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8      字数:4831
  长夜漫漫。
  沈微行跪在麦麦之东宫门口。
  玉京飘雪。
  桑九爻撑着宽大纸伞出来,为沈微行遮蔽。
  雪光映亮七杀宫。
  “行儿。”桑九爻唤她,“有你在,实为七杀之幸。”
  “皇上言重了。”沈微行握住桑九爻手,“无论七杀还是中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均需根除。只是,要难为姐姐了。”
  桑九爻长叹一声。“朕自以为一生英明,雄才大略,可安天下。今日方知,步步凶险。只是,却要多年结发之妻去冒此险……行儿,是不是朕太无能了?”
  沈微行轻轻道,“皇上万世英明。……能为皇上,为七杀,为天下做点事,是我等的荣幸。”
  “叩见皇上,叩见圣贞皇后。”小宫女从里面出来,“圣元皇后传话,请两位早些回宫休息。皇后说她会去做她应当做的事情,但请容她先静一静。”
  桑九爻露出笑容,“好。那我们明日再来扰她。”他温柔揽住沈微行肩膀,“你跪在雪中那么久,朕……和你去饮酒暖暖身子。”
  “好。”沈微行无谓地笑了笑。
  ——男女之事,她有什么可怕的?
  麦麦睁着眼,对住高高的灯火。
  难怪一定要携自己同去。
  苦笑。——笑中带了泪。
  本来么,沈微行只需带桑九爻去看那些骇人的事物就好。
  硬要拖上她一齐,不过是因为,要用她而已。
  也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微行是怎么说的来着?——引,狼,入,室。
  麦麦不禁想起十余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桑九爻饮醉了,她不放心,追了出去。
  结果桑九爻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呢?走进了樊妙音的卧房。
  樊妙音用那样的眼波看着他。
  可笑,又可爱的眼波。
  桑九爻又怎么忍得住。
  那一瞬间,麦麦的骄傲几乎让她回头要走。
  却忽然见樊妙音一脸厌恶神色,推开了桑九爻。
  桑九爻讪然退出去。
  麦麦却冲入去。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勾引男人这样的事?是桑九爻不好。是桑九爻的错。
  麦麦温柔安抚她。
  一如安抚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
  ——这么多年了,她很想给桑九爻生个孩子。哪怕不是儿子,只是个女儿也好。
  但却一直没有能够怀上一儿半女。
  是了。
  与国无功。
  如今,立功的时机到了。
  麦麦的心里一点一点的刺痛,变为一大片的麻木。
  那个眼波,那个勾引桑九爻的眼波。
  麦麦强迫自己反复地想那个眼波。
  她勾引我爱的男人。
  我何必对她留情。
  是她辜负了我。
  不是我辜负她。
  不是我爱的男人故意去找她。
  不是。
  不是我爱的男人辜负了我。
  不是。
  不是我爱的男人命我去杀她。
  不是。
  是我自愿去的。
  我是自愿的。
  自愿去。
  去杀死这些年来当做姐妹当做女儿去疼惜的人。
  为了七杀安危。
  为了国家前途。
  为了——那个我爱的男人。
  是她的错。
  我,无悔。
  ☆、(105)皇后赐酒
  “使者远道而来,”岳诚拈着胡须,“老夫此地疏陋,如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岳大人太客气了。”沈龙井命身后从人捧出两个盒子,“此乃国师命在下交给岳将军的,一味千年丸,一味碧罗丸,将军好生收起吧。”
  岳诚正色,“千年丸每十年方能炼成区区数十粒,岳某何德何能,受此重赐!”
  沈龙井笑了笑,“千年丸不过延年益体之药;这味碧罗丸才是难得。”
  “哦?老夫竟未听过。愿闻其详。”
  “国师知岳大人的孙儿才刚出世不久。此丸可助童子筑基,一药可抵二十年的根基。就算是沈宅中的少爷小姐,亦不是人人能有福分获赐此药。”
  岳诚肃然起敬,“岳某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师恩德!”
  “国师言岳大人常年驻守在这苦寒之地,身系社稷,报效国家;要在下等多向岳将军学习这治军守关的学问。”
  岳诚嘿嘿笑道,“使者初来此地,又何必急于军务?明日岳某遣人先带使者熟悉下黄河周遭水情民风罢了。对了,使者自楼兰来,不知皇上如今龙体安康否?”
  沈龙井抱拳道,“皇上听闻大小姐的消息,百病全消。如今正打算与七杀部在棘州方向正面对敌,决一死战。届时自会有咨文来到,告知岳大人如何配合。玉门将士摩拳擦掌,等待这一日亦很久了吧?”
  岳诚尴尬地笑了笑。
  将沈龙井好吃好喝招待完送去贵客房中睡觉,岳诚捧着两匣回到房中。
  他夫人四十几岁年纪,一副端方贤淑的模样,见着两味丸药,询问之下,不禁喜上眉梢。“老爷,国师如此重赏,必是有倚重老爷的地方。现今两军交战用人之际,想必老爷之前贸然出战之事,朝廷亦不会太过追究。咱们不如……回头吧?”
  岳诚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懂什么?——这使者本是茶营中最强的一人,十年前因犯错被国师关入‘无尽崖’思过。如今竟是放了他来出使。”他来回踱步,“沈微行那妮子行事诡谲,我绝不信她会真心做七杀皇后。若她与国师之间能互通消息,怕是早知道了我投敌一事。此时再想回头,难矣。”
  岳夫人望住自家夫君,不禁长叹一声。“可投靠异族,自古至今都是……老爷,妾身真的怕啊。”
  “不管这些。丹药总是好物。夫人,明日一早,便以省亲名义,带着儿子女婿两家人避往关内去吧。”
  “老爷,这……”
  岳诚将两盒药塞入夫人怀里。“千年丸你服下。碧罗丸留给峰儿,待他六岁时给他。”
  岳夫人心中一颤,这口气——竟好似是在交待身后事?
  但她顺从已惯,并不敢说什么,只好将两个药匣默默收起。
  三日后,岳夫人已到剑门。在客栈中听说,岳诚已被诛于玉门关,由沈龙井接手玉门防务。
  岳夫人恸哭一场,在客栈中仰药自尽 。子、媳、女、婿等众人,亦因畏罪,一齐自绝。只有才满月的孙儿岳峰一人,为客栈老板收养。
  消息传到七杀军中,樊妙音沉思片刻。
  “虽说两兵对阵各出奇谋,但眼前局势也有好处。两面都废了阴谋诡计的心思,各凭实力讲话。乔从嘉的军事天赋不可小觑,但要正玩硬碰硬的,中原军队并不是七杀人的对手。”
  “是……”亲卫忍了很久,才敢问,“咱们皇上封的那个皇后是怎么回事?中原皇帝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是不是真以为她没死?”
  “人在战场,便不要去想那么多。”樊妙音带着一丝虔诚表情,将手中剑横放下来。“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等到击败敌手,得胜回朝之时——我自会去搞清楚那个□到底是人是鬼。”
  “是。属下受教。”
  “蔡无觉呢?他们有什么动静?”
  “并没有。蔡将军今次态度颇为诚恳,对我们亦很友善。”
  “他只带了一半兵力出来,主力还是要仰仗我们,自然不会不诚恳。他亦为将多年,不会不懂得战场之道。今次我与他只能相互坦诚以对、精诚合作,才能确保大获全胜。”樊妙音的气质比从前更冷静沉着。
  “将军。”传令兵在帐外通报,捧上一封书信。“宫内有秘信到。”
  樊妙音展信而阅,然后吩咐道,“……去准备准备,皇后要到咱们军中劳军。”
  “皇后?……哪一位皇后?”
  “我七杀还有哪一位皇后?”樊妙音冷冷答。
  “是!”传令兵忙转身去准备。
  亲兵不解,“皇后……此时前来劳军?”
  “不管那个‘沈微行’是怎么回事,但——皇上竟封双后。”樊妙音轻叹了一声,“麦麦一定很不开心。一定是在宫中受了气,所以故意借口劳军出来。她除了找我,也无处可去……倒也好。麦麦姐姐本也是一把打仗的好手,这些年在宫中都荒废了,便陪我一起同中原小儿玩玩,当做散散心。”樊妙音扬眉笑起来,“男人有什么好的?还是姊妹靠得住,是不是?”
  亲卫只能答是。
  麦麦到樊妙音军中时,已是腊八。
  年关将近。
  樊妙音部与蔡无觉部这些日子调兵遣将,阵型初具。两翼小规模的碰擦时而有之;若樊妙音估计得不错,正式决战之日,便在三五日内。无论胜败,打完了回家过年,乃是不败真理。
  陪着麦麦一路走过军营。
  四围传来腊八粥的香气。
  樊妙音兴致高昂地逗着郁郁寡欢的麦麦说话,“姐姐,不如与将士同乐,一起煮一碗腊八粥好不好?”
  “……好。”麦麦难得地点了点头。
  挽裙。
  黄米,白米,江米,红米。
  栗子。桃仁。杏仁。葡萄干。
  八样东西齐备,倒入大锅。
  众女将欢声笑语,大声拍手。
  “听闻中原人做腊八粥跟我们不同,”一名聒噪女兵在那里给大家普及风土人情,“他们会用菱角米、鸡头米、莲子、白果来煮粥哩。”
  “哇,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菱角和莲子呢?”一名胖胖的女兵问。
  “好笨啊,自然是夏日里保存起来的。”
  “我从没吃过这些东西呢。”胖胖的女兵咽了口口水,“真想尝尝看啊。”
  “等我们打下中原就可以去吃啦。”聒噪女兵得意回答,“不过呀,好多中原人也没吃过咱七杀国的好东西,咱们有最好的葡萄,最甜的杏干。”
  “谁要吃那些,都吃腻了。”胖胖女兵小声抱怨。
  麦麦在不远处听得入神。
  “姐姐?”樊妙音轻摇她。
  “没事。”麦麦按住她手,笑道,“有时候真不知道,我们为何打仗。七杀有七杀的风土,中原有中原的人情。各安其位不好么?”
  “最开始还不是因为中原限制和七杀的贸易,不许商人卖东西给我们。”樊妙音回想当年,“七杀出产石墨,还有许多珍贵药材,其实若能自由对换,也能过上颇不错的日子。”
  “是啊。从前咱们不过是想要中原将十二城池开放出来做贸易,他们却说我们是臣属国,无权提出这些要求,之后便将边境税收加了三成。那时节,无数商人只能做黑市生意,因此而被中原衙门抓去砍头的,不知庶几。五六年过去了,咱们将那十二城要了下来,可也无力去管,只有战端再启。”麦麦悠悠回忆往事。
  “不用想那么多。”樊妙音劝道,“今次打过楼兰,就可直逼长安。姐姐,入关后你便是天下之后,无数的锦衣美食,轻歌曼舞,可以好好地享享福了。”
  “锦衣美食轻歌曼舞,又怎及得上在草原上策马驰骋逍遥自在?”麦麦笑着拍了拍樊妙音肩膀,“今夜陪我喝两杯吧。”
  “好。趁着仗还没打起来,咱们姐妹,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醉了也别归去。”樊妙音诚心拉着麦麦的手,“姐姐,军中虽然艰苦些,但在我这里,你不用受气。”
  “宫中的事——”
  “别想,也不用跟我说。”樊妙音吩咐从人,“将最好的酒抬出来。”
  麦麦难以察觉地握紧了拳,尽力控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你军中哪有什么好酒?我从宫里带了些来。”
  樊妙音全无怀疑,笑道,“那好。我去选只羊来烤。姐姐先坐坐。”
  “行儿,”桑九爻抚摩着怀中人的长发,“你说樊妙音会否识破毒酒?”
  “她虽谙制毒,毕竟不如蔡无觉般精通。”沈微行从桑九爻腿间抬起头来,“皇上也说了,蔡将军被称为‘无觉天王’,便是因为这一道‘无觉酒’,色香味触,都绝无破绽。”
  桑九爻轻出口气。“朕是怕她疑心,要见麦麦喝了,她才会喝。”
  “她与圣元皇后姊妹情深,不会生疑的。”
  “那她倒毙之后,万一将士为难麦麦,可要怎生是好?”
  “圣元皇后携带圣旨,祸首既死,谁敢谋逆刺驾?”沈微行轻跨坐在桑九爻的身上,“何况皇上还安排了二十名高手护驾。定无事的。”
  桑九爻闭目享受,片刻方道,“朕在你这里,却不停提及麦麦,你会不会吃醋?”
  “显然是我不够好,不能叫您专心。”
  “怎么会?”桑九爻伸手搓揉沈微行胸口,“你服侍得很好……不妄朕将你送入妓营一场。不过幸好,该紧的,还是那么紧……简直如处子一般。”
  沈微行不语,只是更为忙碌。
  “姐姐,我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