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1-02-18 19:56      字数:4724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雅典娜愉快地点头,“那看起来我应该去收拾东西了?”
  他们相视一笑。
  太好了……雅典娜走远以后,菲迪亚斯蹲下来,把脸埋到膝盖之间。如果有人现在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那上面是狂喜的神色。“雅典娜,”他喃喃地说,“我答应过你的,我要为你建造这世上最好的殿宇,里面竖起你的雕像……”他抬起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的空气伸手轻轻触摸,好像他真的碰到了雅典娜似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回报了呢?我要让你看到它完工后的第一眼……你将和我一起见证这份辉煌……”
  等到雅典娜再次回到神殿时,她愣住了。大殿中间隔出了一大块地方,菲迪亚斯正在敲敲打打,看起来是在给一张长方形矮桌雕刻边缘的花纹。“你这是……?”雅典娜出声问道,怎么她才离开一小会儿,这里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噢,”菲迪亚斯直起身,从各个角度打量着橄榄叶子的圆润程度,“当然是给你做一个工作间啦,”他的手臂随意地指了指周围,“我想地方大概够了。”
  这何止是大概够!“你难道要告诉我,”雅典娜环视着那些桌椅——里面已经有些雕上了精致的花朵叶片,“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吗?”她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震惊。
  “我想你应该是需要这些的,”菲迪亚斯把他的目光转过来,直视着雅典娜,“我做得不好吗?”
  雅典娜瞬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疼。“当然不,”她急忙辩解道,“只是,这太隆重了……”
  “那都不是问题,”菲迪亚斯又快活起来,“只要你喜欢就行。”他又开始修饰他手下的雕刻。
  雅典娜哑口无言。她坐到一张横贯着整条常春花藤的长凳上,看着菲迪亚斯专心地修饰她的工作间。淡淡的木屑飘在空中,外面布谷鸟清脆的鸣叫时有时无,到处都弥漫着各种不知名的蔷薇花香。雅典娜坐在那里,慢慢地生出一种安宁幸福的感觉来。
  做一些简单的桌椅还是用不了多久的,即使菲迪亚斯执意要把它们变成“花园般的布景”。他们一个精雕木像,一个摇动织布机的手柄,闲暇时候谈天说地。
  如此过了几天,阿克罗波利斯圣山上下,从大祭司到烧制青铜熔浆的烧火工,所有人都知道原本只有雕刻家一人的大殿里有了另一个常驻人士。“来自德尔斐圣所的米丽莎,”他们都这么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俘获了我们雕刻家高傲不可一世的心了吗?”要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菲迪亚斯对哪个女性有这么好过,即使在他年轻时是全雅典城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也没有见他多看哪个一眼。
  雅典娜对这些话语只是一笑而过。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人们对一件新鲜事的正常好奇,等时间过了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譬如说雅典的执政官大人,伯里克利。他可是比平常人还要了解自己的这个朋友对爱情有多么油盐不进,所以当他再一次来到帕特农神殿时,马上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菲迪亚斯那时正在和雅典娜讨论方毯的布景问题,两个脑袋一起凑在织布机前指指点点,那距离、那态度、那语气,别提多和谐温柔了。
  所以他立刻改变了他的计划。他原本只是来看一眼神像的进度的,现在他决定要在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地问一下菲迪亚斯。他可以邀请他的朋友们去他家来一场晚间聚会——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种聚会,也从不参加,但是为了他多年的老友,这一次必须破例。
  菲迪亚斯虽然很疑惑于一向不热衷社交的伯里克利突然要在他家举行聚会,但是毕竟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意,他答应了。直到他如约前去之后才发现,只有伯里克利和索福克勒斯在等着他呢。
  “菲迪亚斯!”索福克勒斯一见他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听说你终于有了心仪的对象?”
  菲迪亚斯皱了皱眉。“什么叫终于?”他说着走到他的朋友们中间,拿起了一杯红葡萄酒,“我不是一直都告诉你们,我爱雅典娜吗?”
  “哦——”索福克勒斯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在说真人,现实存在的!而不是奥林波斯山上虚无缥缈的神灵!你终于能看见你面前的东西了吗?”
  雅典娜一直很真实,一直存在。这话菲迪亚斯没有说,他轻轻抿了一口酒。他一直能看清他面前的是什么。如果他的朋友们也能的话,那毫无疑问,他们会被吓到,他们面前的是混沌之神卡俄斯,在他们的神话故事中只在开头出现过一句的人。
  “这么说,是你告诉索克的?”他抛开自己的想法,转向伯里克利道,后者正在透过酒液打量他,“就为了这件事才弄这么个聚会吗?”
  伯里克利放下一整块的宝石酒杯,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谈论你的终身大事嘛,”他强调道,“我和索克都很关心你。”
  “我们甚至有一段时间怀疑你是……”索福克勒斯插嘴道,用眼神示意他的下面,“……不行,所以对美丽的女孩和男孩通通视而不见。”*
  菲迪亚斯哭笑不得。他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拳头,“你们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军国大事。”伯里克利严肃地说。
  “美丽的邂逅。”索福克勒斯一脸向往的表情。
  三个朋友对视了一会儿,放声大笑。“说真的,我也觉得米丽莎不错,”伯里克利说,若有所思,“她的眼睛真漂亮,像最深邃的海洋。”
  “真的?”索福克勒斯收起了他那副不正经的表情,“我想也是,菲迪亚斯的眼光那么挑……”他转头,“邀请我去看你的神像吧?”用的肯定的语气。
  “不要想打米丽莎的主意,”菲迪亚斯知道他想看的肯定不是雕像,郑重地警告他们两个,“我提醒你们,这绝对是我说过的最严肃的话。”
  索福克勒斯手捧心口,一副受到伤害的表情:“我们怎么可能和你抢米丽莎?她要是个妙龄少女我还能有点想法!”
  伯里克利和菲迪亚斯一起习惯性无视他。剧作家的奇怪癖好,说话时动不动就变成了演员的腔调,搭理他就更没完了,年纪越大越活宝。他们曾经背地里讨论过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写出催人泪下的悲剧的,结果是无解。
  三个朋友开怀痛饮,外袍乱七八糟地落在一边。夜深了,有女仆进来收拾,当她看见菲迪亚斯裸…露在外的胸膛时,眼里闪过一道光。原来凡人也可以有这么完美的身材……
  作者有话要说:*在那个时代的古希腊,同性恋是个普遍现象,人们并不因此为耻。但是这种关系一般只存在于年幼的男孩和年长的男性之间,当那个男孩长出胡须之后,人们就会认为保持这种关系不再合适了。
  ☆、第八章 作茧自缚
  在阿戈拉市场上神权与人权的辩论终于告一段落、并换了许多个新话题、最终转移到万灵雅典娜节的各项准备工作的时候,天气已经由凉爽变得炎热起来。
  雅典娜的织造工作进展顺利。阿克罗波利斯圣山上的所有人都对她交口称赞,上至祭司下至青铜烧火工。虽然那块羊毛方毯还没有织好,但众人都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言辞。的确,这是一件看起来不难的工作,但要得到所有人的赞美依旧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而暂且不论雅典娜精湛的织造手艺,光是提坦之战的设计场面就已经深深震撼了他们。在他们眼里,战争场景栩栩如生,而雅典娜的长矛就和下一刻就会从毛毯上刺出来一样活灵活现。
  “我相信,如果这件事确实发生过,那必定是我们看到的这样!”
  “看起来受到众神指点过的人又多了一位,是不是?”
  每一个走到大殿中的祭司都这么说。他们天才的雕刻家的确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因为方毯和雕刻都十分完美地表现出了女神的可贵品质。前者反映了女神的英勇而绝不退缩,还有绝对的力量;后者是静态的,却能把女神端庄肃穆和宁静温雅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糅合得看不出痕迹。的确,有了这两样东西,他们在万灵雅典娜节的时候,最重要的压轴就都准备好了。只不过雕刻的工程浩大,公民议事会批下来的、用于装饰神像的金子还堆放在神庙后的库房里等待熔炼。
  就在方毯即将完成前的几日,按照她一贯的习惯,雅典娜在织布机上完成一日一半的任务之后,就准备下山去转转。她给出的解释是,她需要接触一些人,听一些高谈阔论,才能更好地发挥她的灵感。这种意见完全击中了祭司们热爱雅典的心,他们同意了,后来甚至连材料采买工作也交给她一部分。这在以前从来不可能,祭司们已经在慎重考虑,在节日后向议事会提名授予米丽莎雅典荣誉公民的称号,以报答她对城市的贡献。
  “等我一下,米丽莎!我能和你一起下去吗?”
  就在雅典娜跨出神殿大门的时候,就听到了背后的声音。她回头,露出了一个微笑:“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他们在这三四个月里熟络得多了——当然,在菲迪亚斯的故意安排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脾性又相投,想不熟也难。
  菲迪亚斯从脚手架上跳了下来。“我需要一点儿珠宝。”他解释道,虽然知道对方同意以后就不会在意他的理由,但他仍然想要她知道。“镶嵌在女神眼睛里的,这件工作必须我亲自去做。”
  雅典娜顿了顿。“原来是这样。”
  她能理解雅典公民想要为她立一座豪华雕像的心思,虽然她真觉得,其实这种心神应该放在更好地处理麦加拉人与雅典和斯巴达的关系身上。但是这已经不属于她应该管辖的范围之内了,同时也不在天上所有神祗的范围内。特罗伊之战后,众神都对这件事心照不宣。他们已经是永生的神灵,无论孰是孰非,他们参与的战争都导致了一座人类繁华城市的毁灭。所以他们仍然可以来到人间,但已经不能对政治军事事务横加干涉。这也正是雅典娜想要看见的发展,虽然前路多舛,但凡人们总会坚持着走下去。
  “那我们走吧。”菲迪亚斯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他再次察觉到了雅典娜的想法,心里只觉得又高兴又悲哀。高兴的是雅典娜一如既往地是他所爱的那个人,悲哀的是后者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这种情绪在他与雅典娜重逢以来,无时无刻都在他的心头盘旋。但这无法动摇他的决心,就算之后雅典要饱经战火洗礼、他的辉煌巨作会在火药和地震的隆隆响声中毁于一旦,他也一定要做好这件事。
  看见两个人再次一起走出了高大的门廊,路上看到他们的工人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
  “看起来我们的雕刻家真的深陷爱河。我发现,从米丽莎来了之后,他对着雕像发呆的时间减少了好多。”
  “这时候来得也未免太晚了……我是说,米丽莎可是个外乡人,他们的孩子无法获得雅典的公民权——就和执政官伯里克利的情妇,米利都的阿斯帕西娅一样。”
  “要我说,米丽莎和阿斯帕西娅还是有所不同的。我听祭司大人说,为了将米丽莎长久地留在雅典,他们已经准备为她申请雅典荣誉公民的资格;而就算阿斯帕西娅再聪明再雄辩,她总需要一个男人来为她做代言。”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也只是讨论而已,因为就算菲迪亚斯成功地娶到了米丽莎,后者也成功地获得了公民权,但以他们的年纪,花在后代公民权上的心思还不如花在如何安度晚年上面。
  既然开了一个头,他们的话题就开始转到了妓…女身上。阿斯帕西娅曾是雅典最有名的交际花,前几年刚刚为伯里克利生出了小儿子。伯里克利遣散了前妻,娶她做了妻子,但因为她的外乡人加上交际花的身份,雅典人都不承认这段婚姻,而只称呼她为“执政官的情妇”。而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儿子小伯里克利也无法获得雅典公民权——意味着他在雅典没有选举权、被选举权、以及其他很多受到限制的权利。
  这为众人所津津乐道、经久不衰的原因,不仅在于雅典的首席将军与一个交际花的爱情,更在于这是一个作茧自缚的悲剧。因为关于雅典公民与外邦人结婚所生下的孩子不能成为雅典公民的法案,正是伯里克利早些年亲自推动通过的。当然,他那时是为了打击一个强有力的政敌,但现在应验在了他自己的儿子身上。
  雅典人相信他们的首席执政官肯定为此后悔不已。但有些时候,人并不能预知他现在的选择会对他们的将来产生什么影响——也许正面而积极,也许会像伯里克利一样适得其反。
  不过这一切暂时与米丽莎和菲迪亚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