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
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8 字数:4863
不会回头的又岂止贪狼权凝?
沈微行被蒙住眼睛,坐在一张椅子上。
椅子垫了上好的毛皮,十分柔软舒服。但却在扶手和椅腿之处,有隐秘的皮带,将她手足束缚住,不得动弹。
按来时路径推论,此地并非七杀皇宫,而应该是玉京军营中的某处。
有不少人推门进来。
“不错,就是她。”
声音不难辨认。
“岳诚!”
“末将见过大小姐。”来人笑了笑,“——哦,对了,忘了大小姐看不到末将。”
旁有一人出声,“取下。”
寥寥两字。
沈微行却仍听出声音的主人。
有人过来,将蒙住沈微行双眼的黑布取了下来。
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入眼中,沈微行一下子难以适应,低头避光。
却感觉有视线盯住自己。
“岳将军所言非虚,沈小姐的确出众。”
沈微行心中暗叹。
“桑九爻。”
☆、(89)天生贵格
“直呼朕的名字,好大的胆。”
“以七杀主君之身份微服潜入楼兰,阁下才是大胆。”
“沈小姐是在夸赞朕?”
沈微行逐渐适应光线。
眼前房屋虽布置精美,却不如七杀寻常居所宽敞。四面无窗,再加上空气中的一丝泥土气息,应在地下无疑。
屋门口有重兵铠甲的侍卫背向而立把守。
桑九爻与岳诚正面而坐,与沈微行之间隔了一条几案。
侧面则是六名目露精光的便服侍卫随侍保护。
“当日一面之缘,贤伉俪剑法颇为出色。”沈微行口气平静,“不知当日在暗处与我庶母如何联络,又交接了何种情报?”
“好说,当日不过内子挂念妙音,陪她前往一会罢了。中原战局已是一败涂地,还有什么情报值得朕与皇后挂心?”
“火炮。”沈微行淡淡答,“你们已经看到它在战场上的威力。假以时日,这便是将七杀军队逼回大漠,甚至向西遁逃的利器。”
桑九爻大笑起来,“无论是我们细作传来的情报也好,岳将军带来的消息也罢。你们的火炮若要作战一次,以全国之力铸造三月才能维持补给。如此金贵的武器,朕实在是怕不起来啊!”
岳诚捋了下山羊胡,有些尴尬地赔笑起来。
沈微行冷冷看他一眼。
“岳将军辛苦呈上的情报,桑先生早已有其他渠道得知。看来这投名状可献得不太够格。”
岳诚丝毫不以为忤。“老夫自有其他情报献给皇上——例如,沈大小姐人在玉京这件事,便是由玉京的中原细作辗转呈报到玉门,再由老夫转呈到长安的。”
“如此说来,”沈微行面色一变,“恭喜桑先生,能一举起出玉京的细作暗桩,再无后顾之忧了。”
“区区细作,”桑九爻大手一挥,“清了还会再有,不如任凭他去。朕并不在意这些。”
“那桑先生在意的难道是——我?”
桑九爻愉快地点头。
意料之中。
沈微行叹口气。“不知桑先生打算用我换取什么?家父性烈,恐怕不能叫桑先生满意。”
“沈小姐知书达理,虽为阶下之囚,却运筹帷幄,一派女帅风度。”桑九爻仍是带着微妙神情笑着。“朕心中所想之事,并非如沈小姐所说的那般龌龊——天下百姓苦于战火,铁蹄之下生灵涂炭。朕意以为,唯有一统中原,建立一个宏大帝国,才可使天下海清河晏,万民男耕女织,永不受征伐之苦。以沈小姐之智慧,想必能了解朕的一片苦心。”
岳诚帮腔道,“不错,皇上的如此志向,岂是乔从嘉区区小儿所能匹及?是以岳某弃暗投明,愿助皇上,成就万世基业。”
沈微行叹口气。
又一个樊妙音。
偏偏都还算是雄才大略之人。
“所以呢?”
“朕半生戎马,中年以降,深知英雄之术,不全在自身精进,更要顺应天意。”桑九爻在屋内来回走动,语带兴奋。“沈小姐是玄学高手,一定知晓自己命格?”
沈微行皱眉,“你的意思是……”
“无论是妙音当年传来的讯息,还是岳将军如今告知的境况;沈小姐甫一出世,便携真龙皇后之格而生。若沈小姐能嫁予桑九爻为妻,必可助我七杀,仰承始皇雄风,一统天下归心!”
岳诚点头。
“不错,大小姐与大少爷乃是龙凤双生,降生之日岳某正在国师府中,若未记错乃是:壬辰、丙午、辛丑、己亥,为男是君臣庆会之格,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为女则是金凤朝阳之格,乃是万中无一的皇后格局。当时的中原皇后不过是百鸟朝凤之格,比金凤朝阳还要略低一等,便坐稳了四十年江山。以大小姐的命格,未嫁乔从嘉为后,实乃皇上您的良机。”
沈微行额头微沁薄汗。
桑九爻已然一派真心地补充,“岳将军所言极是。朕虽已有皇后,但沈小姐不必担心。朕的新宫内将设东西两宫皇后,荆妻便为东后,沈小姐则为西后。沈小姐身有长才,若愿辅政,朕便携你一并上朝,命诸臣将拟之日月,呼为双圣。沈小姐若不愿,便在后宫为朕生养,朕可承诺,你的长子,必定承继我大位,令我七杀国嗣永祚,延绵不绝。如何?”
“很优厚的条件。”
岳诚连连点头,“连老夫都觉得,皇上此番诚意,可感天地。只可惜老夫不是蛾眉之身,实在羡慕、羡慕。”
沈微行鄙夷地看他一眼。
“只可惜,我不是沈微行。”
她笑了笑,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岳诚与桑九爻都笑起来。
“此时方否认身份,沈小姐不嫌太晚?”
“中原皇帝既知沈微行命格如此尊贵,怎可能放她轻易出使?”沈微行狡黠一笑。“那名携吉时出生的女婴已经换给了父亲的侍妾为女,叫作沈阁月。我出使之前,她已入宫,先封贵妃,再晋皇后,岳将军一定已经收到邸报。”
岳诚面色一变。“大小姐……”
“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沈微行挑眉,“不过是野外抱来的无名女婴,感念沈府一衣一食之恩,为国师做牛做马罢了。岳将军从前常来家中作客,想必亦不少见我被诸母欺凌、父亲责打的情状。试问若果是国师嫡亲长女,又得贵格,岂会如此?”
岳诚脸上惊疑不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口。
桑九爻看了他一眼,“她说得是真的么?”
“我在府中地位如何,桑先生大可去问樊妙音啊。”沈微行闭目而笑。“桑先生就算娶了我,改日父亲公布真相,亦只是贻笑大方,令列侯耻笑而已。”
“朕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桑九爻面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他走近沈微行面前,冷冷俯视。“不过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沈微行睁眼望他,“愿闻其详。”
“其一,若你是沈微行,便嫁予朕为皇后,一应承诺不变。”
“其二呢?杀了我?”
“若你不是沈微行。”桑九爻指了指门外。“敌军女子,貌美身健,何必杀之?留在军中供我七杀儿郎痛快亵玩岂不合宜?——蔡将军。”
“臣在。”蔡无觉在门外遥遥应道。
“军妓营离此地多远?”
“回皇上,就在一里之外。”
岳诚的面上,露出不忍神色。“皇上,她所说之事,臣会再去查明。”
“不必了。”桑九爻眼神如雄狮带怒,“朕听她自己答案便是。一里之内,帝国皇后;一里之外,军营妓奴。现在朕再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沈微行?”
“不是。”沈微行平静垂眸。
☆、(90)胡地艳阳
“娘娘,你同樊天王商量出了什么好主意?”
枭神告了一日假回来,却见丁闲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奇发问。
“没商量出来。”
“听古丽说那天你们商量到好晚。”
丁闲忽然打了个冷颤,“别提了,唉。”
“那皇后寿礼……”
“没看到我在刺绣么?”丁闲举起来自己包着白纱布的手指。
“真是可怜,刺绣把自己手都弄伤了。” 枭神好心地帮丁闲吹了吹,“娘娘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
“是吗?……人都会变老。”
“……就这么两个月就变老啦?”
枭神莫名其妙。
丁闲还是呆呆坐在那里。
——哪里是两个月?
被樊妙音折磨的那晚,记忆并未贯通,但疼到一激灵的那瞬间,却忽然有极其古怪的事情发生:丁闲瞬息感觉自己拥有着两个身体,两套灵魂!
远处的一套身体,正在一家重庆火锅店吃着涮腰片和肥鹅肠,吃得大汗淋漓,忽然哎呀一声,“我要回家有特别特别紧急的事儿……是好事儿,放心,我没醉。”
旁边有人打趣,“丁娴只有高考那阵子特别乖,现在又恢复神秘了!”
“今天开始恢复!闪了,你们买单回头找我A……”
“怎么回事?”身体跟身体各不相干,但灵魂在对话。
“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失忆就失忆,怎么可以把自己封闭在那边?那我怎么办?”
“你说什么呢?”
“烦死了,自己看。”
十七年……近十八年来的记忆。
丁闲是忘记了。
但丁娴还记得。
一点一点,如潮水汹涌。
美丽夕阳,金色小溪。
抓来的鱼,由凝小姐料理。
姑丈笑着指摘二人偷懒不做功课。却又夸赞丁闲奇门精妙。
……温馨而美好的年华。
却在贪狼闯入的那一刻改变。
然后?
然后,心中存着“好似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念头来到沈府。
国师。
大小姐。
大少爷。
蝶湖畔燕草如碧丝。
九房虎狼之心,沈微行隐忍之态。
阿娇。风车簪子。扶桑的笑容。
斗命。
沈权凝红衣含泪。
沈微行策马扬鞭。
禁地中一日一夜,永生铭刻。
然后是剑杀沈机敏。
出征。
绯樱红衣如血。
席上琼林如梦。
大漠楼兰。
黄河远上。
天池镇外,有明月之处,便是天涯。
种种情节,是梦?是真?
一点一点注入她脑海,又翻江倒海,撑开经脉,向心中灌。
这种冲击令她十分难受。
樊妙音见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由得住手。
“小丫头倒是有几分骨气——他日若能与沈微行一道为我所用就好了。”
她面上浮起一丝微笑,杀心已收。
等到再睁眼醒来,已是换了人间。
樊妙音不知何时已离去。而丁娴那里得来的记忆,与这段时间丁闲体内单一的记忆,相互融合得严丝合缝。
“大小姐……”丁闲闭目看那眼前浮现的种种,心中一痛。
奴隶市场上那一眼对视。
忍耐。服从。勤劳。
与樊妙音反复纠缠。
遍体鳞伤。十碗清水。
——她现今在何处?
——她说定会相见;究竟何时?
“好想回中原啊。”丁闲忍不住喃喃自语。
枭神在旁笑道,“娘娘原来是想中原啦?不用愁,等咱们打过去就好了。对了,今年劳军十有八九会派娘娘去,到时候见识见识咱们七杀军威,娘娘便放心啦。”
“劳军?”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呢?皇后从前每年寿辰之前都会亲往军中犒劳弟兄;后来宫中事务繁忙,又有了侧妃,就会指派新来的妃嫔代表娘娘去。这次多半是娘娘您啦。”
丁闲哦了一声。
七杀军威么?——本来倒也未觉得七杀国有什么不好。
就算回复记忆,中原与七杀两相比较,似乎还是七杀国人更加淳朴可爱。
但奈何——丁闲是中原人。
在中原生,在中原长。
她所爱的男人,她倾慕的女子,亦都是中原儿女,心志永不会改变。
便犹如家国故土,百世长存。
若七杀与中原开战,她丁闲只愿、只会、只能、只想站在中原一方。
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娘娘,岚娘子来访。”古丽咪拉在外面清脆地叫。
“悦岚?”记忆贯通之后,沈微行从前的种种嘱咐不再是谜题而是线索。“快请她进来——对了,我们也要商议寿礼之事,你们别进来。”
枭神摊手,“就算不商议寿礼的事儿,我们哪会进来打扰过?”
丁闲一愣。就听枭神却坦坦荡荡地在那里念叨,“衣服箱子还没取下来;今天要烤的饼才开始揉面;后面那几间屋子十来天没打扫了;还要给您做双暖和的靴子——可不是一大堆的事儿?陈静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