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猜火车      更新:2021-02-18 18:54      字数:4737
  我见他终于不再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怨意,忍不住笑起来。低头看到我自己也像刚捞出来的鲈鱼一样,于是笑得更开怀了。
  景辰先是并不理我,见我笑得开心大约被我感染,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朝我招招手:“过来。”
  我走至他跟前,景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像是手帕的东西,仔细地将我脸上的水珠擦去,嘴上说:
  “怎么每次出状况都那么迅速?我话未说完就直接栽进河里,以为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瞬间移形的吗?”
  我自知理亏,便也拿出衣袖举到景辰脸上替他擦了擦,以示讨好。
  景辰没说话,半晌方忍不住道:“我用的是太乙真人专门除湿的蚕绢。”
  ☆、幸福的孤岛
  在景辰的帮助下终于将衣服弄了个半干,来回折腾这么一圈,我的醉意也醒了不少。低头看看我尚且湿漉漉的头发,有些不满道:“这些对于你们神仙来说不应该是一挥手间的事情吗?怎么也不比我们凡人高明多少呢?”
  景辰扬眉:“你以为神仙是无所不能的吗?有些法术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用,更何况哪个神仙会在不使用防护的情况下直接入水呢?”顿了顿又补充,“看样子之前抄给你的经文全白费了,回去让淳锦监督你挨个背诵一遍,再关到静室里慢慢参悟。”
  我立刻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下去,想起年少时跟青洛一起修道的艰苦日子,便愈发觉得我极有可能成为天庭第一个需要修道一辈子的神仙。想到有朝一日鹤发鸡皮的我仍然要每日被关到静室里打坐,且不说会不会成为一大笑料,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着实太凄惨了些。
  景辰微微一笑:“不是想去山里玩儿?走吧,我带你去。”
  我尚且在独自悲戚便被景辰拉上了祥云,一路从山涧中穿过,途径那一条溅起重重烟雾的瀑布,越过此起彼伏的绵延山峦,终于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停了下来。
  我站在上面俯瞰下方,只见整个孤岛景色尽收眼底,苍翠的青山,郁郁葱葱的树林,奔腾不息的河流,我被眼前的壮阔与大气所震撼,回首朝景辰笑道:“这里太美了……”说到一半我忍不住停下来,只见景辰虽勉强冲我笑着,但身体已仿佛有些支撑不住缓缓坐在了地上。
  我立刻跑过去,却见景辰的嘴唇已刹那间失了血色,他将衣服拉上去露出右腿,那片白色之上的殷红已然在不断蔓延,上面还占有方才的水渍,尚且湿漉漉地包裹在那里。
  景辰慢慢将那层纱布一圈圈揭开,每剥开一层他的额头就渗出些许汗珠。他像是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转过头……不要看。”
  我已经有些慌神,愣了会儿才知道他是说给我的。但我怎么可能会转过身呢?
  景辰终于将最后一层纱布慢慢揭开,只见右膝上一片血肉模糊,阴陵泉处赫然连白色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我吓得立刻捂住了嘴,喉咙里连尖叫都发不出只是低低地呜咽,看向景辰,他脸色煞白汗珠早已将脸庞的头发都沾湿了。
  我定定神,离景辰更近一些,颤抖着声音问:“现在该怎么办?有没有药,我来帮你上药!”
  景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衣袖。我立刻探进去翻找了一会儿,摸到一个袖珍的玉瓶,打开来看是研磨得极细小的粉末。
  我咬咬牙,面对着景辰的右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取出粉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阴陵泉处。温热的鲜血沾满我的双手,我强忍着眼泪,慢慢冷静下来,一圈圈均匀涂抹着,直至伤口完全将药粉吸收。然后我拽过自己的裙角,用力撕扯了几下,终于扯开一个口子,撕下一条盖住伤口一层层紧紧缠绕起来,最后在膝后打上活结。
  做完这一切我的力气仿佛已经被抽光,向后狠狠地坐在了地上,看向景辰,他面色依旧惨白只是紧紧抿着嘴唇闭眼休息。
  我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样一种力量才能支撑着我面对伤成这副样子的景辰,我只觉得阴陵泉处缺少的肉和翘起的白骨都仿佛在我身上一般,让我体会到一种切肤的痛苦。
  我用双手捂住脸,慢慢抵在弓起的双腿间,嘴里喃喃道:“都怨我总是粗心大意,倘若不落入水中,你的伤口也不会沾上水,更不会忽然流这么多血……”
  “青泠,”景辰打断我,“已经没事了,不疼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正望着我微微笑着,漆黑的双眸格外晶亮,被汗水沾湿的长发贴着他的脸庞。
  我带着哭意反驳:“你不用再骗我,我知道你最擅长骗我了。”
  景辰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腿:“你看,血已经止住了。虽然神仙不是万能的,但最起码有灵丹妙药,还可以用法术止痛。”
  他语气和缓,仿佛在哄着我一般。但我低头看去,果然布条上不再有鲜血渗出来,再看向景辰,他的脸色已经好很多,至少不像方才那般吓人了。
  我又凑近仔细看了下,方抬头说道:“虽然有些事你可能不太愿意告诉我,比方说你为什么会受伤、究竟是来做什么事。但这些你不说我也不会追问,因为毕竟涉及天庭内部的事情,我不会让你感到为难。但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总是隐藏你的情绪,在你疼的时候我需要知道你是在疼,在你难过的时候我也想要知道你心情其实不好,我不想你总是一副安抚我的样子永远挂着微笑,”我越说声音越小,忍不住低下头去,“我不想总是给你制造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能去帮助你、安慰你、了解你……”
  话未说完景辰就已经把我拉到他怀里,收紧手臂,低声说:“这些事并不是不愿意告诉你,也没有任何人能勉强我刻意对你隐瞒。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我希望看到你永远都能像这样简简单单,也希望你可以不用为任何事而担心忧虑。哪怕给我制造麻烦也好,我喜欢,我愿意帮你去处理,我从没觉得这是我的负担。事实上,有了你以后,我活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他笑了笑,“你已经带给我这样多,怎么还能说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呢?”
  景辰第一次跟我讲出他的心里话,之前的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想,所以每天都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变成他的包袱。我眼前又模糊了,伸手慢慢抚掉,嘴里一边说道:“原来我作用这么大,倒是一直小瞧了自己。”揉揉眼睛,马上得寸进尺,“那我回去后就不用再念经文了吧,你看我已经这么有用了。”
  “唔……”景辰沉吟一下,“每隔一天让淳锦分别给你讲解洞虚真经和南华真经,然后次日下午去我府上的静室闭关打坐,暂时先这么安排吧。”
  我抬头看着他:“这很好办,我立刻离家出走。”
  “哦?”景辰露出一丝笑意,“你预备去哪儿?”
  “怎么能提前告诉你?”我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反正我有姐姐,我带着姐姐一起走。”
  景辰点头:“真是愈发有出息了。”
  我示威似的冲他扬了个下巴,方慢悠悠地重新躺回他怀里。仰起头往天空看去,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只有零星几朵云孤单地飘浮在那里。
  我啧了一声正准备感慨,却见视线里忽然飞过一只雄鹰,拍打着翅膀很快翱翔至别处。我有些惊讶,只当自己是一时眼花,毕竟雄鹰再展翅也飞不到这个高度上来。
  我又将头放在景辰肩膀上,然而眼角余光却仿佛又瞥到了什么东西,转头去看,原来高高的空中竟悬挂着一轮耀眼的太阳!
  我不能不感到惊奇了,九重天之上也能看到太阳?我扯了扯景辰,嘴里道:“快看!”我话音刚落,却见原先亮堂的天空忽然暗下来逐渐变得漆黑一片,停了不过一瞬夜空上竟浮起一片璀璨的星光,在斜上角一轮弯月也静静地悬挂上来。
  我再迟钝也知道这是景辰布置的,回过头果然见他正笑得开心,一向镇定沉稳的脸上居然难得地浮上一丝孩子气。
  我催促道:“快把月亮变成圆月,快!”说话间,原先如弓弦一般的月亮慢慢增长、膨胀,不多时浑圆如银盘一般的圆月就挂在了空中。
  我觉得好像回到了在凡间的时候,每年春节师父忽然拿出两个红包在我和青洛面前,就是那种又惊喜又激动的心情,现在又体会到了。
  我指着月亮对景辰说:“在凡间,每年八月十五才有这样圆的月亮,所以每逢此日全家都要聚在一起以示团圆。”
  “是吗。”景辰好像挺有兴趣。他从衣服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玉佩,用手抚了抚,方拉过我的手放在我手心里。
  “这是我师父仙逝前留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随身带着。今天把它交给你,等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了,再还给我,或者你一直保留着。”他笑道,“这个玉佩就当是我们团圆的标志吧。”
  我转过身背对着景辰,抬头望了望这浩瀚的夜空,只觉得心脏跳得格外缓慢,咚咚声响亮得让我觉得整个胸膛都有种酸涩的感觉。我努力把心里涌出的暖意和泪意憋回去,方回头把玉佩藏在身上,说道:“你这话我可记得了。将来我嫁过去的嫁妆就只有这个玉佩,你可不能再多要了。”
  景辰笑道:“你以为呢,我给的聘礼也就只有这个玉佩。”
  “小气鬼!”
  “爱哭包!”景辰回道。
  我又坐回去跟他默默地看了会儿夜空,景辰终于缓缓说道:“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我点点头。
  原本我以为我会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里的美景这里的孤绝,舍不得跟景辰独自待在一起的时光,但此刻我忽然顿悟了。不管在哪里,只要景辰在身边,哪怕生活在凡间朝夕之间就不得不白头衰老死亡,也很足够很美好了。更何况,我还有姐姐、青洛、师父等等一大家子人,有了他们我才会更加圆满,不是吗。
  我把头枕在景辰的肩膀上,天空中星光闪烁,明月灼灼,时光若能停留在这一刻,也挺好。
  ☆、竟然如此?
  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一整天着实有些不大厚道,景辰将我放在宫门前就去别的地方办事去了,我站在那里犹豫半晌,终于选择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如果运气好没有碰上早起的槐安,那么顺利溜进我的屋子里,等到卯日星君当值再和众人一起起床。到时候师父和青洛一定会问起,但我可以来一个先发制人:“昨天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全睡了,竟没有一个人为我留个门吗?”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正暗自得意,谁知刚转过宫门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青洛不招人待见的公鸭嗓:“哟,你拱着腰我们就看不见你了?”
  我被他吓了个激灵,立刻站直身体,抬头看廊下,原来师父等人又摆出那副虚张声势的阵仗,高高低低整齐地站了一排。
  我见既然已经被发现,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着青洛挥手道:“不拱着腰不行,昨天在道观旁吃松花糕吃太多,这会儿撑得犯恶心。”
  青洛听说这个脸色立刻就变了,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大约又着实气得理不清思路,来回转了个圈,终于像看到救星似的冲到师父身旁,拿手指着我:“师父,我平日一般不喜欢向你告状,但这一回青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
  我见他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告状开场白都是这么一句话,我觉得我要是师父,就算青洛是对的我也不会给他主持公道。
  我走到廊下对着地仙:“姐姐呢,还在睡吗?”
  地仙摇摇头,一旁槐安早已接上话:“昨天大家都找不到你,微然很着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跑到紫微垣见天孙也不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跟他出去了。她回来的时候神色就有些不对,昨天又等到很晚见你和景辰都没回来,大约着实担心你,就生病了,现在在床上躺着呢。”
  我心里一惊:“姐姐病了?”说完便往她房间里走去,掀开帘子果然见她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屋内光线昏暗,只看到她原本便瘦削的身子此时更显着单薄。
  我轻轻地喊了声:“微然?”
  屋子里悄无声息,她一动未动地躺在那里,大约睡得正熟。我只好悄悄走出去,回到廊下向师父询问:“姐姐好端端地生了什么病?”
  “不甚清楚。”师父摇摇头,“她昨天见你和景辰一直不回来,脸色便有些不好,后来又仿佛有些头晕,自己坐在那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我们让她回去休息或者去请司药星君过来,她都不让,自己又坐了会儿大约实在忍不住就回去睡了。”
  我跺跺脚,埋怨道:“怎么能不请人过来呢?”说着我就把祥云腾出来,往司药殿飞去。结果风风火火地赶到地方,谁知司药星君和一众愈疗小仙都不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