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1-02-18 20:27      字数:4903
  那一眼,的的确确是看向局外丁闲之处。
  而那一眼包含的内容——丁闲无法形容。
  似乎是在无声说道,放心。
  但,那种决绝的自负?
  如冰一样极端寒冷的自信?
  丁闲想起来初入沈府第一日,在存诫堂初见沈微行时,所见的那一眼。
  便是那样的眼神……
  不管心魔了。
  信心燃起——若这么容易便输,又怎么配得上沈微行这个名字!
  丁闲迅速横扫地图。
  花轿,花轿。
  花轿那边,新娘子手里的剪刀已经悄然拔了出来。
  两行清泪流下来,在她脂粉上冲刷出两道痕迹。
  “阮郎,奴家,便去了……你要好好活着……”她无声自语。
  唯有丁闲居高临下,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新娘子芳心已许,却被迫嫁予他人,所以才在花轿中自戕。
  剪刀对准心窝。
  丁闲看得满手是汗。
  一声断喝。
  “停轿!”
  声音之大,震得抬轿的轿夫,措手不及,将花轿掉落地上。
  轿中一片狼藉。
  新娘手中的剪刀,亦跌落在地,欲拾不得。
  她惶惑地伸手,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阮郎?”
  不可思议的喊声。
  “娟儿!”
  拦轿之人,英姿飒爽,一身武将装束,手中提着大刀。
  “阮郎!你……终于从西疆回来了……”
  新娘子喜极而泣,竟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36)情根深锁
  丁闲抬起眼,好整以暇地看了两眼白猿与白鹦鹉组合。
  现今急得换成它们。
  猿猴拿手拍打眼前光晕,似是很想入去助主,却又不能。
  丁闲看得冷笑了笑。
  忽听鹦鹉叫道,“有什么了不起?主人不过是温柔多情,并非什么弱点。这局你们绝嬴不了!”
  丁闲知这猿鹦组合,鹦鹉必定为了说话存在。
  但没料到竟说得如此与人并无二般,倒是被噎住片刻。
  细想了想,却笑出来。“温柔,多情?你们说贪狼?哈,哈哈哈。”
  猿猴嘶嘶出声,不忿地在虚空中磨着利爪。
  丁闲嫌弃地向后避了避。
  局中,贪狼已经从沈微行这边,迅速向花轿迎亲的方向移动。
  无奈那组囚车这时候又兜了回来。
  人群熙熙攘攘。贪狼欲渡而不得。眼睁睁看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那边厢,阮姓军官已经冲入花轿,将新娘子打横抱起,欢乐地撮唇长啸了一声。
  新娘子眉眼盈盈,秋波含情,依偎在他怀中。
  两人便就向着花轿来时的方向,大步离去。
  迎亲的众人见那一身甲胄,谁敢阻拦?
  ——此局设在洛阳。若是他们出了城,沈微行便嬴了。
  但贪狼岂是如此易与之辈?
  沈微行已被带到了洛阳府衙之中。
  幽灵一般的少女,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堂上。
  一身红袍的昏庸官员,在那里瞌睡。捕快们过去附耳说了几句,才猛然惊醒,“人命,人命案?你你你,”他手指哆嗦着指住沈微行,“你也算仪表堂堂,为何要犯下命案?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岂容得下你这种血腥狂徒!”
  沈微行理亦懒得理。
  只要张娟儿不死便是。
  但那垂髫少女却幽幽开口。
  “青天大老爷明鉴,今日是奴家父亲续弦娶亲之日,奴家听这杀手说,只因那张家小姐另有情人不愿下嫁,才专门托请了他,前来杀人毁婚的。”
  “竟有此事!”大老爷一下将自己的胡子吹到了鼻子上。“□现在何处?”
  捕快答,“回老爷,新娘在西城被一男子从花轿中劫走。”
  “定是奸夫了!速速关闭所有城门,去将人犯拿下!”
  沈微行嘴角微微上扬。
  “贪狼,你情理已乱。”
  她说此话,众人谁也不懂得。
  但丁闲看得清楚。
  贪狼的黑气已经变薄。
  颤巍巍维系住命局中的一切运转。
  ——捕快如何知晓劫婚一事?
  府衙又怎会因为劫亲这种小事,就关闭所有城门?
  局中破绽已现。
  设局之人但求攻击,却力有不逮的前兆。
  街上忽然多了无数官兵持械搜查。
  阮大却早已与新娘躲入了一户民居,找了寻常衣裳穿上。
  新娘子洗净了容颜,一张脸干干净净,布衣荆钗,掩不住她面上喜悦红晕。
  “阮郎,我们如何逃出城去?”
  “我有军牌。”阮大取下腰间玉牌给她观看,“待夜里入城嫖妓的弟兄们集中出城之时,我们便能混出去了。”
  “那奴便自称是阮郎看中的风尘女子,被郎赎身,要随郎去往天涯,再不分离。”
  两人窃窃情话,俱都是情动意生。
  丁闲看得蹊跷。——若这是沈微行的攻击,那便必定出自贪狼的心魔。
  但贪狼心中的魔障,竟是如此儿女情长的桥段么?
  眼见民居中两人意态缠绵,几乎要成为令人面红耳赤的桥段。
  陡然间,振地的号角声却响了起来!
  城门上站了不少士卒,有人吹号,有人在那里大喊——
  “匈奴来袭!将士回营——匈奴来势汹汹,全体将士回营——匈奴就要攻到长安,全体将士即刻回营——”
  一声一声。
  催得阮大变了脸色。
  张娟儿从他怀中出来,带着哀戚看住他。
  “阮郎,你……去吧。”
  “不!”阮大悲愤道,“此时回营,岂不是要撇下你!”
  “郎君!”张娟儿跪下地,叩首道,“奴身不足惜,国破家何在?覆巢之下无完卵呀,请郎君速速回营。”
  “娟儿我若走了你要如何是好?”
  “奴奴自会珍重。”
  阮大心意动摇,望望城门,又看看眼前玉人。
  丁闲叹了口气。
  这是贪狼的回击。
  但此时来一个匈奴破城——逻辑已乱。
  这样的洛阳局不过是市井、嫁娶等等;若忽然进入战争情境,怕是整个局面都会失控崩塌,沈微行不战而胜。
  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微行在堂上朗声道,“国家有难,你们还在这里冤枉好人。还不放了我,集合一起,取了兵器去抵抗匈奴?”
  贪狼显然顾不上这边;堂上人如傀儡一般,解开了沈微行的绳索,任凭她转身而去。
  府衙外七里。
  空无一人的酒铺。
  沈微行转出来,便对正了早等在此地的贪狼。
  局中有风空啸而过。
  贪狼沉沉看住沈微行,“沈大小姐果然不凡。”
  “彼此彼此,”沈微行的微笑成竹在胸,“此时能引入匈奴,亦算极智。”
  “若阮大不肯投军,张娟儿为绝他牵念,当面自尽,则此局仍然未破。”贪狼拈着三捋山羊须,驼背弓腰。
  “若匈奴军索性冲开城门,两人趁乱逃出,则此局已破。”
  “胜负五五之数。”
  “不,我一定会嬴。”沈微行语气森然,“女人若真锁于一个情字,心中何来天下?又怎可能为天下大义而牺牲?”
  民居中,阮大忽然回身,跪下来抱住张娟儿。
  “不回营,不过是阵前脱逃,未必是死罪。但,若叫我现在离你而去,我宁愿堕入地狱之中,永生受苦。”
  张娟儿不可置信地看住阮大,忽然伏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出声。
  贪狼厉声道,“那便让她为情字牺牲!”
  急促的拍门声,“捉拿□——有□张氏,买凶杀死今日拜堂之夫,更与人私奔而去。有人见过此□么?”
  成群捕快,拥在民居门前,等待再无人应答,便踹门入去。
  沈微行淡淡道,“怎么,匈奴一时又不要紧了?”
  贪狼之局,已是风雨飘摇。
  丁闲看得分明。
  此局乃贪狼所创。
  那名弑父通奸的垂髫少女,是贪狼对沈微行的攻击所幻化成为的人形武器。
  而那名携新妇私奔逃婚的武将,则是沈微行对贪狼的还击。
  虽然人物幻化乃是出自于对手。
  但人形武器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则是出自于被攻击之人心底的破绽。
  ——所谓玄学,炼气化心,构建星辰之力,磨练本命意志。
  斗命,斗的是谁的心志更强。谁的破绽更少。
  但,除了胜负之外,还有一种例外的情况。
  “输了又有什么要紧?”沈微行踏前一步,咄咄逼人看住贪狼,“何苦如此殚精竭虑拼命维持?若为争胜,却导致局破,你不怕被永远困在自己所创的局中,永难回归人世么?”
  是了。
  丁闲脑中流淌过沈微止的教授。
  斗命时最为凶险的情况,便是构建命局之人已无力维持。
  命局失去逻辑。
  无法自洽。
  最终外力侵入,星辰幻化之下,命局成为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局中之人,却无力挣脱,便会被永生永世困在其中。他人无法进入,自己亦不能逃脱,非生非死,不入轮回,是一种最为骇人的后果。
  这种情况,便称为“局破”。
  “为了凝儿,我必须胜。”
  说这句话的人,竟是贪狼。
  沈微行眸中星芒闪动。
  城西民居之外,捕快拍门急促。
  阮大温柔环住张娟儿道,“莫要害怕,外面征召兵士,捕快衙役亦为候补,稍等便会出城,不会再盯住我们不放了。”
  张娟儿贪恋地缩在情郎怀中,幽幽道,“未料到出阁之日,竟有如此国破家亡之祸……阮郎,不如,不如带奴远离此地,我们去江南,可好?”
  “好,好,好。去江南!”
  幽灵一般的垂髫少女,咕地笑了一声。
  二人一惊,仰头才看见,她坐在墙头之上,手中拿著一串冰糖葫芦,似笑非笑看住二人。
  “你是谁?”阮大平和地问,并无提防。
  “我是此地主人呀。”垂髫少女道,“你们怎地占了我的家?”
  “抱歉。”阮大抱拳,“在下同我娘子躲避奸人追踪,误入此地,还请小姑娘多多包容。”
  “我便包容你们,同去地府做一对鸳鸯——”
  少女手中的糖葫芦陡然化为飞镖,射向张娟儿的眉心!
  “贪狼!”
  沈微行怒喝,“杀人动机何在?杀人功夫何来?杀人凶器怎样幻化?——此局将破!”
  糖葫芦忽然变回糖葫芦,张娟儿伸手一接,便接在手中,怔怔然不明所以。
  贪狼桀桀狞笑,“沈微行,你帮我维持此局作甚?局破之时,你自行离开便是!”
  “你想要自困于此请便,但先告知我凝儿所在何地?”
  “我为何要告诉你?”贪狼冷哼。
  “你不告诉我,我慢慢寻找便是。”沈微行气势逼人,“但观你心魔,你对凝儿乃是真心。世间强手如林,前辈何不潜心修炼,缓缓再图争胜之心?”
  “你便去慢慢寻找。将沈权凝带回去吧。”贪狼突然神情委顿下来。
  沈微行还要再说什么,忽然一惊。
  民居中,张娟儿看着那糖葫芦晶莹剔透,忍不住拿起来,对着墙头上之少女微笑了一笑。
  那少女也是甜甜一笑,做了个请吃的示意。
  张娟儿便将糖葫芦放在嘴边,舔了一口。
  丁闲忍不住惊呼出声。
  同一时间,城门上一阵潮水一般的呼啸。
  “匈奴人破城啦——”
  张娟儿脸色忽然青紫。“……糖葫芦……有毒?”
  阮大大惊失色,“娟儿,娟儿!”
  “趁我替你维持此局不破之时,下这种阴手,贪狼,你还真是狡猾狠毒。”
  沈微行叹息。
  贪狼眼芒如蛇,“凝儿绝对不可以被你带回去。我贪狼,绝不可败!”
  “只可惜,你非败不可。”
  沈微行再不犹豫,转身奔了出去。
  匈奴大军入城。
  那垂髫少女不知何时,从院墙上跌落了下去,被一群匈奴人抓到了马上。
  阮大横抱着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的张娟儿,手足无措。
  沈微行轻轻推门。
  “这是解毒灵丹。”她递给阮大,“莫要问我是谁,快快给她服下。”
  “多谢……多谢英雄相救!”
  既然贪狼已不理会逻辑。沈微行亦直截了当。
  张娟儿服下灵丹,慢慢舒缓过来。
  阮大携着张娟儿,向沈微行叩首相谢。
  “莫要谢我,便趁乱出城吧。”
  城门就在眼前不远之处。
  满地横尸。
  再无人看管。
  离了这里,江湖高远。江南,巴蜀,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