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妈妈，想你。”
  宋默十岁了，清瘦高挑，长相随他爸，摸了摸苏纶的脸，十分认真的帮她脸上的泪擦干。
  “我也想你。”
  他没笑，苏纶记得宋默从小就很少笑，他对什么表现的都很冷淡。穿着蓝色运动衫，衬得一张脸更加白净，苏纶看了会觉得心酸，弯起唇笑。
  “亲妈妈一下。”
  她整个心都在宋默身上，这个宝贝儿子。
  宋默俯身亲了下苏纶的脑门。
  “你醒了就好。”
  这个早熟的孩子，苏纶心脏一阵刺痛，半天后，抿了抿唇。
  “对不起……”
  宋默握着苏纶的手，然后就垂下了头，紧抿着唇，好半天，一滴泪就滚了出来落在苏纶的手背上。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他能承担的东西有限。
  半年前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就晕倒，然后就再也醒不来，他也害怕过，害怕的不知所措。外公是瘫痪，外婆大多时候都在哭，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沉默的面对这个世界。
  他也不知道要和谁说话，宋默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他的泪滚烫，落在苏纶的手背上，安静的哭。
  苏纶昏迷六个月，他没哭过，他要照顾妈妈，还要照顾外公和外婆，他表现的很坚强，比任何孩子都坚强，可是妈妈醒了，她对着自己笑，她说对不起。
  宋默一直低着头，握着苏纶的手很紧。
  苏纶也难受，心里绞着难受，她手不能用力，哭的浑身都颤抖，把这半年的水分都哭出去了。
  “小默。”
  宋默肩膀一沉，他依旧低着头，宽厚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
  “男子汉不哭。”
  男人高大，身影把苏纶都罩住了，他俯身握着苏纶的手。
  “你也别哭了。”
  他站在宋默身后，欠身过来执起苏纶的手亲了下。
  “我们都在等你。”
  苏纶泪眼朦胧，愣怔怔的看着男人的眼睛，有些迷茫。
  母亲抹着泪走了过来：“苏纶醒来也算是喜事，都哭什么。”她强忍着泪，弯起唇笑了下，看向苏纶。“阿正一直在等你。”她哽咽着，拍了拍苏纶的另一只手。“也算你的福气。”
  说完实在忍不住，忙拿出手绢擦泪。
  “你们说会儿话，我先回去，你爸还要人照顾。”
  苏纶干着急也说不出话，舌头都是硬的。母亲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苏纶宋默还有那个男人，苏纶的手还在那个男人手里，她是真不记得这个人是谁，平白无故的拉着自己的手，确实挺奇怪。
  “你……”
  她抿了抿唇，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直接和她对视，不避不闪。
  “嗯？”
  苏纶咽了下喉咙，看了眼宋默，他已经不哭了，白生生的小脸，眼睛有些红，抿着唇看着自己。
  男人的一只手臂都放在宋默的肩膀上，苏纶皱了眉头。
  宋默很排斥和外人接触，他是早产儿，对于生人很是敏感，小时候都不让别人抱，苏纶在家一门心思的带他，后来长大，他和宋宇成也不太亲，连抱一下都躲得远远。
  宋宇成工作忙，很少回家，那也是一个原因吧，在宋默的认知里，宋宇成是陌生人。
  一想到宋宇成，苏纶心里哽着一块不舒服，赶快转会思绪，她是好奇宋默怎么和这个陌生人那么亲近是怎么回事？完全不符合常理。
  “你……”苏纶眼珠动了下。“是谁？”
  男人原本还满怀期待的看着苏纶，漆黑的眸子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彻底冷了下去，浓眉紧蹙，紧紧盯着苏纶看了半响。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危险。
  苏纶依旧皱着眉头，抿了抿唇，咽动喉咙。“你……是……谁？”
  男人原本还握着她的手，一听这话，就站直了身体，松开了她的手，脸色十分难看，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苏纶看，有些阴沉。
  “我不……认识你……吧？”
  苏纶解释了一句。
  她喉咙很疼，说话十分困难。
  男人宽肩窄腰，军装裤笔挺，眸子越来越沉，看了苏纶半响。
  “苏纶，你。”
  他深呼吸，闭了闭眼，皱着眉头，十分疑惑。
  “不是在玩我吧？这非常不好玩。”
  苏纶是真不认识这个人，她视线落在宋默身上，宋默一双干净的眸子看着苏纶，俯身过来，小声问了句。
  “妈妈，你真不记得他了？”
  苏纶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眉头皱的更深。
  “默默，你……认识？”
  宋默目光认真的看了苏纶半响，然后转身挡在苏纶面前，看着男人。
  “顾叔叔，我妈好像……真不认识你了。”
  宋默表情认真，语言真挚，实际上却有些幸灾乐祸。
  顾正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嘴唇动了动，眉头皱成了一团，走过去，靠近苏纶，几乎要贴到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认识我？我是顾正！”
  顾正？
  苏纶想了一会，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印象，她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看着顾正，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
  “是谁？”
  顾正闭了闭眼，深呼吸，咬牙道：“你男人！”
  他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情绪。
  “苏纶，你很好！”
  苏纶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平白无故的多了个男人？
  她皱着眉头，视线越过顾正向儿子求救。
  男人？顾正？到底是谁？
  宋默也有些惊讶，自己妈妈竟然会把顾正忘记了，他耸肩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男人黑眸有些深沉，长相冷峻，手落在苏纶脸颊上，粗糙的手指缓缓摩擦她的肌肤，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苏纶，你真不记得？”
  这一点都不好玩，他等了十几年的时间，十几年的时间呀！
  然后六个月又六个月，怎么结果是这样。
  他声音很沉有些沙哑。
  “你……”他抿了抿唇，有些焦躁。“要不睡一觉，一会就好了。”
  宋默在后面扯了下顾正的衣服。“顾叔叔，节哀。”
  苏纶还是有些懵，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信息，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咽了下喉咙。
  “我和……宋宇成……离婚……了吗？”
  她的记忆难道出现偏差了？她怎么记得自己和宋宇成离婚的时候发生车祸，然后昏迷。
  刚才他们明明说自己在家睡觉，一睡不醒。
  这些记忆一下子涌入大脑，苏纶有些迷茫，完全不知道那是对那是错，到底怎么回事！
  顾正楞了下，眸子直直看着苏纶。
  苏纶有些焦急，又不知所措，视线越过顾正去看宋默，发现宋默的表情也很奇怪，他脸上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悲伤，他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紧抿着嘴唇。神情冷的不像自己的孩子，他握紧的拳头。
  苏纶脑袋里空空荡荡，白的茫然。
  139
  睡了六个月；苏纶的身体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渐渐能正常说话，却站不起来，抬起手臂也异常困难；疼的让人想死。
  苏纶觉得自己挺幸运，她没死，她活过来了，她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她能亲到能摸到。不管多么疼，她都得忍着；因为儿子太懂事，懂事到让苏纶心疼。
  她依旧不知道顾正是谁；她也不知道要去问谁；像是睡了一觉醒来，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变了，很多事情变得和她以为的不一样。这比穿越还可怕，全世界所有人的时间都在朝前面走，而她的却静止了，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苏纶觉得很扯淡。
  顾正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独独选择他？记不起他的事，苏纶想的头疼也没想出结果，想不起来索性不想，苏纶的处世原则。
  好在顾正很忙，并不是经常出现，不然苏纶会觉得尴尬，被个陌生人用那种谴责的目光看，挺不是味的。
  “妈妈，你真不记得顾正？”
  苏纶抬手摸了摸宋默的头，他不耐烦的甩开，坐在苏纶身边。
  苏纶笑了笑。“不记得，儿子，那重要吗？”
  宋默垂目想了会，再抬头，脸上有着明显的笑。“不重要，妈，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
  苏纶歪头做了个鬼脸，半响后抬手。“默默，过来让妈妈抱抱。”
  宋默扬了扬下巴，“不要。”
  苏纶摸他脸蛋，有些乐。“你还害羞？”顿了顿，有些不敢问，可还是担心。“默默……你过的好不好？”
  她不敢问宋宇成，不敢问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也不敢问儿子，她愧疚，打心眼里愧疚。
  宋默原本还挺高兴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苏纶抬起手臂，看着宋默：“儿子，对不起……”
  宋默蹭的站起来，没抱苏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妈，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苏纶深吸一口气。“什么？”
  她最近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把所有事情捋了一遍，自己好像记忆出现断层，或者通俗来讲，短路，导致一些记忆混乱。
  她以为的车祸昏迷，事实上却是自己的想象。苏纶有些难以理解，可是事实就是那样，她的记忆出现错误，苏纶沉默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个认知。
  宋默站得笔直，面色严肃：“顾正说你晕倒是在逃避现实。”
  苏纶一愣，脸上的笑收敛，想去摸儿子脑袋的手都僵在空中，她抿着唇，现在她是个妈妈。
  “妈妈，是不是这样？”
  苏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脏揪成一团，她不想撒谎，可是那些话她说不出口。懦夫才当逃兵，她做了个很不好的榜样，在儿子面前。
  苏纶喉咙滚动，眼睛看着宋默。
  “我不需要很优越的条件，爸爸走了，我只有你了。”他也没料到自己怎么就哭了，慌忙抬起袖子去擦，眼睛有些红。“外婆身体不好，外公还生病，你不醒来。”
  苏纶有些慌，她想要去抱宋默，她的儿子受了很多委屈，只是他一直不说。
  “妈妈，我长大了，我也可以帮你，不管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宋默朝后退了一步。
  “你能不能不要再睡了。”他小脸上满是泪，抿着唇，声音哽咽。“我挺害怕……”又抹了一把泪。“你就这么睡着不醒来了……”
  苏纶心脏揪着疼，她醒来一周了，宋默放学就陪她说话，天黑就跟着外婆回家。他很乖，坐在病房里写作业，不怎么说话，苏纶一有个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跑过来问需要什么，怎么了？是不是难过不舒服！
  十岁的孩子，苏纶不知道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她最心疼的宝贝，却在自己的逃避下变得早熟，他以前不爱说话，对谁都冷冰冰的不爱搭理。
  现在，他会主动去找护士，叫人家阿姨姐姐，嘴甜的苏纶都吃惊，他被迫长大。
  长大，其实是个很残忍的词汇，因为必定要割舍很多东西。
  苏纶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闷不吭声的小孩长成了会照顾人，会求别人帮忙，会主动和别人套近乎，就为了能让妈妈更方便一点。
  苏纶想哭，心疼的揪在一起，喘气都难受，喉咙发硬，哽的发疼。
  她挣扎想要坐起来，她忍着没哭，在孩子面前哭，是很熊的事。她不懂怎么教育孩子，宋默出声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默默，妈妈错了。”
  苏纶咬着下唇，有些疼，她说。“妈妈再也不逃避了，默默，妈妈对不起你。”
  太多的话，她不知道怎么说。
  苏纶觉得自己很无能，她什么都做不到，现在躺在床上连吃饭都端不起碗。
  顾正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苏纶抱着宋默哭的像个泪人，宋默抬手擦着苏纶的脸颊。
  “不哭了。”
  顾正扬了下眉，有些诧异，开口。
  “这是怎么了？”
  苏纶泪眼朦胧的抬头看过来，她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脸蛋精巧，不是多么漂亮，但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大眼细眉挺翘的鼻梁，五官都很普通，组合到一块就会让人很舒服。小时候她爱跟着自己屁股后面玩，一碰她就哭，像是水做的，可是后来她长大了，总是扳着脖子和自己犟嘴。
  分分合合这么多年，顾正都三十三了，苏纶结婚离婚，她也从扎着大辫子的小姑娘到现在的小女人，经历过这么多，顾正之前的想法是苏纶醒来就结婚，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下，等她痊愈就往家里拐，拐回去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