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竟然收起了一贯神经兮兮的表现，实在让我感到新奇。但我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乱想些什么，所以只能冲周公笑了笑说声告辞便转身朝外走。
  “青泠，”周公却在身后叫道。
  我转身对着他，他顿了顿方接着说：“有些事虽不是命定，但既有劫数改变了原先的命格，就不要太过执着了，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我见他说得奇怪正想询问，周公却忽然叫了声：“天孙。”
  我回头，原来景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见我看向他便冲我微微一笑。他的身后是宫门前种下的一大片竹林，风过晃动起满林青翠，簌簌作响。
  我转过头背对着他，竟不愿向他走去。
  “周公近来可好？”景辰走进院子里，“有青泠在这里，添了不少麻烦吧？”
  我知道他是在替我向周公拉拢情面，但此时我却忽然不想让他为我这么做，不想他说出‘麻烦’这种字眼，不想带给他要随时替我处理状况这样的包袱。因为姐姐就不需要，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为难，更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我拉了拉景辰的衣袖：“咱们走吧。”景辰又同周公说了几句方告辞带着我腾云出去。
  我瞧了瞧他的右腿，青衫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
  “已经好很多了，”景辰笑了笑，“你能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若是往常我一定又会贫嘴把话说回去，但今天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便没来由地急躁起来，赌气说：“我自然能照顾好我自己。”说毕却又有些后悔，我明明是在生自己的气，嫌自己不争气，却无处可以化解只好撒在景辰身上。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行为可笑得很、幼稚得很。
  景辰一向不同我计较，只叹道：“看样子你是迫不及待想回静室打坐去了。”
  我没再接话一直腾云到我府上，方下定决心要问一问景辰。谁知还没来及开口，他却道：“听说微然病了？我去瞧一瞧。”说着便往屋内去了。
  我站在院内愣在那里，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如果我是景辰，听说微然病了自然也是要去看一看的，这什么也说明不了。但我却知道，景辰的性子一向清冷淡漠，对待他自己的伤尚且毫不在乎，更不要提对别人，他向来很少过问。
  我走到院中的亭子里缓缓坐下，各种猜想疑惑纷纷涌上心头，但这一切都萦绕成一句话盘旋在脑海里：如果先前我自以为的所有都是假的，该怎么办？
  我怔怔地瞧着亭子外开得正热闹的花圃，不知道此时景辰正在和姐姐说些什么，倘若一起回忆起往事，前尘旧情涌上来直接把我淹没，然后再一齐来告诉我：青泠，我们不带你玩儿了。
  我摇摇头，想甩下这些可怕的想法，景辰和姐姐都不会这么对我的。
  “青泠？”却是景辰走了过来，“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站起来看着他，见他心情尚好，看样子刚才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才慢慢开口：“我都知道了。”
  景辰面色微微一动，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皱眉问：“你都知道了？”
  ☆、遮掩
  景辰面色微微一动，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你都知道了？”
  我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忽然被泼上一盆冰凉的井水，一时间只觉得心狠狠沉到了谷底。
  其实他如果没有这么说我还抱着很大的希望，毕竟之所以敢作出各种可怕的猜测，只是因为我内心里一直觉得所想的那些都不可能是真的。但现在他的表情他的语气还有他的反问……难道是真的吗，真的有着我从不曾知晓的过去吗？
  一时间巨大的失望和伤心让我连站在景辰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只想直接转身离开然后一个人躲起来。但我仍然不肯死心，仍然不敢相信，作着最后的挣扎：“你和微然真的……”顿了顿才接着说，“真的在一起过？”
  我看着他，紧紧咬着下唇。如果景辰说是，我该怎么办？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该怎么办？
  但景辰听到我的话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方才凝重的表情也和缓下来。他瞧着我，居然微微一笑：“怎么如今你的想法越来越离谱了？是不是这两日没有看着你念经文让你太闲了些？”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景辰却笑得更深：“有你一个就已经够忙了，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青泠又高估我了。”
  “你和姐姐没有……”我赶紧问。
  “有什么？”景辰微挑眉。
  我看着景辰，一时间只觉得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好听、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前所未有的好看。虽然之前种种猜测和担心，但其实只需要景辰一句话就能打消我所有疑虑。
  “你再说一遍让我听一听？”我马上得寸进尺。
  景辰撑开扇子摇着：“我刚才说，你明日当完值直接去我府上静室里打坐。”
  我还未回话却是微然走了过来：“你们只顾着说话，青泠还没用晚饭吧。”
  我转头看着她，微风中她的衣袂轻轻拂动，娇俏的脸庞依然明丽，但却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消瘦，站在风里显得说不出一种可怜。
  我忍不住叫了声：“姐姐，”见她对着我微笑，又道，“咱们一起吃吧。”
  微然的神色有了一丝犹豫，她抬头看着景辰仿佛在等他说话。
  果然景辰说道：“微然恐怕不能跟你一起用饭，我和她尚且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我怔了怔，勉强笑道：“那好，不耽误你们办事。”
  景辰点点头，示意微然随他先走。但微然仿佛怕我多想，边走边停还回头看了我两眼。
  我冲她挥挥手，又对她笑了笑，示意不必在意，她这才放下心转过头跟上景辰。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同样绝色的人物，一个如璞玉般出尘，一个若桃花瓣明艳，站在一起自然再没有如此赏心悦目。我又想起周公的话，这不正是世人所热爱的才子佳人吗。
  我感到说不出的失落和失望，虽然刚才听到景辰的话让我不再怀疑猜测，但此刻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连我都觉得这才是天造地设，这才是天作之合。而像我这种从前现在始终不懂事的傻姑娘……
  景辰的背影忽然停了下来。
  我的心开始砰砰跳着。
  很快他转过身望着我，微微一笑：“天色有些晚了，今天便不去吧，不如先一起用饭。”
  微然惊讶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一贯行事果断的景辰居然临时改变决定。
  有一种温热突然窜入我的眼眶，看着景辰缓步向我走来，我压下心底的冲动，点点头：“那我让地仙多备些饭。”
  “嗯。”景辰微笑，眼神格外温和。
  待散宴景辰走后已经是戌时了，我洗漱完毕又被槐安扯着闲聊了一会儿才得空回房休息。将将进屋不多时微然却走了进来，见我已经一只脚踏在床上，便笑道：“已经准备就寝了吗？”
  “没有，”我赶紧挥手，“姐姐进来坐吧。”
  她却仍站在那里没有动，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过了会儿方道：“今天你都听到了吧。”见我并不说话想必心下已了然，顿了顿接着说，“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未投胎前曾喜欢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景辰。”她又冲着我笑了笑，摆摆手，“不过我跟景辰之间什么也没有，他从不给我接近他的机会。况且，重新投胎也让我好像重生了一次，现在早就把之前的心情忘记得差不多了。”
  我默然，她也许不知道她脸上的笑有多么恍惚，好像心里正经历着什么难过的事情却非要逼迫自己露出笑容来。
  “姐姐为什么喜欢他呢，我常常听说他小时候又孤僻又自大。”
  “他现在难道不是吗？”微然笑道，停了会儿笑容又慢慢消失，“我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小时候有次带你去孤崖山，经过一个峭壁你看到上面有棵绛珠仙草，非要过去摸一摸。我因为担心便跑过去拦你，谁知一不小心踩了个石块顺着峭壁栽了下来。我那时候年龄尚小，着急得连法术都忘了，向下越坠越快，就在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托住了我，然后将我稳稳地重新带到了孤崖山上。这个人就是景辰，他其实并不路过，只是远远地看到了才瞬间赶过来。”
  微然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将我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样笨？’，语气很是严厉，但我还是喜欢上了他。”
  我听得入神，微然说话鲜活生动，我好像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想象到景辰是如何瞬间赶了过来，想象到他说话时微皱的眉心，想象到关键时刻被救上来的姐姐。
  “不过这早就是过去了。”微然又笑道，“当年喜欢景辰的远不只我一个，早些年还有曾在一起玩的东海小公主和南岳少集灵君，如今她们早就各自嫁人生子了。”
  我听微然如此说，心里只愈发觉得羡慕。羡慕姐姐能保留着以前的回忆。曾在一起长大的玩伴，曾经说过的话，曾经发生过那样多的事情，这些我都已经无法记起了。
  “早点休息吧。白天那些话你切莫放在心上就是，这些小时候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说着她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我又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片刻也躺下睡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梳洗好便着急慌忙地准备去周公那里当值，行到半路被太公一向带在身旁的小仙拦住，告诉我太公召我先去他府上一趟。
  我于是又改变方向往太公那里飞去。到了府内只见太公、紫微大帝和玉皇大帝都在殿内坐着，我刚踏进去便感受到三股灵力强大的仙气环绕在整个府上。
  我轻咳一声，恭敬地行礼：“青泠向三位太公请安。”
  太公笑道：“到底有些长大的样子了。”
  紫微大帝也点头：“不然星宿不会忽然有波动。”
  玉帝开口道：“青泠，你一向疏于修道，修为浅薄。如今星宿波动似有天劫将至，你若把握好时机顺利渡劫，或许日后能修为大增飞升上仙也未可知。”
  天劫？原来竟是历劫的时候到了吗？
  我赶紧附和：“青泠自然不会辜负太公期望。”
  出了大殿我方才松一口气，三位太公齐聚，气氛自然庄重肃穆，我还以为是要逼着我每日入室打坐。既然是历劫的话，应该还不至于来得很快，暂且还能逍遥几日。
  这么想完我就准备去趟紫微垣向景辰汇报一下这些事情，顺便提醒他以后要多尊重我一些，因为我极有可能历劫归来变成与他齐名的上仙。
  正想得激动，却听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原来是昊煊。
  他对我笑了笑：“什么事又这么兴奋？”
  “傻姑娘偶尔兴奋一下算不算不懂事？”
  他忍不住向我走近，笑道：“行了，青泠姑娘，我向你求饶行不行？”
  我瞪着他并不说话。
  昊煊提议道：“要不以后允许你没人的时候叫我小儿子？”
  我立刻接上：“这个可以。”
  他又笑起来，俊秀的面容显得分外明朗。
  “我还有事情要做，先走一步了小儿子。”我说着就要告辞。
  “青泠，”昊煊却叫住我仿佛要说什么，略微犹豫一下又挥挥手：“去吧，”顿了顿又极轻微地叹口气微笑道，“希望什么时候看到你都能是这种开开心心的样子。”
  ☆、怪异的微然
  我不知道一个神仙从微然所说的晚熟到成熟需要多长时间，但近来我时常觉得自己变了不少，或许真如太公所说“有点长大的样子了。”
  以前的我只有在与青洛吵架或是被邻街王小九抢白一通的时候才会产生与高兴相对立的情绪，而这通常也不过是一块松花糕的功夫就能消散得八八九九了。
  可自从来了这天庭，遇上景辰、微然、南宇和昊煊，经历这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发现自己与高兴相对立的情绪越来越多。会时常焦虑、会时常担心甚至时常还会有隐隐的不详感。譬如现在，昊煊说他希望什么时候看到我都能是这种开开心心的样子，这话若放在以前，我一定会疑惑：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不开心呢？但现在听在耳朵里，竟忍不住想：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为什么好端端地昊煊忽然这么说？
  我的这些改变算不算是长大了呢？
  我一路胡思乱想着慢吞吞地走到紫微垣内，侍从却告诉我景辰一大早就出去尚未归来。我听闻本打算离开，但想了想此时已经快要晌午，这时候再跑去周公府上应卯恐怕又少不了一顿啰嗦，索性在此等景辰回来吃完午饭，下午再正经去当值。
  打定主意我就转身走进景辰屋内，他这里永远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上下整理得井井有条。青石案上常年摆着一棵袖珍的绛珠仙草，砚台边整齐地叠放着几摞典籍与文书，旁边烛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