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愤愤不平：“为什么总让我们守在这里？这里不能修炼，又不能进仙境，只能白白浪费时间。”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道童忍不住问：“师父，难道你不生气？”
  “生气又如何？”老道士纹丝不动，“如今我们玄渊观势弱，怪不得别人欺压。”
  道童默然。一百多年前，南极天柱山开裂，眼看虚空中的元磁风暴将会从南极刮入，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将不存。三大观组织人手进入仙境，寻找去往上界的通道，以防天柱无法修复，断了生路。之后，仙境内天摇地动，天柱位移，挡住了裂口，一部分弟子从仙境出来，另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里面。
  玄渊观在这件事里损失甚巨，当年最有希望达到圆满的抚宁法师丧生其中，而后玄渊观就大不如前了。
  仙境重新封印起来，当年从裂口刮进来的元磁余波未能散尽，守护南极仙境就变成了一件苦差事。此后，玄渊观几乎次次轮到这件差事，若不是师父修为达到十层，接了前任长老丰老的班，只怕玄渊观已经被剔除出三大道观的行列了。
  唉！道童无精打采。本来师父说过，他可以不跟来，可是，身为师父贴身伺候的小弟子，怎么能任由师父一个人在南极苦守呢！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想着，道童感觉仙境入口好像闪过什么东西，他连忙揉揉眼睛。
  随后，他的眼睛睁开，直直地瞪着仙境入口，伸手去拉老道士的衣袖：“师、师父……”
  老道士稳如山岳：“不要大惊小怪，此处虽然不能吸收灵气，却能培养心境，不可荒废时日。”
  道童哪里听得进去，仍旧去拉他衣袖，声音抖得不像话：“师父，有……有人……”
  “什么？”老道士终于感觉到了异常，睁开了眼睛。
  道童一手指着仙境入口，一手恨不得塞进嘴巴，道：“仙境，仙境里面有人……”
  他话音一落，老道士奇怪地转过目光，只见进入仙境的洞口，一道白影掠过，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跃了出来。
  老道士不由地去看仙境入口，那里封印仍然闪烁着光芒，根本没有被触动。
  随后，他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女，对方的面容映入眼帘，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慢慢泛起波澜，惊讶、欣喜、怀疑，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仍然是俊秀的五官，比记忆中多了一分镇定从容，青丝半束，白衣飘逸，气质大相径庭，容貌却没有半分改变。
  他慢慢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名字，有些迟疑地唤出口：“程……程师妹？”
  灵玉看着眼前这个老道士，听到他略显干涩的称呼，眉头微微皱起：“你……”
  她还以为，回到下界，自己不会再有故人了。一百多年时光，凡人已经轮回两世，就算是修士，下界无人能够筑基，活到一百多岁的何其少。
  然而，眼前这个老道士，却准确地唤出她的姓氏。
  干枯的皮肤、耷拉的眼角，雪白的须，就是一个很寻常的老道士，看不出昔日的一点痕迹。离开的时候，那些师兄弟都还是青春少年，想从一个鸡皮鹤的老头身上找出少年的痕迹，真的有点难。
  “你真的是程师妹？”老道士激动起来，“大家都说你陨落在仙境里面了，为什么……”
  听到这句话，灵玉终于确信，这个老道士真的是她昔日同门。
  “你是何人？”她直言问道。
  “我是张青书啊！”老道士站起来，激动地撩开自己的须，“你认不出来了吗？”
  说完这句话，意识到自己这模样确实是认不出来了，他叹息：“我这模样，你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张……张师兄？”灵玉扫过他，暗自唏嘘，一百多年时光，当年清秀讨喜的少年，变成了如此模样。他的修为已达到炼气十层，离圆满只有一线之隔，可惜年纪太大，这个一线，恐怕永远都迈不过去。
  “程师妹……”初见的激动暂时压下，张青书此时才感觉到灵玉身上的气息，强大无比，如山岳，如海洋一般的气息。在她面前，好像自己变得很渺小，如蝼蚁一般。怎么会这样？程师妹在仙境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他们都说，留在里面的人大概遇到了火山爆，陨落其中了。韩师叔、程师妹、丁师姐、孟师兄还有罗师弟，没有一个人出来……
  难道他们另有奇遇，并不是罹难了？
  这个念头一起，张青书就忍不住激动。他现在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修士之一，接替了丰老的位置，就连他都感应不出程师妹的修为，是不是说明，她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筑基？
  玄渊观有救了，以后不用再被欺压了。
  得见故人，已经很激动的张青书想到这里，热泪盈眶。
  304、故地
  半个时辰后，灵玉已经了解了这些年玄渊观的变化。
  她的故人之中，只剩下张青书还活到现在，柳威意、张照观这些人早已坐化。炼气修士，寿元只比凡人长上一些，如果他们生活在沧溟界，浓郁的灵气，还有诸多灵药，或许可以多活上几十年，生活在灵气贫瘠的下界，能活了张青书这个岁数，已经很不错。
  灵玉看张青书的样子，肉身已经开始枯萎，实力虽然还在，精元却在慢慢流失，估计寿元也快到头了。
  张青书看着将三人包围的透明护罩，感慨万千。刚才只见灵玉随手施为，这个护罩就将周围的灰雾了隔绝开来，里面不但没有半点残留，还有着浓郁的灵气。真是神仙手段啊！他已经肯定，程师妹必定有一番惊人机缘。
  “程师妹，为何一百多年过去，你容貌未有丝毫变化？还有这手段……莫非你这些年在仙境另有奇遇？可后来我们重入仙境，没有见到你呀！还有其他人呢？是不是和你一样，还活着？”
  张青书好奇极了。随着年纪渐长，这世间再也没有能触动他的事情，多年来，心境平静无波。灵玉的出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打破了他多年以来的认知，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整个人充满好奇。
  灵玉坐在平台之上，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张青书，仿佛看着当年的丰才。她道：“当年我们不是说过，要去寻找上界的通道么？其实我们找到了。”
  “什么？”张青书大吃一惊，“真的有上界？那你们是去了上界？”
  灵玉点点头：“不错，我们找到了通往上界的空间节点。”
  “那你们为何——”张青书不由地想要质问，如果他们找到了上界，为什么不回来告诉他们？如果可以去上界，观中那些师兄弟，也不会蹉跎了岁月，最后老死坐化。
  灵玉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道：“不是你以为的这样。空间节点，就在火山之中，我们九死一生，才找到那个节点，孟师兄、丁师姐，还有韩师叔。他们都陨落其中了。只有我和罗师兄，还有那位后来入门的范师兄成功去了上界。然后，空间节点被岩浆淹没，我们没有能力回来。”
  “……原来是这样。”张青书长长叹息。这番话，解开了他藏在心中多年的谜团。他接掌长老之位。知道了许多观中秘辛，慢慢了解到当年的韩抚宁到底在做什么，心中始终不相信。他们会轻易陨落在仙境之中。直到此刻，方才知道他们的遭遇有多艰险。
  “程师妹，”他看着灵玉仍然年轻俊秀的脸，感慨万千，“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在上界过得好吗？”
  灵玉微微一笑：“还不错。到了上界，我加入了一个宗门，十年前刚刚迈入结丹期。”
  “结丹期！”他还以为，灵玉只是筑基了。没想到居然是结丹，对下界的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结丹期。传说中，拥有大威力术法，可与天力相争的结丹期！
  他激动不已地看着灵玉：“那你回来……”
  “这里是养育我的故土。如今我有的能力，自然要回来回报一番。别的不说，开通前往上界的道路，这一点我已经能做到了。”
  灵玉说罢，只见张青书脸色涨得通红，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
  “师父，师父！”一直守在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灵玉的道童现，连忙上前扶住他。
  灵玉伸指一弹，一团灵光从她指尖出，落在张青书身上。
  张青书的脸色马上变得红润，连干枯的皮肤都润泽了起来。
  道童吃惊地看这番变化，望着灵玉的眼神又敬又畏。真是神仙手段啊！这位师叔居然是观中前辈，那是不是代表以后……
  张青书终于吐出郁结在胸的一口气，满脸欣慰：“总算……总算有希望了……”想到自己这一百多年，辛苦修炼，始终无法突破，担心后继无人，偌大年纪，面临坐化，仍然来到南极镇守。现在，一切终于熬到头了，去往上界的通道开启，后人们有了希望。
  “程师妹，多谢你。”他真心诚意地道谢。
  “谢什么？我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没有玄渊观，我去不了上界，也不会今日的修为，就当是回报吧。”
  灵玉站起身来，走出隔绝灰雾的护罩。
  灰雾在她身边涌动，却始终触碰不到她。她从袖中摸出一枚精致的玉笛，铃兰花朵朵垂下，玉蝶翩飞。
  她抬起手，凑到唇边，悠扬的笛声响起，周围的灰雾仿佛随着笛声追逐涌动，渐渐聚到她身边。
  道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围绕着南极天柱的灰雾随着笛声一刻不停地涌来，一丝丝一缕缕，如同蚕吐出来的丝，将那位师叔包围了起来，结成一个厚重的茧。
  百多年前天柱崩裂开始，再也没有纯净过的南极的天空，露出了真容。周围的景物，不再如同蒙纱一般，看不真切。空气清新，灵气也涌了过来，虽然很微弱，却饱含生的气息。
  终于，灰雾散尽，笛声停下。
  黑色的茧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好像有着奇妙的吸引力，黑雾往她手中涌去，硕大的茧转眼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气团，浓如滴墨，在她手心中慢慢滚动。
  然后，他就看到，这位百余岁仍然貌如少女的师叔轻轻一握，五指合拢，黑色气团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残留。
  困扰了他们百余年的南极灰雾，就这样一扫而空了。
  道童抬头看着灵玉，满脸艳羡，这位师叔真是神仙啊，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好生潇洒。自己是不是以后也能如此？
  灵玉撤去灵气护罩，道：“张师兄，我们这就回玄渊观吧。”
  张青书正要应承，又犹豫了一下，看着仙境入口。他的职责是守护仙境，虽然有灵玉在，太真观和无极观不敢再寻他们的不是，但若无人守护，这仙境……
  灵玉微微一笑：“等你们到了上界，此中之物，不值一提。”
  说着，一挥袖袍，将两人卷了起来，化为遁光，消失在天际。
  当年从玄渊观到南极，乘坐纸鹤要飞十来天，而结丹期的她，施展遁光，没过多久，就到了玄渊观的地界。以前还以为这个世界很大，现在成了结丹修士，回到下界，才现这个世界很小，大概也就太白山那么大。
  张青书站在玄渊观主殿灵景宫之前，喃喃道：“这么快就到了……”
  灵玉抬头，看着眼前的玄渊观。景物还是一样的，只是蒙上了一层灰色，显得有些破旧，看样子，玄渊观这些年并不好过。
  “张……张师伯！”一名中年道士从灵景宫中出来，看到张青书，吃了一惊，“您不是在南极镇守吗？”随后瞟了灵玉一眼，心想，这小辈是何人？莫非是张师伯的后辈？倒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张青书没有答话，而是对灵玉介绍：“这是现任观主昌明。”
  灵玉向昌明点了下头，一付很随意的样子。
  看得昌明一脸莫名。这孩子好大的架子，好像自己是他后辈似的。
  刚这样想罢，张青书已然对他说道：“昌明，这是多年前离观修行的前辈，你唤她程师叔便是。”
  昌明吃了一惊，瞪着灵玉：“张师伯，这……”修道之人擅长保养，比如他看起来四十左右，其实已经快七十了，可要说这孩子是位前辈，实在难以相信。
  “还不行礼？莫非老道骗你不成？”张青书吹胡子瞪眼，摆师伯架子。
  昌明满肚子疑惑，在他的威压之下，还是乖乖行礼了：“见过程师叔。”
  灵玉微微一笑，心想，让你唤师叔还是你占便宜了，太白宗的炼气弟子，可是要唤她师祖的。
  “程师妹，我们入内详谈。”张青书将她迎了进去，还让她坐在上。
  灵玉毫不客气地坐了，她此番回来，要给这个世界开一条通天之路，没什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