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7      字数:4885
  “是的。这是为了避免让奴隶的肮脏亵渎您,同时也是为了确保您的安全。”
  “那样的话……通过试炼不就变得更困难了?”丁闲喃喃道,也不知道去向谁抗议。
  说话间,沈微行已经通过了第一项试炼。
  仰头将茶杯中晾温的水饮尽。
  奴隶平日里都只喝冷水。这是多日来唯一一次喝到热水的机会,沈微行一滴也没放过。
  第二项是考验服从——毋宁说,是考研信任。
  沈微行看一眼托托。
  很显然,两人之间只有相互憎恨和厌恶的份,谈何信任?
  ——却也没有多大关系。
  就算光脚从荆棘地上踩过去,亦不算什么。
  沈微行被蒙上眼睛,照着托托的指示转左转右。
  真正值得担心的是下一项。
  这样的念头在沈微行心中,是实际的困扰。
  同样的念头,却在丁闲那里,莫名地浮现,难以摆脱。
  两次踩到荆棘之后,第二项试炼亦告顺利通过。
  回到井台,沈微行见到托托不服气的眼神。
  两名奴隶头子搬过来一筐乱七八糟的衣服,然后将针线包递给沈微行。
  半个时辰之内,要找到这些衣服破口在何处,并且缝补妥帖,折起来放回筐中。
  既无痛苦,亦不危险。
  女奴们都觉得很轻松的一项考试。
  沈微行深吸口气、如临大敌,以一种看敌酋的姿态,看住衣筐。
  “她怎么那么紧张?”连古丽咪拉也看出不对。
  “大概是……手上有伤,很难穿针引线?”枭神只好这样猜测。
  沈微行将粗粗的麻线穿过针眼。
  下一步是什么?
  打结。
  在哪里打结?
  估算你所需要的线的长度,放出一定的余量,然后作双线打结。
  亦可以单线打结,不需要考虑长短,一直保持到最后再处理。
  沈微行一面回想,一面不经意地便流露出肃穆而郑重的神态。
  将针线横咬在牙齿间,沈微行终于决定先翻动第一件长裙,四处寻找裙身上到底哪里开裂。
  周遭的奴隶们再度窃窃私语起来。
  她们已经发现——这个长得很好看,亦能够做到忍耐与服从的奴隶,距离完美不过一步之遥,但却很难跨过去。
  因为她不会缝衣服。
  沈微行成功找到裙身上不长的裂口。
  深吸气,,极其慎重地,将第一针刺入裂口上方的布料。
  远远看过来的悦炎,亦被这惊心动魄的长考与下针震得一额头汗。
  ——沈大小姐呀,若是中级试炼的纺纱,我可要怎么教?
  ☆、(74)身体发肤
  半个时辰过去。
  沈微行成功缝好七件衣裳。
  小坡上的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被她缝衣服这件事情所吸引,连旁边同时进行的初级试炼亦没兴趣观看。
  “她缝衣裳缝得跟跳大绳似的。”古丽咪拉总结道。
  托托检查几位新奴隶的缝补成果。
  到沈微行这里,眉头频皱。
  但看了半天,纵然是用力过度、每道裂口都反复缝补了三次以上,但你也真心不能说她不勤劳,只好作罢。
  “三名奴隶的初级试炼全部通过。现在开始进行中级试炼。”
  一名中年女奴全身都在发抖,很勉强地站了出来。
  托托叹口气,“你已经在后宫服役十年了,如果今天再不能通过中级试炼,就会被卖到矿山上去做妓女。”
  “我知道。”中年女奴把心一横,闭上眼睛。“来吧。”
  两边的奴隶头子将火盆搬上来,取出一袋栗子,一个,一个放进去。
  火中取栗。
  丁闲不解,“妓女的身份比奴隶还低吗?”
  枭神较为见多识广,“中原的妓女和七杀的妓女官话里是同一个词语,但不是同一样的意思。妓女……也是奴隶。但是是专门用来给矿工、军人,甚至于男奴泄欲的工具。女奴年纪大了,又不能获得晋升或赦免的话,就只有这样的下场。”她面无表情想了想,“在送去做妓女之前自杀的也不少。……但是,能活到这年纪的奴隶本来也不多。”
  丁闲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枭神一时不解。
  “为什么同样是人,有些就要变成奴隶,轻贱得好像蚂蚁。”
  枭神笑道,“那也同样是人,有些犯了罪,有些生了病,有些去打仗,有些什么也没做只是触怒了贵族,不都轻贱得像蚂蚁一样?再说了,蚂蚁也是生灵,人踏在它们身上的时候,就从来不想为什么这件事。”
  丁闲被说得哑口无言。
  场下的火盆已经烧了很久。
  中年女奴还是站在那里,哆嗦着双手,死活不敢伸入那烈火之中。
  托托拿着拨火棍拨开火堆看了看。
  栗子已经烧成焦黑色。
  “快些。”她带点怜悯心地看着那个奴隶。
  那个奴隶眼中含着泪光,伸出手,一触到火,却又弹回来,如此反反复复。
  火盆中发出噼啪声。
  “栗子烧没了。试炼失败。”托托冷若冰霜地宣布。
  那个中年女奴呜地一声哭出来,瘫坐在了地上。
  托托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她。“你连自杀的勇气也不会有吧?那就等着被板车拖走算了。唉。——全部解散。”
  奴隶们如潮水一样,慢慢移走,留不下一点生存过的痕迹。
  “现在您可以名正言顺召唤您的奴隶到宫中了。”枭神恭喜丁闲,“要我去传召么?”
  丁闲想了想,“请她晚饭后来。”
  “为什么?您不是很想见她吗?”
  “她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我想让她先休息一下。”
  古丽咪拉小姑娘都脆生生地笑起来,“您真是好主人,这么体恤奴隶。”
  丁闲斜斜看下去。
  沈微行的右手还是按着左肩,正向后方木棚走过去。
  但她在丁闲看住她的时候抬头,亦看了丁闲一眼。
  丁闲眯起眼睛。
  这遥远的眼神,不知为何,令她心安。
  吃过了晚饭,丁闲不知道为什么却流起了鼻血,一直止不住,只能在最低矮的枕头上平躺。
  身后,枭神撤出食案的嚓嚓脚步,换成了轻轻接近的脚步声。一直到距离三步的地方,停下来,然后是膝盖轻触地毯的声音。
  “你来了。”丁闲闭着眼睛说。
  “云妃娘娘怎么知道是我?”沈微行柔声问。
  “奴隶不穿鞋。”丁闲微微睁开眼睛,试着抬头,鼻子中立刻又流血。
  “牛羊肉吃多了是这样的。多吃些这里的水果,就不会上火。”
  “最初觉得很好吃,但吃多了就觉得太甜。”丁闲乖乖躺回去,“你呢?吃晚饭了吗?”
  “嗯。”
  “……你吃的是什么?”
  “很简单的东西。”
  “哦。”
  两个人一时之间相对沉默。
  “我看到奴隶受折磨的时候会很不安,觉得不该这样,很想出声去阻止。——从前的我,是这样的吗?”
  沈微行无声地点一点头。
  丁闲背对她躺着,闭着眼睛,却完全能够感觉到沈微行的动作。
  “我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会细细揣测他人的心情、情绪,试图判断出整件事情的因果。——从前的我,是这样的吗?”
  沈微行再点头。
  “那么,当我发现自己失落了很重要的记忆,而能帮助我寻回的人就在眼前——从前的我,会怎么做?”
  沈微行沉默。
  “枭神和古丽咪拉都出去了,我叫她们不要进来。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丁闲终于止住鼻血,翻身坐了起来。
  沈微行跪立在那里,和坐在矮床上的丁闲几乎一样高。
  眼睛,对视着眼睛。
  “现在告诉你,对你并没有好处。”沈微行斟酌字句,“你无法求证,只有痛苦。”
  “那你会在什么时候告诉我?”
  “相信我。”
  “……我并非不相信你。”丁闲的眼神比从前更单纯,因而犀利。“但你是一个奴隶。你能做什么?有很多事,你做不了,我却可以做。”
  “保护好你自己。”
  “什么?”
  沈微行想了想,“如果国主要召幸你的话,今日是好机会。”
  丁闲讶然。“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您的月信。”沈微行笔直看住她,“应该很快会来。很有可能,就是今晚。借助这个,可以掩盖你不是处女的事实。”
  丁闲一巴掌挥过去。
  落在沈微行面上的清脆声响却震得她一惊。
  丁闲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沈微行,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一个奴隶说对不起?”
  丁闲死死盯住沈微行,却看不透她的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说我不是处女?”
  “你本不是。”沈微行答。
  “我嫁过人?有丈夫?”
  “告诉你亦于事无补。”
  “那又为什么知道我何时会来月信?”
  “你上一次来时,我在你身边。”
  “当时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陈静。至于你——”沈微行看住丁闲的眼睛,“你是你自己。”
  丁闲气极。
  “如果拷问你,会不会令我得到答案?”
  “你很清楚,不会。”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很难讲。但我不会伤害你。”
  “如果我想起来一切,会站在你这一边吗?”
  “会。”
  丁闲不再犹豫,“好。我相信你。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处女,今夜又没有来,要怎么办?”
  “我好像听说过,可以弄一只鸡心。捏出血迹在床褥上,形状颜色都可乱真。”
  “可是我要去哪里弄呢?”
  “其实……”沈微行沉吟了下,“未必要这么麻烦。”
  夜色撩人。
  丁闲将琉璃杯子摔在桌下。
  “去请国主。”
  “枭神姐姐不在,我不敢去……”
  “我就要流血致死了,你还不敢去?”
  “流鼻血不会死的……”古丽咪拉战战巍巍。
  “中原人体质弱你不知道吗?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一定会被罚去做奴隶!”
  古丽咪拉尖叫了一声,跳起来跑出去。
  丁闲拿了块新的手帕,擦了擦鼻血。
  帕子上一点一点嫣红的血迹,如桃花点点。
  夜风微寒。
  “您缝衣裳的时候太用力啦……这样对骨头不好。”悦炎收针。
  “第一次做,难免紧张。”
  “还好。大小姐您的体质真的十分强悍,和我见过的姑娘全然两样。”
  “坚持锻炼,你亦可以的。”
  “我就算啦,连跑跑都会喘的。对了,您说,现在丁姑娘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七杀国主……”悦炎黯然垂首。
  “你难过?”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是由我们四个来承受的。”悦炎哭笑都快,瞬息便泪汪汪的,“……结果却累了丁姑娘。”
  “这也不算什么。”沈微行摸摸她头发,“这件事情所带来的痛苦,并不比握住一杯热茶要严重多少。若对方体贴入微,还可以非常享受,不是么?”
  悦炎茫然看住她。
  沈微行一笑,“你还小。长大点就会懂。”
  ☆、(75)奴隶营中
  劫神与偏神双双进来。
  国后麦麦盘腿坐在榻上看书,已经看了一整夜。
  东方微明。
  “国主离开她的宫殿了么?”
  “回禀娘娘,刚刚离开。”
  “……一共逗留了多久?”
  “四,四个时辰。”
  侍女们噤若寒蝉地跪在侧面,生怕麦麦将手边的花瓶扔下来。
  麦麦却并没有那样做。
  她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次。
  “叫你们去找些美丽的女奴,找了吗?”
  劫神赶紧回话,“有一个,棘州刺史大人进呈的,是年轻美丽的处女。估摸着,还有两天就能到玉京了。”
  “棘州?又是中原战俘。”麦麦叹了口气。“我们七杀国的好女儿都哪里去了。”
  “脸被太阳晒黑了;手被弓弦勒出茧子了;在马背上把身体磨得粗糙了;在大漠的风沙里生存,连心也坚硬了。”劫神轻轻念出七杀人的童谣。
  麦麦没有阻止她。
  “中原那么富庶,等我们打下了江南,我们的儿女就可以去那里生活。”偏神不服气地道,“娃娃们青山碧水地滋润着,就会跟那些中原的妖精一样漂亮。”
  “可那样的娃娃,还是我们七杀女子么?”劫神反问。
  奴隶营中没有七杀女子也没有中原女子。
  只有奴隶。
  悦炎小心地将数粒药丸用一张小小的油纸包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