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7      字数:4858
  “京师本属顺天府管辖。”
  “三年牢狱,的确不重。但……但……”丁闲一时情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跺了跺脚,转身去寻沈微止。
  沈微行看住她背影。
  沈绯樱终于肯说长些的语句。“顺天府绝对忠于国师,在那里比在宅中安全。”
  沈微行轻叹一声。“若非押运梓晨瓶之事,此事我去更妥当些。”
  沈绯樱摇头,“若是大小姐,不会下杀手。”
  “但三年后回来,以伊刑满之身,要掌家主之位,平添艰难。”
  “七杀国得了宝瓶,签下和约,皇上即刻可以大赦天下。”
  “希望如此。”沈微行咬牙。“我只担心,我与微止双双离府之后,丁闲无人照料。”
  “无妨。”沈绯樱坚定地摇头。
  沈微行不解。
  沈绯樱唇齿微吐,淡淡道,“带她去。”
  同一时刻。
  璇玑殿内,公主抱住幼女,满脸是泪痕。
  “珏儿,是娘亲不好,娘亲未能好好照顾你。究竟是谁那么狠心,对你下这样的毒手?你才五岁半呀,这么深的湖水,一定是吓坏了吧……姜汤,姜汤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公主。”沈君兰慌忙将煲好的人参姜汤端上来。
  沈琪在一旁嗤之以鼻,“当年娘亲把大姐姐扔进蝶湖的时候她不是也五岁半么?那好像还是大冬天的事儿。”
  “你滚。”乔璇玑咒骂,“养不熟的白眼狼,口口声声是你的大姐姐。你有本事,跟她去七杀国呀!”
  “我是想去,去不了而已。”沈琪从来不卖公主母亲的面子,“妹妹不过喝了几口水,你再抱她那么紧,她便真喘不上气了。”
  同一时刻。
  龙池侧院。
  沈阁风只着亵衣,盘坐在沈池岸的床榻上,清风徐来,将床上轻绡拂起。
  沈池岸□上身,摇着扇子,拿了碟冰糕进来。
  “下过雨暑气没那么重,你体质本就阴寒,少吃两口。”
  沈阁风看了看他手里冰糕的厚度,长叹一声。“好食阴寒之物,是以体质阴寒。体质阴寒,便更爱阴寒之物。这可戒不掉。”
  “你先吃,大不了一阵子热了我再去给你拿。”沈池岸笑道。“风儿,你说现在紫微阁那边在做什么?”
  “你莫要那么得意。”沈阁风用银勺挖了冰糕,细细一点一点吃。“有一个沈机敏能发觉你我之事,便能有第二个。今次天助我等,沈微止竟真下杀手。若留活口,以那个疯子的秉性,实不知会做出些什么来。”
  “他虽疯狂,还不是被你三言两语激得去摆慵风阵?”沈池岸盘腿坐到沈阁风对面,“府中一切,都在风儿掌控之中。”
  沈阁风挖了一勺冰糕送入沈池岸口中。“有朝一日没了长房嫡子,我们保公主扶正,岸哥哥便可以庶长子的身份,承继家业了。”
  “沈微行出使七杀国,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大哥既失盾牌,又多一个小侍妾为软肋,不信得不了手。”沈池岸目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沈阁风看了他一阵,幽幽开口,“只是不知将来岸哥哥继任国师之时,可会将我鸟尽弓藏?”
  沈池岸跪坐起来,埋首在沈阁风脸颊上轻轻一吻。“届时我也娶上几房妻妾摆在那里。夜夜却只与我的风儿共修阴阳,同游快活。”
  ☆、(52)明日天涯
  沈府正房的名声算是毁了。
  大小姐是个□。
  大少爷则是杀人凶手。
  京师百姓,沸沸扬扬,好奇万分地涌到顺天府,想看一眼国师府中兄弟相杀的盛况。
  无奈顺天府大门紧闭,人们也只好失望而归。
  丹鼎轩中日头正好。
  忽然一片乌云压来。恐怕又是如昨日一般雷雨将来。
  沈微行面对棋盘,手指微颤,迟迟无法落子。
  沈盘在她对面,嘴角略带讥诮。
  若棋盘是个战场,那这一战实在凶险。
  沈微行至少想到三种可破对手大龙的方法。
  但每一种看起来,都像陷阱。
  终于咬牙落下一子,抬眼望沈盘。
  沈盘想也不想,飞快落子。
  沈微行长叹,“想了那么久,还是错了。”
  “你是白费功夫。”沈盘示意沈微行收起那子,“允你悔棋,再来。”
  沈微行收回白棋,今回选了三种方法中的第二种。
  沈盘随意落子。
  沈微行忽然明白过来。“并非这一步棋的问题。早在十几手前便有隐患;这一子无论落在哪里,都是败局已定。”
  “现在才明白?”
  沈微行垂眸,“三年前王玉儿被污一事,女儿不该为沈机敏隐瞒,请父亲降罪。”
  “回来再罚。”
  “擅入丹鼎轩,以丹炉焚尸呢?”
  “胆子大了些。但是步好棋。”
  “弟弟有了丁闲,牵挂渐起。是好是坏?”
  “他剑术精准,但不留后路。你传我话,从今以后,不许他用剑。”
  “是。”
  “沈机敏禽兽之行,已不配为我沈门子弟。着改从母姓,骨灰葬于盘山西面侍卫墓地之中。”
  “是。”
  “养儿不教,父母之过。我自会反省自身;天机亦要对此负责。她性子过于软弱,慧儿已长成不论,颖儿年幼可造,我想将他交给天权抚养。”
  “是。”
  “此去道长路远,几次占卜,均是凶险无比。”沈盘慈和的眼神笼住长女。
  沈微行起身,跪下来。“微行会时时谨记父亲教诲,念天地好生之德,平兵戈屠戮之端,尽心而作,尽力而为。还望父亲珍重身体,勿以女儿为念。”
  “你决定了要带丁闲去?”
  “石中隐玉,或者是一线生机。”
  “天下之事,今日我承其八,汝担两分。行儿,愿你此心无悔。”
  沈微行露出一丝坚定的微笑。“死而后已。”
  斜阳西照。
  两匹快马,悄然回到沈府。
  沈微止与丁闲前后下马。
  今日不同往日。
  从前出府采购,踏马游春,风发意气。
  今日小儿女均是面色沉重。
  “开心一点。”沈微止温柔伸手握住丁闲,“明日我去坐牢,你去从军,就见不着面啦。”
  他说得轻松。
  丁闲却忍不住眼眶酸涩,使劲才忍住眼泪。
  两人一路走回紫微阁。
  阁中静静无人。
  丁闲亦不说话,便随在沈微止身后半步处,跟他进了房中。
  房门一掩,丁闲便紧紧抱住沈微止。“大少爷,牢里没人陪你说笑解闷。”
  “你也知你不擅家务、只懂说笑解闷之事么?”
  “原来二十岁才有子,不是因为你真的三年都不喜欢我,而是因为注定要天各一方三年。”丁闲郁郁寡欢。“但今日大少爷一定要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要丁闲。”
  “我没有不要你。”沈微行见她已忍不住眼泪,伸手用衣袖为她拭去。
  “那到底为什么?你明明,明明是喜欢我的。”丁闲泪眼婆娑。
  沈微止沉默一阵。
  终于下了决心。
  “小闲,我的确喜欢你。我很想要你。长夜难眠时,我会想起你的一颦一笑,然后自渎。但——我还未准备好。”
  “还未准备好做我丈夫?”
  “还未准备好做父亲。”
  多少疑窦,在这一句中迎刃而解。
  “这是……大少爷的心结?”
  “母亲是因为生我和姐姐,落下重病,失去再生育的能力,甚而五年后一病不起。”
  “但沈府那么多夫人,那么多少爷小姐,不都活蹦乱跳的?夫人不过是……大少爷真正担心的,不会只是这个。”
  沈微止吻一吻丁闲额角。
  “为何你要如此冰雪聪明?”
  “……是丁闲愚笨,不懂得藏锋。”
  “很难说清楚我的想法……我曾想过一生不娶,但很难做到。我不是不想有娇妻解语,但一想到会有子女,一想到我并未问过他们意见便将他们带来此尘世间,令他们坠入无穷无尽的苦痛之中,我便,便不能。”
  丁闲竟同情而理解地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奇怪,很难以启齿么?”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此时代中,或许。
  但在彼端丁娴的时代,秉持丁克理念的家庭已是社会常驻分子,见惯不怪。
  “我只觉得可怜。”
  “可怜?”
  “大少爷过得不快乐,所以才这样想。”丁闲认真道,“像丁闲这种野草一般的人,却觉得,父母能将我生在世间,让我有眼可以看春花秋月,有耳可以听飞雪回风,有口可以享受美酒佳肴,有手可以触摸心爱之人,实在是深恩大德。”
  “是……你和凝儿,都是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之人。”
  “姑丈是我见过最随和可亲的长辈,所以将我俩都宠坏。”丁闲心中含万千感慨,“国师心系天下,教养严格,令你和大小姐成才,但却都不快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不是?”
  “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
  “人世不是山中,姑丈亦要面对生老病死。”丁闲柔声劝慰,“如你们这般早早成长,令自己变得强大,有能力保护身边至亲至爱,许他们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生,也是一种福分。”
  月色如钩。
  丁闲取来一些薄酒。
  “大少爷可听过前七后三的说法?”
  “那是什么?”
  丁闲脸色红红,凑向沈微止耳边。“月事来前七日,来后三日,不会怀孕。”
  “……所以?”
  “小闲正在这日子中。”
  “明日……”
  “明日各奔天涯,相见不知何日。”丁闲勇敢地抬头,“沈微止,做我真正的男人,就今夜,不要再等。”
  沈微止轻哦了一声。
  他站起来,向门口走。
  “大少爷你去哪里。”丁闲心中一沉。
  “锁门。”沈微止淡淡回答。
  丁闲低头,羞得如同面上开了一片桃花。
  落英缤纷。
  舞向天涯。
  ☆、(53)蛾眉从军
  寅时,若按“丁娴”处的时间换算,便是早晨三到五点。
  寅初是三点整。寅正是四点整。寅末是五点整。
  寅正便是需要起身的时候。
  丁闲素来惫懒,前一夜又是她人生至为重要的一夜,正睡得香甜之时,被沈微止强行叫醒,人虽起了床,心却还在香甜梦中,似条幽魂一样脚步虚浮地推门。
  从沈微止房里走到沈微行房里平时是二十五步的距离,今日丁闲生生挪动了二十八次脚步才走到。打着呵欠推开门,手搭凉棚挡着屋子里的灯火光,闭着眼就摸到沈微行的床上,打算躺下来继续睡。
  “先醒一醒,路上再睡。”
  沈微行柔声劝慰。
  丁闲双耳不闻。
  然后后颈不知道哪个穴道被她拍了一下。
  丁闲整个人瞬间如一盆冰水从头流到脚一般,极其无比地清醒了过来。
  半日才回神。
  “这是什么?”
  “激发你精力的法子。”沈微行扔过来一套衣裳,“穿这个吧。”
  丁闲拿起来看看。“咦,好少年气的女装。”
  “是男装。专程给你准备的。”
  “咦,我要穿男装么?”
  沈微行点头,“穿上我看看。”
  丁闲像模像样地穿戴了起来。衣裳并不是沈微行素日里喜欢的朴素风格,而是颇有些华丽精致的儒装。银灰色绉纱外裳,雪白里衣,衣襟和领口上都绣着墨绿竹叶纹样,穿上一副发育未成的清秀书生模样。
  照了半天,丁闲忽然发现,沈微行所穿的亦是男装,也十分精致华美,却与丁闲身上的风格不同。藏蓝重缎的比甲,湖蓝衣裤,暗红刺绣腰带,利落潇洒中又带了一丝咄咄逼人之态,除了性别不合,倒很像是她本来身份,深得了几分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之风。
  “咦,这是沈少爷与他的……兔儿爷小面首么?”丁闲作势靠在沈微行怀中。
  “错了,是沈大小姐的两位情人。”沈微行镇定自若地答。
  “什,什么?”
  沈绯樱推了门进来。
  丁闲哇了一声。
  花营女使每日里黑衣金饰,看得人满眼黑压压,亦分不太出她们的面貌。
  今日沈绯樱着了一身华丽至极的水红色宫装,长发结成两股垂于胸前,如云一般的发髻上簪着深红碧玺制的凤钗,凤口中衔住一串雪白明珠,绕向两鬓。眉心粉色花钿描着精细的鹅黄勾边,衬得明眸如水,粉面含春——简直好像有光从脸上射出来的感觉!
  “看什么看。”
  一开口,丁闲才确认这是沈绯樱无疑。
  “……真好看啊。”
  沈绯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那自然。”
  丁闲呆呆地哈了一声。
  片刻之后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