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7      字数:4886
  “来了。”
  “什么来了?”
  “没有。”
  “什么没有?”
  “哎呀讨厌。”丁闲转身去端了个盆,哼着歌,去船尾继续洗衣裳。
  几个老兵笑着给她又端了两大桶水。
  沈绯樱路过过来,蹲下来看。
  “你的裤子……”
  “弄脏啦。来那个了。怎么啦?”丁闲回答得无比开心。
  “我迟了好几日,不知为什么。”沈绯樱压低声音道。
  “出门换了水土是会这样子的。”丁闲笑道,“来来来,帮我一起洗洗衣裳,活活血,就会来了。”
  一片白云飘过。
  轻舟已过,青山万重。
  玉门关,又称敦煌,就在眼前不远处,招摇而来。
  ☆、(61)黄河水鬼
  “最后一夜了,明天就上岸。”沈微行看一眼正挑鲤鱼刺的丁闲。“你完全不晕船了?”
  “完全。”丁闲答得比沈绯樱还简洁利落。
  沈绯樱却靠在床上动弹不得——
  在丁闲的传染下,沈绯樱终于顺利“来了”。
  女子的体质真是奇妙。原本健康英武水性颇佳的沈绯樱,却在“来了”之后,开始晕船,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勉强喝一点白粥。
  “我们临时改走水路,所有势力都无预料。”沈微行口气略显沉重。“如今已经是最后一日,是人最容易懈怠之时,若有什么事情,便在今夜了。”
  沈绯樱勉力支持起身,“大小姐,婢子……对不起。”
  “快要上岸了。——绯樱,莫忘了,你才是大小姐。丁云,今夜不要睡了,你在此值一夜吧。”
  沈微行从柜中抽出动魄短剑,闪身出了舱外。
  丁闲有些诧异,“她竟抱剑出去。有这么严重么?”
  沈绯樱将外衣披了起来。“我相信她。”
  ——丁闲毫无占卜观星这方面的建树,至今不过是第三重的菜鸟,完全无法理解沈微行如神的预判能力。
  或者,那其实只是一种危险将要来临时候的直觉洞察?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
  沈绯樱疲倦不堪地睡熟过去。
  丁闲眼看着外面夜星茫茫,晨星渺渺,心想,或者是沈微行多虑了也不一定?
  丑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分。
  丁闲打瞌睡打得往前一冲。
  忽然却脚下不稳,咕噜噜滚在船板之上。
  心下知道不好,奇门之术全力施为,控住身体,拧腰回转。
  沈绯樱在床上,梓晨瓶在柜中。
  嗖嗖箭声。
  迫得丁闲抱头鼠窜。
  心中却万分焦急——沈绯樱还在床上,怎么办?
  深吸口气,她捏了个错地决,便想冒箭雨而出。
  却闻一声清咤,“接住!”
  兜手而来的便是装梓晨瓶的木盒。
  箭雨稍歇。
  沈绯樱的水红衣襟如云般一晃,又是一低,便闪入了丁闲所在的死角。
  “你没事?”丁闲又惊又喜。
  “晕船可用玄功压制。”沈绯樱看了一眼丁闲,觉得今次言简意赅已经讲不清楚,“我任凭它去,保留元气,以防万一。”
  “好……厉害。”
  除了厉害,还有专业,和奉献精神。
  丁闲亦不知道怎么去夸赞。
  因下一轮密集的箭雨又来。
  “她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事?”
  箭雨来射的角度变了,死角亦不能免。两人加一盒,翻滚着避入床底。
  “不会有事的。”被射成马蜂窝的舱板看出去,南天一片明媚。
  丁闲已懂得看人本命星辰,自然知道沈微行无恙。
  但星星这玩意儿,总是隔了一层,不如亲眼见的实在。
  “不好。”
  沈绯樱摸了摸地板。
  “怎么了?”丁闲也学着去摸,沾手略有些湿。
  “船穿了。”沈绯樱抓住丁闲,“这轮射毕,一定要闯出去。”
  丁闲脑中迅速掠过十七八种奇门步伐,一瞬间挑出直觉的那一种,“凤凰步。”
  沈绯樱讶然看她一眼,“依你。”
  箭雨骤停。
  沈绯樱已在短暂时间内,撕开裙幅,做了简单的背囊,将梓晨瓶背在身上。
  丁闲当先掩护,步下踏出金色光芒。
  南天星辰为她护航。
  如凤凰展翼一般,船板瞬间溶为虚无。
  两人身影灿然闪出——新的箭雨不如先前密集,但都照准了两个金色人影招呼。
  孰不料,这只是凤凰步下的幻影而已。
  真正的丁闲沈绯樱,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船舱的另外一侧。
  “选得好。”沈绯樱以气声赞道。
  语声未落,却觉不对。
  黑暗中,竟有破风声。
  惊觉回头。
  暗黑箭矢,如幽灵一样扑来!
  四围箭矢,均从外围高处射下。
  但这支箭却不同。
  它的角度,竟好像是从先前两人逃出的那间舱房中,斜斜向上射出,正要挑断首当其冲的沈绯樱的咽喉!
  丁闲已经缩地成寸,挡在箭矢行进路途之上。
  单论奇门,她功底已达第七层门扉。
  沈绯樱拍马难追。
  但丁闲只懂如何抓住那个“位”。
  却无力去破解那支箭。
  伸手去抓?
  用嘴去咬?
  丁闲连武器也没有。
  她只懂闪避。
  但偏偏是她主动挡在了那里,护住了身后的沈绯樱,又怎么可能闪避?
  箭矢到了眼前。
  丁闲下意识地闭眼。
  火红短剑后发先至。
  丁闲被沈绯樱一拉。
  两人扑跌在地。
  夺魄斩断的两截箭矢,刺入地面,竟化为了两滩黑水,慢慢向下溶解,将船板烧了两个小洞,才消失不见!
  河水涌上来。
  沈绯樱看住小洞下面的江水。
  “这是重水箭。——船很快要沉了。”
  丁闲往夺魄来处看,却看不清楚沈微行身影。
  伸手要去拿夺魄,却被沈绯樱拉住,“沾了重水的,碰不得。”
  “可是——”
  语声未落,忽听一声低呼。
  却是沈微行的声音。
  丁闲大惊,便要向声音来处而去。
  “别过来。”却听沈微行扬声示警,“这里很多重水。”
  “怎么说?”沈绯樱死死纠住丁闲脚步。
  “用奇门上岸。在玉门关口会合。”
  “你呢?”
  “是黄河十二鬼。他们朝后面船去了,我追去看看。”
  “你小心。”
  一道白练当天划过。
  沈微行踏水而去。
  “走。”沈绯樱推着丁闲,直接跃入江中。“重水不融于水,我们用江心决上岸。”
  九曲黄河,浩渺从天而降。
  若那么轻易横渡,又怎会称为“大河”?
  纵然丁闲奇门功底出众,沈绯樱有多年根基,上了岸后,亦累得瘫倒在地。
  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大亮。
  向江中看——河水湍急,既找不到沉船的一丝痕迹,亦看不见身后的大船去了何处。
  江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江鸥,孤独滑翔。
  沈绯樱勉力跪坐起来,打开身上的包裹检视梓晨瓶。
  只要木盒完好,宝瓶便无人可动——沈盘亲自在盒上加了多重禁制,除了沈微行之外,更无第二个人懂如何打开此盒。
  丁闲打了个哆嗦,“身上都湿了,好冷啊。”
  “生火。”沈绯樱仍旧言简意赅。
  两人在河畔,找了些树枝,钻木取火,生了一小堆火堆,烤干身上衣物。
  ——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至今亦不得而知。
  当先的先锋船到底是被水匪放过,还是已经全军覆没?
  沈微行所提起的黄河十二鬼,便是驿丞提到的打劫粮草船的流寇么?他们是如女王蜂一般贪图梓晨瓶,抑或是受人之托,同朝中错综复杂的势力有所关联?
  又或者,偏偏潘勇留在楼兰,偏偏敕令建造的舰船不堪使用,偏偏陆上有用的暗卫在水路并无法施展,偏偏是在最后一夜人最困的时分——兵法一般的算计,难道是已近眼前的……七杀国?
  “两千兵马,又是骑兵又是甲兵的。”丁闲想不清楚,索性不去想他,“现在却轮到我们两个老弱病残来保护这国宝。”
  “正因如此,无人料到,所以能轻易上岸。”
  “可是不对啊。”丁闲算来算去,“你扮的是大小姐,行伍中你的女装很好认。为何他们不盯住主将,却就这样放过我们呢?”
  沈绯樱柳眉紧皱,“那又说明什么?”
  “说明不仅有内奸,那内奸还认识我们。”
  丁闲眼前一闪而过沈寻梅和秦红鸾主仆,一个看起来踏实过头,一个却娇柔得有些做作的身影。
  “莫想太多。”沈绯樱果断打断丁闲。“快些烤,烤干了上路。”
  ☆、(62)西出阳关
  要去玉门很简单,沿着黄河,向着山脉走便是了,绝不会走错。
  丁闲与沈绯樱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看到一个村落。
  村落不小,奇怪的是,竟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鬼打墙么?”丁闲本想找家人家弄口热水来喝,现在只好丧气地捧了些不知干不干净的井水润润唇。
  “沈门弟子,莫信鬼话。”沈绯樱四处查探了下,又摸摸空屋中的积灰。“想必是连年征战,兵力不足,便从玉门关征夫,是以人丁凋零。”
  “那老人小孩去哪里了?”
  沈绯樱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丁闲忽然被脚下一个东西绊了下。弯腰捡起来,却是一块神主牌位。上面未写人名,却画了一些弯弯曲曲的折线。
  “这是什么?”
  沈绯樱将神主牌倒过来,“黄河。”
  再往前走一个时辰,有一片平整的沙路通向路边的一片采石场。
  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抬着沉重的石料向前半步半步挪着。场中有人在以锤炼玉,敲敲打打,振聋发聩。
  “看。”丁闲小声拽着沈绯樱。
  远远看去,石场中央的塔台上,镌着一堆图案。
  “像不像刚才那块牌子上的……黄河?”
  沈绯樱皱眉,“像。你有拿?”
  丁闲摇头,“我觉得怪不吉利的。但我们两人,不会都记错,肯定就是那个黄河无疑了。说到黄河,你会想起什么?”
  沈绯樱摇摇头。
  丁闲细碎的贝齿咬住下唇,“不知为何,我想到的是‘黄河十二鬼’——希望没那么丧气。”
  又一个时辰,道路崎岖起来,山脉与河流在此处相接。
  然后便看见了——传说中的玉门关。
  关里,是中原本土。
  关外,是征战所圈来。
  如今关外十二城池割给七杀国,相当于曾经不可一世的中原雄兵,再度退到了关内。
  出入玉门要通关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
  到那时,想必玉门就有机会超越楼兰,成为西陲最热闹的大城了吧?
  撤除守军、交割地野的期限至少要好几个月。
  现今的玉门,仍是安静而荒芜的城池。
  商贸已聚在天池。欢愉则尽在楼兰。美食有天水。风景在西川。
  玉门不过是个军城。
  多时有三五万兵马集结,等待冲上战场厮杀。如今大军回撤,只剩下一万不到老弱残兵,在守将岳诚的带领下,静待下一道出战圣旨或下一次生死巨变的来临。
  转过山脚,便见训练有素的卫兵,面容坚毅,着装肃穆,持着长枪,卫护住半日也无人出入的关口城门。
  丁闲不禁心下肃然起敬。
  卫兵十分尽责,见有生人来到,领头的小队长主动过来询问。
  “两位从何处而来?要过关还是入城?”
  沈绯樱懒得开口,推丁闲一把。
  丁闲只好随口胡扯,“这位兵爷,我和娘子本是楼兰的厨子,几日前在河驿被征招上船,要随国师府的一队人马前往天池镇。谁料到昨夜却遇黄河十二鬼劫船,幸亏我们水性好,游了上岸。还求兵爷告知此地衙门所在,容我等前往报案鸣冤。”
  却见那卫兵一脸诧然,“黄河十二鬼?”
  丁闲抓住那微妙表情,“有什么不对吗?”
  “并没有。”他脸色冷淡,“且稍待片刻。”
  片刻之后,他领人过来,客气地请两人入城。
  城门守卫,除这名队长之外,还有六人。
  丁闲回头看看,那名队长带了四个人随在两人身后,只留了两人看守城门。
  沈绯樱与丁闲对视一眼。
  城内只有军士来往,并无什么百姓。
  转到一个偏僻角落,丁闲故意一回头。
  身后卫兵受惊,长枪立即刺出。四名卫兵训练有素,迅速结成简单四合阵法,将两人包围在内。
  “真是好军爷,竟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出手?”丁闲冷笑。
  四名卫兵长枪一挺,便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