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灵玉也不催他，拨着火堆。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雷天问道：“若是认前辈为主，将来会怎样？”
  “你担心你们一家会被我虐待吗？”灵玉说，“袁立夏认主之前，向我的提的条件是，给他们一个前程，而我答应了。”
  雷天眼中闪动着光芒：“前辈的意思是，会把立夏他们视为弟子吗？”
  灵玉摇头：“我的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还不够格。”
  雷天眼中的光芒熄了，可是，灵玉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让他再度升起了希望：“敢问前辈，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灵玉但笑不语。雷天认主之前，她不可能随意透露身份。
  雷天有些失望，不死心地再问一句：“不知前辈究竟是什么修为？”
  灵玉失笑：“你怕自己被筑基修士骗了，成了笑话？”顿了顿，她道，“我已结丹圆满，如今在外游历，是为了寻找结婴契机。”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雷天的预料，灵玉的样子看起来太年轻，衣着打扮就是个普通的炼气散修，他之前觉得灵玉应该是结丹修士，但也没想到会是结丹圆满。
  结丹圆满，那就是准元婴了！认这样的修士为主，不至于让人太抵触。
  雷天仰起头，看星光闪烁的夜空，眼中充满对自由的渴望。他在这里困了多年，一点点被消磨掉希望，以为自己会跟那些遗骸一样，永远也出不去了。现在，他不但有机会出去，见到妻儿，还能重新回到仙路……
  “晚辈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灵玉抬头，雷天直视着她，说道：“前辈能否发誓，对晚辈所言，没有一句虚假？”
  这个要求不过分，关乎性命前程，如果被骗而认主，那就搞笑了。
  灵玉知道他选择了哪条路，抬起手：“我发誓，刚才对雷天所言，无一句虚言，若有违誓，仙路断绝。”
  雷天松了口气，真心诚意地伏跪下来：“晚辈愿意认前辈为主。”
  灵玉点点头：“结魂契吧。”
  立下认主魂契，雷天眼中闪过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一个以为余生没有希望的废人，能够再次见到妻儿，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灵玉仔细检查过雷天的身体，问道。
  雷天的身体很奇怪，他的经脉和丹田似乎被某种力量伤到了，致使修为几乎丧尽，只留下一个空壳。也就是说，雷天现在拥有筑基修士的神识，但却没有筑基修士的真元。
  如果没有灵药，他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勉强修炼回来，也只能恢复部分修为。
  提到这个问题，雷天迷茫：“属下也说不清楚……”
  “没关系，我们暂时不出去，你可以慢慢说。”灵玉摸出那块仙根肉芝，切了薄薄的一片下来。
  她收起肉芝，将那铜钱大小的薄片递给他：“吃了吧。”
  “这是……”雷天再没见识，也能感应到那浓郁的灵气，这必是灵物。
  “先治好你的伤再说。”
  “是，主上。”雷天接过肉芝，吞服了下去。
  肉芝入口，化为暖流，落入腹中。雷天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爆开，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
  灵玉一掌抵在他后心灵台，喝道：“引导灵气，经脉畅行！”
  她的真元缓缓注入雷天体内，助他将这股强大的力量归入经脉，慢慢运行，进入丹田。
  这力量澎湃无比，有了灵玉的引导，雷天仍然花了许久才慢慢控制住。
  他修为丧失已久，已经不太适应这种感觉了。
  这力量过处，他体内的经脉一点点地被修复着……
  473、时间旋涡
  雷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明。
  他呆呆地看着天边的启明星。已经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次的日出了，一开始，他以为迷路只是一时的，乱石林是个天然的迷阵，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一直以为，那些失踪的修士，多半是自己没坚持下去，才会困死于此。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却始终找不到出乱石林的路。
  乱石林总是会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左边下雪，右边晴天，前面开花，后面落叶。往往走过一个地方，很快就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刚开始他还会记录，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见到了什么景象，度过了多少天。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渐渐混淆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久，只知道时间漫长，没有尽头。
  从始至终，他都没遇到过活人，倒是经常乱石草堆里发现遗骸。这些遗骸有人的也有动物的，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遇到了跟他一样的事情，说不定这也是他最终的结局。
  他在这里大喊大叫，疯狂地施展术法，把周围一切打得稀烂，可是都没有用。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只要一转身，这个空间就会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忧虑、恐惧、直到麻木……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能在乱石林里走来走去，漫无目的。
  曾经他也想过，在这里好好修炼，修为高了就有希望，可是，混乱的时间和空间让他的心境渐渐崩溃，别说修炼，就连正常地生活都做不到。
  更何况，这里充斥着古怪的气场，每一次景物变换，他都会受到影响，渐渐的，他的经脉和丹田被摧毁了，连真元都无法聚集。
  这是第几个清晨了？也许，他在这里已经过了几十年了，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人。
  ——等等，他的身体好像没事了，体内真元澎湃。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雷天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醒了？”耳边传来声音。
  人？有人？！对了，他遇到人了！
  雷天猛然坐起，看着眼前的灵玉，慢慢回到现实。
  在乱石林困得太久，他的记忆有些失真，看到灵玉的身影，才渐渐回想起来了。
  没错，他终于遇到人了，一位救了妻儿的前辈，让他认了主。
  “主上……”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再嘶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刚刚进入乱石林的时候。
  喜悦慢慢涌上来，让他整个人洋溢在温暖幸福之中。有了归途，得知妻儿的消息，并且身体也被修复了。久旱逢干霖，莫过于此。
  灵玉说：“如此称呼，于我不便，以后唤我真人便是。”
  “是，”雷天恭恭敬敬在她面前跪坐，“真人。”
  认主的时候，他的记忆还是混乱的，被长久的孤寂折腾掉半条命，心境几乎崩溃。此时，经脉和丹田修复，体内真元充沛，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恢复了一个修士应该有的自信。
  灵玉把玩着手中的黑石，问他：“此物就是在这里得到的吗？”
  “是。”雷天回想了一下，“当年，属下误入乱石林，无意中得到了这块黑石。”
  灵玉说：“你既然已经得到了黑石，为什么要回来乱石林？”
  雷天道：“当日在乱石林，属下曾见到一块与黑石相似的巨石。后来发现黑石具有预示之力，便想回来探个究竟。”
  “巨石？”灵玉眯起眼，“可是一块数人高、上面隐约有字的嶙峋巨石？”
  雷天怔了一下：“那是不是字，属下不清楚，看起来像是某种玄奥的符文。”
  灵玉点点头，那就没错了，许寄波说的，就是这么一块奇石。
  “那你后来可曾得见？”
  雷天摇头：“属下回到乱石林，仔仔细细找了许多遍，都没再见到那块巨石。”他顿了顿，说道，“真人，属下以为，那巨石必是奇物，您不知道，乱石林十分古怪，一步之差，可能风景全然不同。属下被困于此地多年，见过许多奇妙的景象……”
  雷天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来，那种无法挣脱的孤独寂寞，将一个意气风发的汉子折磨得像个野人。身为筑基修士，可以不饮不食，如果不是心境崩塌，他不会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若不是遇到真人，属下怕是会疯癫至死。”雷天最后说。
  要是灵玉晚来那么几年，他大概已经疯了。
  “一步相隔，景物变幻，还有古怪的气场……”灵玉沉吟。
  雷天不敢打扰她的沉思，只是不断地抬头看着乱石林外。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清晰，可以透过乱石间隙看到桑林坡，还有清晨的鸟鸣。
  乱石林是静默的，就算偶尔有小动物窜过，也会很快消失不见。他被困此处，好像进入了一个被关闭的世界，明知道出去就是桑林坡，拐个弯就是冻鹤潭。可是，他看不到，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将乱石林封闭了。
  见到灵玉，雷天终于觉得，那层看不见的结界消失了。可是，只要还没出去，他仍然会感到不安。
  “真人，”半晌没有等到回应，雷天忍不住出声提醒，“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乱石林实在古怪……”
  被困多年，他已经怕了，生怕再次陷入那个怪圈，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不着急。”灵玉看了一眼乱石林外。寒鸦山骚动，怎么也得持续三五天。乱石林里怪事太多了，那两名筑基修士来查过，短期内不会有人来打扰。
  “可是……”
  “你怕出不去？”
  “是。”雷天脸上带了几分惶然，“真人不知，之前属下无论怎么转，都找不到出路，万一被困，那……”
  “安心。”灵玉摆手，“在我在此，你一定可以出去。”
  见雷天仍然不安，灵玉问：“你困在此地多年，可曾想过，自己遇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把雷天问住了，他迟疑道：“属下说不清楚，只觉得乱石林不愧一个乱字，忽夏忽冬，忽晴忽雨，好像天地法则都是混乱的……”
  灵玉笑：“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并不是天地法则乱了，而是此处时间被打乱，造成了天地法则混乱的错觉。”
  “时间……被打乱？”雷天觉得听不懂。
  灵玉拿着他用来记事的玉简，说道：“你心境未曾崩溃之前，记录下来的时间就有五六年，之后又过了很久，想来最少十几年，对不对？”
  “是。”
  “我刚才也确认过，你的骨龄，比你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骨龄比实际年龄要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雷天仔细一想，忽然明白过来，惊惧地看着灵玉。
  “懂了吧？”灵玉看着他说，“其实，离你失踪的时间，只有六年而已，你却在这里过了十几年。”
  雷天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六年……”
  按照外面的时间，雷天在乱石林只过了六年，而实际上，他的骨龄显示，他在这里过了十几年。
  “时间……时间……”
  “对，就是时间。黑石的预测功能，是因为它能够看到时间长河里的某个时间点。我来之前，打听了许多乱石林的事，多年来，有人在这里失踪，也有人安全离开。听了你的经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
  灵玉转头看着他：“你在乱石林里，不能接触真实的世界，时间变幻比正常情况下要多得多。这六年间，不是没有人来过乱石林，却没有人见到你。我想，你应该被卷入了某个奇特的时间旋涡，在时间裂缝之间来回，无法回到正常的世界。”
  雷天猛地站起来：“真人，那我们赶紧出去啊，万一再被卷进去……”
  “我不是让你安心吗？”灵玉却很淡定，“时间旋涡也不是时时都会出现的，你仔细想想，乱石林的异象不是一年两年了，真正在这里失踪的，有多少？”
  雷天不由自主地点头。当年他来乱石林之前，已经了解得很透彻了。每隔几年十几年，就有人在附近出事，但并不是所有人失踪后都回不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正消失的，占了半数不到。而且，不是每个来到乱石林的人都会出事，什么事故也没遇到的人更多。
  “而且，其中可有结丹修士？”
  雷天怔了怔，摇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是，结丹修士并不会无故来此……”
  灵玉笑道：“万年来，在寒鸦山立足的世家有多少？如果乱石林的异事，连结丹修士都会中招，他们早就将此处划为禁地的。之所以万年无人理会，想来，这里的时间旋涡，恐怕无法对结丹修士造成影响。”
  “这样吗……”若是如此，只要他一直和灵玉在一起，就会被时间旋涡卷进去了。
  灵玉想的是，就算那块奇石是什么时间之宝，毕竟没有主人，可能力量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