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7      字数:4895
  “听说那位大小姐实力不济还是其次,还是个,□啊……”
  沈微行面色不变,该吃什么吃什么。
  丁闲却觉胸中气恼,不知不觉竟吃了整整三碗饭。
  “多吃些,预留体力。”沈微行淡淡揶揄。
  丁闲叹口气,“你真的决定了,要这么干?”
  沈微行点头。
  两人吃完上马。
  白马惊风。
  片刻驰骋,便可远远望见国师府邸建筑。
  转到直通往帷幄纵横牌楼的大路上,薄雾之中,便可见到茶营侍卫分列两排,前来迎候。
  沈六安策骑当先,“大小姐,国师已在存诫堂等候。”
  两列侍卫,隐约间有包围之势。丁闲控马技术乃是此行前速成,十分粗陋,两边马匹一夹,她□马受惊,几乎将她抖落下来。
  沈微行只当看不到,淡淡问,“只有父亲一人么?”
  “公主与诸位夫人俱在。”沈六安低声道,“连大少爷亦被请到了堂上。此外,大小姐,堂上已传了十二轮回……今次恐怕难以善了啊。”
  沈微行望了望前方,“既如此,为免父亲等待,我直接骑马进去吧。辛苦你们。——丁闲,过来。”
  丁闲求之不得地从她的小矮马上爬下来。
  沈微行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马上。
  马鞭轻扬。
  她加速而起。
  沈六安凝望沈微行马上风姿,浓眉紧皱。
  存诫堂上众人都是凝神静气,不敢出声。
  忽然前方有人来报,“回禀老爷,大小姐……大小姐……”
  “不是说到了路口了么?怎么那么久还没来?她怕了?”璇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回公主,大小姐已经进来了。”
  “人呢?”
  “……大小姐她……”侍卫咕咚一声,双膝跪地,“她策马直入,穿过紫微阁,进了禁地!”
  乔璇玑大惊失色,“禁地?你说的是,沈门禁地?”
  沈盘从中央椅上立起。
  他身躯清瘦,但威仪之盛,一语未发,瞬间便令乔璇玑肩膀一抖。
  “真是我的好女儿。”沈盘淡淡拂袖,“所有人都散了吧。——若有人想学她,随时可以自便。”
  众人黑压压跪了下来。
  “女儿不敢。”“儿子不敢。”叫得凌乱。
  沈微止面色苍白,孤零零坐在那里。
  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堂下侍卫,“丁闲何在?”
  “回大少爷,大小姐与闲姑娘并骑一马,将闲姑娘一起带了进去。”
  “……明白了。”沈微止深深吸气,抬头看向父亲。
  沈盘看长子一眼,“你随我回丹鼎轩,陪我用晚膳。”
  沈微止只得答是。
  沈盘带走沈微止。
  存诫堂上种种人等,面色各异。
  沈琪站在存诫堂门口,向住紫微阁方向眺望,“策马直入,擅闯禁地……大姐姐真是潇洒!”
  “潇洒?”沈阁晴冷笑道,“三日之后,若父亲不放她出来,沈门长女,就是我姐姐了!”
  “哦。”沈琪翻了个白眼,“那便祝你姐姐美梦早早成真。”
  沈门禁地。
  夜色如水。
  丁闲绞了一把冷水,覆在沈微行额头。
  沈门禁地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以丁闲的薄弱功底,不过觉得周身不适,透不过气。但沈微行一入禁地,便几乎从马上跌了下来。
  禁地是一片景致颇为不错的野竹林。竹子生得茂密,遮天蔽日;其中更有一间小小竹屋,丁闲赶忙将沈微行扶进了小屋之中躺了下来。
  回头一看,那匹属于沈府的骏马,亦知此地不宜久留,转身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全暗,沈微行随之开始发烧。
  幸好竹林中有蜿蜒水源。丁闲查探了下,水源乃是来自于禁地向上攀援两百步处的一个小小瀑布。于是撕衣为帕,为沈微行冷敷。
  暮夜无声。
  竹屋狭小,只有一张竹榻。丁闲退出来,在溪水边托腮坐着,遥遥看住半掩的竹屋门扉。
  月色颇为圆亮。
  五月初八与贪狼一战。回程路上用了五天,今夜是十三了吧。
  丁闲抬头看住迷人月色,心中不禁挂念沈权凝——
  凝小姐与贪狼,现今也在对住如此的月色么?
  她们可会知道,沈微行放了他们自由,却付出了囚禁自己的代价?
  ……但若换了自己,也会一样的做法吧。
  丁闲埋首在腿弯中。
  自己的薄薄气机,随着夜色越来越浓,亦觉出各种不对来。
  先是呼吸间,似有细细的针,在刺痛肺部。
  尔后而血液流转之时,却觉周身血管锐痛。
  再过一阵,心脏的每一记搏动,都带来周身皮肤血管的剧痛,令人禁不住要抽搐。
  再之后,呼吸带来的疼痛,亦愈发严重。每吸一口气,都觉五内翻转,痛不可挡。丁闲几乎屏住不敢呼吸,实在气尽时才浅浅吸一口气,额上冷汗涔涔而落。
  痛苦一阵一阵。
  偶尔稍微缓解,丁闲忍不住抬头看看竹屋内的情状。
  沈微行的根基大概是自己五倍吧?丁闲努力集中精神去想。那,她所忍受的痛苦,是否也有自己的足足五倍那么多?
  闯入沈门禁地的大胆做法,在这种极端的痛苦之下,是对,还是错呢?
  ……沈微行料定的事情,真会发生么?
  月上中天。
  丁闲无力保持坐姿,整个人在地上蜷成一团,忍不住呻吟出声。
  小时候生病,不明白为何身体会那么酸痛,气息会那么急促,在床上翻来滚去,也是这样呻吟。
  那时候凝小姐总在身旁,逼她喝药吃饭,对她说,小闲你的身体正在与风寒或是外邪相斗,喝下药,吃下饭,便能斗嬴了。
  斗嬴了,就不会再难受了。
  是因为大小姐斗输了,所以才要忍耐这样的惩罚的吧?
  丁闲迷蒙中忽然被人横抱了起来。
  “大小姐……”隐约间知道是沈微行的怀抱。
  被抱进了竹屋内,放平在床上,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对不起。”很轻很轻的声音,如从隔世传来。
  丁闲用力抓住沈微行的手,“你痛吗?”她问。
  沈微行反手亦握住她。
  并不回答。
  有能力走出竹屋,将丁闲抱入来,已耗尽她所有气力。
  与天斗,似有无穷惩罚。
  愈强,便愈痛。
  丁闲眼前略略清亮,见到沈微行模糊的侧影,坐在地下,喘息着靠在床边。
  她努力撑自己,往沈微行处靠了靠。
  “那么,后悔吗?”丁闲喃喃问。
  午夜。
  丁闲忽觉一阵大力,将自己周身都要撕裂。
  全身的血液都涌起,再落下,再涌起,再落下。恐怖的感觉,好像溺水一般,又却永无止境。只能够张着嘴,无谓地喊叫,本能地喊叫,挣扎着,却不知道要向何处挣扎,哪里才是此种绝境的出路。
  意识渐渐模糊。
  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陷入昏迷之中。
  一秒一秒,去面对,没得逃避。
  耳边听到沈微行微弱的声音。
  “丁闲。无论你痛,或不痛,时间,都会,一样过去。明白么?一定……会过去。如果,任何事情,你都不能够肯定。但是,只有这件事,不会欺骗你。”
  “……是,是什么?”
  “就是,这一刻,会过去。每一刻,都一定会……过去。”
  欢乐的一刻容易短暂。
  无聊的一刻并无概念,便已流逝。
  悲伤的一刻在脑海中久久回忆,顾影自怜。
  而痛苦的时刻呢?
  和欢乐时,无聊时,悲伤时,难道真是一样长?
  沈微行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丁闲生生难过到哭出声来。
  这一刻好难挨。
  黑暗中,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竹叶上。
  无力去管。
  门扉被推开,月光照进来。
  沈盘在午夜而来。
  果如沈微行所预计的一般。沈盘会来。
  ——若沈微行在忍受着丁闲五倍的痛苦。那沈盘呢?
  以国师之尊,陪着女儿,在禁地举头望月——如此风雅?
  丁闲听到沈微行抽噎了一声。
  沈盘靠着竹屋的门扉,站在那里。
  沈微行靠着竹床,坐在那里。
  父女两人同样倔强地不发一声。
  ☆、(39)如日方升
  午夜就这样,缓缓,缓缓,缓缓地过去了。
  丁闲有些昏沉,等发现自己痛苦稍缓时,才顺道觉察,屋中的两人都去了外面。
  身上衣襟湿透。
  丁闲蹑手蹑脚坐起来,从竹屋的小窗口向外望。
  东方有鱼肚白缓缓浮起来。
  沈盘站在溪水边。水流冲刷过他好看的鞋子。
  沈微行垂首,跪在他脚下。
  “我听到你午夜时同丁闲说的话。”
  沈盘望住晨星。
  “从前受责的时候,也是因为这样的念头,才熬过去的么?”
  “无论我怎样想,都不重要。无路可逃,必须承受,然后,才会过去。”沈微行与她父亲一样,声音中已听不出任何异样,平静,而稳定。
  “你很像我。”沈盘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是悲是喜。
  “母亲如能听到,当会欢喜。”沈微行垂眸。
  沈盘却忽然发作,反手大力一掌。
  沈微行被震得闷哼一声,飞出数步之远。
  沈盘并不放过她,几步上去,又将沈微行衣领提了起来,劈手掴了一个耳光,又掴了一个耳光。清脆带着风声,反反复复,十几掌掴打下去,沈盘并没有停手之意。
  丁闲惊得从竹床上起来,踉跄着推门,却发现竹门如何推亦无法推开。
  沈微行面上一片红肿,闭目咬牙。
  沈盘终于停手。
  他声音中有沉沉愤怒,“若你母亲知道你种种所为,真会欢喜?”
  “父亲……是指什么事?”沈微行闭着眼,勉强问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所以女儿无权将自己贞操拱手让人?”沈微行睁开眼睛。
  丁闲一愣。
  原以为沈盘为斗命之事发作。
  现在听来,却又是怎么一出故事?
  沈盘冷冷问,“敏儿的制药功夫我清楚。你的心志我亦清楚。他的□,破不了你的心防。”
  “无错。”沈微行坦然相认,“他们既有此意,我便坦然从之。父亲若要追究,何不追究二娘三娘,阁月机敏?”
  “他们终其一生,亦不能知晓,星辰瀚宇之事。——但你能。”
  “所以无论什么情境,我若伤害了别人,是我受罚。我若不能保护自己,亦是我受罚。别人受了与我无关的伤害,还是我受罚。甚或我保护了别人,依然是我受罚。对么?”
  丁闲从未听到沈微行的话语中有如此深重的怨恨。
  沈盘似也微惊。
  “我一直以为,你知晓为父砥砺你的苦心。”
  “是女儿知道。”
  沈盘放手,沈微行跪地喘息。
  “那你为何这样做?你喜欢从嘉?你怨我破你皇后之格?”
  “贞操很重要么?”沈微行咬牙,“父亲,你真的了解你的女儿,想要什么么?”
  东方朝霞升起。
  “我正是苦思无解,所以才来问你。”沈盘看了沈微行片刻,伸手过去。
  沈微行摇头,拒绝起身。
  “父亲。”她端端正正叩了个头。“女儿想要六艺秘要。”
  一瞬间似洪水冲开堤坝。
  沈盘的怒气铺天盖地而来。
  但沈微行今次选择了阻挡。
  这一招若是落实,沈微行必死。
  是以她格挡住沈盘的气劲攻击。
  但仍承受不住推势,向后平移数尺,喷出一口鲜血。
  沈盘已经欺近,扼住她咽喉。
  “六艺传男不传女,是以你故意破身,好有借口终身不嫁,得我秘要相传?”
  “是。”沈微行坦然认同。“我不想嫁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盛。天地之间,有始有终之物,皆是苦楚。女儿斗胆,想要抓住恒常之物,譬如星辰。”
  沈盘的手收紧。
  沈微行再说不出一字,面色发白,微微仰面,闭上眼眸。
  红日当空。照住她伤痕累累的脸。
  有种奇异的清秀。
  很久之后,沈盘终于放手。
  沈微行禁不住呛咳起来。
  “你不必如此做。以你的天分,我终有一日,会将你要的给你。”
  沈微行又叩首。
  “谢父亲成全。”
  沈盘冷笑看住她。
  “对自己的父亲,亦要动用这样的心机,去达成目的。行儿,我忙于国事,却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