢,他虽在沉思之中,但偶尔目光一转而碰上无忌的视线,眼内立时光芒灵动、熠熠生辉,更是无尽的欢喜眷恋。
  他们不仅仅是和好了,更是从所未有的两心如一……
  在敬德看来,世民与无忌的两双眼神每一次在空中相碰,就似有无形的火花在那视线相触之处点燃,却是刺痛了他的眼窝与心房。他想把自己的眼睛挪开,那里却像有着一股强大的磁力,他就是无法抽离。
  敬德正在那边厢暗自苦痛,那边厢的无忌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世民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世民点了点头,无忌站直身子,开始代世民向大家说起话来。
  无忌说的是太子、齐王突如其来的一个阴谋:他们打算在为齐王出征饯行的酒宴上发难,一方面埋伏刺客谋害世民性命,另一方面则同时坑杀不肯服从齐王征召入他麾下效命的秦王府将士。
  众人虽然早知道太子、齐王以抗击突厥入侵为由抽调秦王府精锐,但想不到对方还有这样的最后杀着,还听说消息来源就是东宫之内的人——率更丞王晊——,不觉群情汹涌,纷纷劝说世民要先下手为强。
  世民待得众人声音略为平息,他才叹了口气,道:“骨肉相残,古今大恶。我当然知道祸在朝夕,迫在眉睫,但还是想等他们发动了之后,才名正言顺地予以反击,这样做就能使大义之名在我,不是更好吗?”
  世民说到这里,眼波一转,看向了敬德。
  在来此大厅之前,世民私下里已跟领着房杜二人来到王府的敬德简略商讨过。秦王府的僚属虽说都愿意效忠世民,但他们的决心到底如何,只怕还是有些参差不齐。此举毕竟是谋逆,不能像平时上战场打仗那样直截了当地向大家说个明白,因此世民与敬德说好了,他会装作犹豫不决,敬德出面力劝,由此把当前的形势急迫与厉害关系都说得清清楚楚,以便众人有“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感,激发士气。
  于是,此时敬德见世民看向他,心领神会,霍然站了起来,高声道:“人之常情都是贪生怕死,在座各位也概莫能免吧。可是,现在大家都愿以一己之生死侍奉秦王,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吗?祸患之机一触即发,秦王却不以为忧,只顾感念骨肉之情、兄弟之谊这些小义。秦王就算不以自己的性命为重,宁可舍一己之生死而全兄弟之小义,可社稷宗庙这些大义又该如何?这大唐江山是秦王血战于野而得来的,难道甘心就此葬送在别人之手?”
  敬德这一番话说罢,厅中众人只听得热血沸腾,有的跟着大声喝彩附和,更有的激动得挥动手臂,甚至站了起来。
  世民却垂下头去,仍显得疑虑重重,不能取决。
  敬德向前迈进一步,犹似逼近前去,道:“我尉迟敬德乃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如果是血溅沙场、为国捐躯,末将可是从来没有退缩畏惧过的,但面对敌人束手就擒、交手受戮,那就不是末将愿意做的蠢事了!秦王若不用末将之言,甘心为着一个兄弟之情的虚名坐以待毙,请恕末将不能奉陪,这就逃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