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的夜华府终于快要迎来新的早晨，东边隐隐泛起浅色的光辉，延长的地平线把天空分隔成两段。
  可华府依然没有新一日的生机，曙光似乎还没降临。
  “好！”华夫人紧紧盯着三人半晌，终于磨着牙沉声应道，然后她转移了目光与林教头示意。
  林教头得了指示，便拧着眉指挥起围着对面那道拱门的家丁与护院让道。脚步声凌乱响起，所有人的步伐移动地都很慢，目光从未移开过三人身上。
  地面被淡光拉扯出几道黑影，黑衣之人缓缓向后退去。
  林教头则抱着护刀退回了华夫人身侧，他低声道：“夫人，万一……”
  万一黑衣人不遵守承诺那该怎么办？
  林教头没把完整的话说完，可看着他的忧色所有的人一并猜到了他想要说的话。
  华夫人淡淡瞥过他的面孔，垂眸道：“不妨事，我已命人通知了府尹。”
  说着她眸光一闪，语气中带着不可忽视的狠戾。
  原来华夫人还有后招，怪不得她会那么轻易答应放他们走，秋香恍然。
  而那边所有的家丁与护院均已退了回来，三个黑衣之人背贴着背眼见身形渐渐变小，不过几息之间那几抹黑色便消失在众人的眼里，只有凌乱的院落传递着这一对峙的惨烈。
  整齐的花圃早已凹陷了下去，地上残留着细碎的破布，鲜有深红色的血迹映入眼底，让人瞥不开眼。
  东边那一轮太阳这时露了头，一下覆盖了灯笼的火光，秋香不由睁了下眼。
  华夫人面色还是惨白的厉害，遥遥望着黑衣之人退去的地方。
  华武不安的低唤一声：“娘……”
  华夫人不语，只把华武的手牵入手中，仿佛这个动作能让她稍稍安下心来。
  院子里一片沉寂。明明已进入了白昼，可却比黑夜还来的让人沉静，风声侧耳可闻。这时，没有人敢打扰华夫人，个个皆屏息而立。
  直到暗地里跟去的护院回来禀报：“夫人！大爷被他们丢在后门口了！”
  华夫人听后，双脚立即一软，那一双佯装沉着的双眼泛着泪花，她失声道：“快，还不快把大爷扶进屋子里去！府尹的人到了没有？贼人抓到了吗？”
  前面的话不用华夫人吩咐已有人去做，但后面的问话却让那个来禀报的人犯了难。
  他支支吾吾道“夫人，府尹大人的人还没来……”
  华夫人突然变了脸目露凶光，炎炎欲裂的火光在其中冒了头，她的表情看上去了得气愤，幸好还未等华夫人说出什么话来，几个家丁便抬着昏厥的华文进了院子。华夫人的心神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忙吩咐秋香：“秋香，还不快去找大夫来！”
  “是。”秋香被她这么一叫，也顾不得同唐寅打招呼，顿时便提着裙摆往回走。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秋香垂着眼帘，面上带着一丝疲惫，双唇也有些干涩。她此时心中正思量着与唐寅对视时他眼中的光亮。
  心想，唐寅大概也想到了什么，回去一定得好好问问。
  不消片刻暖色的光穿越了地平线，华府被照亮。
  秋香的脚步不慢，等她走出五十来步，就见夏香和冬香拖着一个年迈的老者往这边跑。冬香跑了几步见那老者走得慢，直催促道：“陆大夫，你倒是走快点呀！夫人定是急了！”
  那被叫做陆大夫的老者喘着气，吹胡子瞪眼：“你这小丫头好不讲理，一大清早就把我叫起连早饭都不给我吃，这是要我老命吗！”
  见老者生气，夏香忙上前接过他身上背的药箱：“陆大夫别与冬香那小吃货置气，等给大爷看了伤势我就让石榴给你准备吃的。”
  “这话中听。”老者看一眼夏香，摸摸胡子笑了：“听说石榴姑娘的桂花酿酿的不错。”
  “……”夏香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不过不敢马上应下，谁知道石榴肯不肯拿出桂花酿来。
  老者看她犹豫便摸摸了胡子，挑眉。
  这时，轻柔的女音便插了进来，她音色中带了一点疲倦，但语气让人信服：“成！陆大夫等您看了大爷的病我就去给您讨酒喝。”
  一听此言，三人同时遥望了过来，被叫做陆大夫的老者一见秋香，便笑眯眯摸着胡子道：“还是秋香这丫头上道。”
  秋香对他回以一微笑，踱步走到了三人跟前。
  夏香惊喜，拉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几遍关切道：“秋香，你没事吧？”
  “无碍。”秋香摇了摇头：“反倒是你们怎么知道要找陆大夫过来？”
  冬香也凑上前来嘻嘻一笑：“是阿旺来通知我们的，快到五更天的时候府里不是亮起的灯笼吗？我和夏香本想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阿旺就跑来不让我们出门。夏香原本还担心你闹着要出去，结果阿旺说华安和你在一起，不会让你有事，夏香这才安心。”
  冬香嘴里的阿旺自然指的是华平，也就是小乞丐。
  估计在秋香和唐寅分开的时候他找时机通知了华平。
  夏香听到冬香说自己担心便面带赧色的瞪她一眼，把话接了过来：“后来听见家丁说大爷受了伤，我心想夫人一定着急的很，就带着冬香把陆大夫找来了。”
  陆大夫也应时揉着额头感叹道：“可不是吗？她们来的时候我还在床上躺着呢，哎呦，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们折腾……”
  “谁不知道您身子骨硬朗啊，别装了。”冬香撇嘴把他拆穿，这陆大夫本是华府的惯用大夫，四香自小便与他熟识，他性子洒脱所以冬香不免没大没小起来。
  陆大夫听了哼唧了两声，又对冬香吹胡子瞪眼。
  冬香却不为所动，扒拉着秋香问：“秋香姐你给我说说昨天的事，听说……”
  夏香把她打断：“行了，这事等等再问，先让陆大夫去看看大爷的伤。”
  “哦。”冬香听了垂头，眼中有些失望。
  陆大夫笑。
  迈着步子朝院子里走去，边走还边说：“这华府的大少爷铁定是流年不利，估计是犯小人了，前阵子才摔了手，这次又被伤着了，等回头要让华夫人给他求两道符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华太师快要回府了……
  63Chapter。62赏赐
  天大亮；早晨的空气带了些湿气，更有叽叽喳喳的鸟雀停在枝头，树与枝叶遮挡了东边的光照；在地面留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冬香和夏香搀扶着陆大夫走在前面；秋香则紧跟其后。
  走回华文与华武所住的院子时，家丁与护院早已离开，零星剩下几个收拾残局的丫鬟。几人轻轻对三香道了好，便又埋首于工作。
  等当秋香提着裙摆上了几层阶梯时，就感觉被什么硬物硌到了脚。
  走在前面的几人没有发现。
  秋香下意识拎了裙摆低头瞥一眼。
  便见那个小巧的东西反射着淡淡的光照；半棕色依稀透明，它似乎可以透且光齿根分明；背上深浅不一的纹理，形似流水。
  秋香弯腰把它拾在手心；把它看清。
  那是一把牛角小梳，大抵只有她手掌大小。
  当秋香看清的她的时候，眼里很明显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来。
  这牛角梳子不就是在苏州时解签人想要诓她买的那一把吗？怎么会跑到华府来了？
  不由自主地蹙眉，可还不等秋香得出答案，便听前面冬香叫道：“秋香姐，快点跟上呀！”
  她身形一滞，不动声色把梳子收拢在袖中，然后急急跟上了前面冬香她们的步伐：“来了。”
  没人发觉她的动作，只有阳光下微微反射出的星点。
  不需要通报，几人推门而入。
  屋子里似乎还没来得及开窗，只有微弱的光线沿着缝隙投射进来，眼前的光亮一时暗淡了几分。
  屋中有一男一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坐着的那个男人发出了一阵阵抽气声。秋香眼见一袭粉色裙装的春香近在眼前，也不知她是何时赶来，此时她正卖力给华武搓着化淤膏。
  似乎是察觉了声响，她幽幽回头看了一眼，便对她们指了指里边的屋子：“夫人和大爷在里间……”
  秋香对她点了点头，和三人一道进了里间，而这次给他们开门的居然是唐寅。
  秋香不由惊奇地瞅唐寅一眼，却见他回以一笑。
  她的感觉有些微妙，就像是不能说的秘密。
  而别人有没有瞧见秋香当然不知道，唯有陆大夫突然而至的咳嗽声吓了她一跳。
  “咳咳咳……”
  夏香没有觉得不对劲，忙不迭给他拍了背关切道：“陆大夫，没事吗？”
  秋香总觉得陆大夫有意无意看了唐寅一眼，于是便对夏香摆了摆手。
  然后就听华夫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可是陆大夫来了吗？”
  “正是老夫。”陆大夫摸摸胡子，向床边靠近。
  华夫人没有回头，直直注视着昏厥中的华文。
  她面色不太好，秋香几人一时倒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安静立在了一旁等陆大夫把脉。等陆大夫示意华夫人华文并无大碍时，华夫人才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陆大夫大手一挥开了药方，华夫人便留了夏香照看还在晕厥中的华文，又让冬香跟去取药。
  再看了华文几眼，华夫人起身时扫视唐寅一眼，然后在秋香的搀扶下出了里间，而她看唐寅的眼神大有‘你跟我来’的意思。
  唐寅会意。
  等跟着到了厅中，华夫人便徐徐坐于案首。
  春香恭恭敬敬给她斟上了一杯茶水。
  她轻抿一口，看看华武又瞧瞧唐寅，随后垂眸道：“小武，既然华安救了你，那便提拔他做你的书童吧。”
  华夫人的语气显得有些疲倦，大抵是一夜没睡的关系，气场再不复往日那般锐利。
  华武听了倒是露出洁白的牙齿，痴痴一笑：“多谢娘。”
  唐寅也装的挺像，饶有下人的自姿态低眉顺眼道：“谢夫人。”
  只有秋香心跳一突，暗道剧情的伟大，兜兜转转了一圈唐寅最终还是做了华府的书童。
  她不由朝唐寅面上看去，只见此时他也侧眸望秋香一眼。秋香看得明白，他眼中擎着淡淡的得逞，看来之前那句‘洗脱华夫人的疑心’完全在他计划之中。
  秋香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态。
  还不等她对唐寅做出反应，便听案上华夫人再次开口。
  “这次秋香也做得不错，可想要什么赏赐？”
  秋香连连摆手，嘴上道：“秋香不敢。”
  可心中却是有些不适，华夫人语气虽是温和，可言辞中居高临下的姿态显露无疑。
  华夫人见状，并没有就此作罢。只见她双眼一眯，突兀开口道：“我虽有两子承于膝下，可贴心的女儿却一个没有，实在可惜……”
  这话就像是在感叹，可如果华夫人在说话时目光不从她身上那么若有似无地徘徊，那么秋香也不会如此心惊。
  华夫人想收她做女儿？
  她的话已为明显，言下之意不须再做多言。
  而此时此刻，秋香早已被她疑似亲切的目光看得冒了一身冷汗。可她只好低头抿唇，紧紧攥着手心，不语。
  华夫人这一席话是对她的试探还是真心？秋香不知，所以也不好贸贸然答话。
  她暗自查看了华夫人的好感度，却没发现有任何变化。
  于是这事就显得更奇怪了，华夫人绝对不会做出没有意义的事来，其中必有猫腻。
  华武也是后知后觉明白了华夫人话中的含义，微微有些不解的喊到：“娘？”
  华夫人睨华武一眼，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只有一人的表情最为难看，那是春香。在华夫人说完那番话之后，她便用一双杏眸紧紧瞪着秋香，其中满是不悦与不甘，敌视的心态呼之欲出。
  反而是唐寅倒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从始至终就静立在一旁，仿佛是没有听见华夫人的话。
  半晌，华夫人把几人的表情都一一收入眼底。
  厅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也不知是谁什么时候点了熏香，那是华文最喜爱的沉香味道。若有似无，香烟袅袅。
  许久过后，华夫人见秋香怎么都不吭声，她若有似无挑了眉毛，最后叹一口气道：“罢了，这事等太师回来再说。春香，扶我回房吧。”
  说罢，她伸手。
  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秋香不由瞳孔一缩，心中更为纳闷。
  她想从华夫人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华夫人面上不见喜怒只余淡淡的疲倦，秋香张了张口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唯有春香临走时剜了她一眼。
  再等华夫人与春香走远，她便想找唐寅商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