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18 18:43      字数:4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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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数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枪声停止了;顾铁立刻转身向敌人的方向迂回奔跑;右手沃尔特指向前方;左手拔出战术直刀。一个有经验的射手不会等枪里的子弹打光了才更换弹匣;枪膛里保留一颗子弹;才能免去更换弹匣后拉枪栓的一秒钟时间;很多时候;这一秒钟能够决定战斗的最终结果。
  这是一场赌博。顾铁赌对方使用的是三十发标准弹匣;除去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外;换弹匣的几秒钟时间是对方的火力真空期;只有趁现在发起反击;才有可能在自动步枪的压制下取得先机。——倘若对方使用三十五发弹匣或五十发弹鼓;现在的停顿只是用以迷惑自己呢?顾铁脑子里掠过不祥的猜想;但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局;他来不及多做考虑;——希望对方也来不及布下陷阱吧。
  燃烧木屋的斜对面有一个小小的空场;空场中摆着艾德的那辆哈雷?戴维森摩托车;敌人应该就在摩托车附近的树后隐藏。肾上腺素将顾铁的每一丝肌肉纤维变成充满爆发力的钢索;他俯身钻进幽暗的森林;从光线暗淡的地方快速迂回;簌地穿出树丛;向摩托车的位置狂奔。
  彷佛感应到危险的气息;顾铁脚下做出一个几乎是人体骨骼与韧带能力极限的之字形规避;身体斜斜贴着地面;一颗飞速旋转的小东西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皮肤一凉;应该是擦伤了。
  双脚蹬地;顾铁顺势滚翻后跃起;扑向摩托车后的树丛;身后的火势一滞;接着腾起一团极其明亮的火球;正好照亮敌人惊慌失措的脸;和丢下步枪、正从外套中拔出自卫的右手。
  “啪啪!啪!”沃尔特的三发子弹印在胸前;敌人被掀翻在地;还没打开保险的脱手飞出。顾铁也没能调整好姿势;扑通一声摔倒在他身前;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正好看见口角溢出鲜血的敌人呻吟着摸索腰间;正掏出一件什么武器来。
  “防弹服有什么了不起!”顾铁左手用力;战术直刀扑哧一声深深插入对方的大腿;敌人哀号一声;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手中的狼牙匕首也跌落在地。冰凉的枪口印在他的额头;顾铁舔一舔自己手臂上的擦伤;咬牙道:“你是gtc还是一亿玉碎?艾德在哪里?”
  疼得满头都是汗珠的敌人反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靠!又是这一套!”顾铁立刻反身扑出;滚到一株大树后;蜷成一团;双手护头。
  什么都没发生。几分钟后;顾铁慢慢探出头;看到敌人脸泛青紫;已经以诡异的姿势倒毙了。“不是一亿玉碎?也不是gtc的套路啊?难道是日本间谍?不应该啊。”老顾疑惑地走近;拔出嵌在对方大腿上的直刀;小心翼翼拨弄着尸体。
  ipu激进派一亿玉碎的死忠分子;每个人体内都藏着线控的微型炸弹;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通过口腔内的小小动作引爆;威力足可以把自己和周围的敌人炸成尸块。不过牙齿内藏毒药这种老派的方法可不是他们的传统;事实上;顾铁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种自杀方式了。
  敌人的尸体旁丢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精密夜视仪;不过由于火势太大;没能派上用场。头罩下是一张典型亚洲脸庞;黑色行动服上没有任何番号或代表组织名称的标签;枪支是阿根廷多明戈?马特厂生产的北约制式fn…fAlvi突击步枪;没有其他线索。
  最后;顾铁割开作战服;在敌人的腹部发现一个纹身。
  “这是什么意思?”
  他迷惑地盯着那个绯红色、振翅欲飞的鸟形纹身。
  第126章 最后的晚霞
  如此坚硬的回忆;像冰样寒冷;如铅般沉重;往事的碎片如同漆黑天幕上嵌着的星辰;在遥远的地方发出微光。如果每一片往事都是闪亮的星星;那么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浩淼星空;无尽的秘密在高天闪烁;让人穷尽一生去追寻。
  “柯沙瓦……老师?”
  约纳再次看到七级占星术士的脸庞;绿色的玉米田、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红色的血;人们已经散去;留在农家木屋左近的;只有一具俯卧于地的女性尸体;穿着粗棉布长裙的女人眼睛已不再明亮;她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向背后的大树伸出右手;似乎想给永世诀别的婴儿一个最后的拥抱。
  柯沙瓦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那颗枝繁叶茂的树下;抬起头;在碧绿的树叶间发现小约纳清澈的眼睛。“果然只有我发现你呢。这帮笨蛋;真是什么都干不好……”占星术士嘟嘟囔囔摇着头;踮起脚尖伸出双手:“让我看看……你就是异端之血的继承者吗?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年轻人?拿你换几杯气泡酒喝?”
  躺在柯沙瓦大手中的小约纳似乎感到发痒;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趣。你还会做什么?”柯沙瓦饶有兴致地低头瞅着小小的生命。
  小约纳含着奶嘴;目光随着一只飞鸟飘走。
  占星术士扭头看看四周;用手抓抓乱七八糟的花白胡子;“想看个好把戏吗?”
  用树枝简单刻在地面上的星阵发出光芒;小约纳奇怪地看手中的奶瓶逐渐飘了起来;脱离他白嫩的小手;忽忽悠悠飞向天空。紧接着;连他自己也慢慢升起在空中;小男孩挥舞双手;发出开心的大笑。
  “你叫什么名字?……哦;约纳。”柯沙瓦在襁褓上发现小男孩的姓名;“约纳。约纳。……约格?哦;约纳。又简单又难记的名字呢……既然你身上没有出现流血的伤口;那我们不妨做一个长久一点的游戏;好吗;年轻人?”
  七级占星术士藏在皱纹里的眼睛带着笑意;而懵懂的孩子;直到很长时间后才能发现失去母亲的恐惧;现在;反重力星阵给了他最好的慰藉。
  “柯沙瓦老师……”
  约纳呻吟着;喊出十七年生命里最尊敬的人的名字。他脑海中分明还有六岁那年父母流着眼泪送他离开家门、对他说出“播种什么;收获什么”的圣博伦谚语的画面;难道这些记忆都是七级占星术士在他脑海中制造的幻觉?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忽然头部传来剧痛;来自现实的伤痛把他从回忆的深渊急速拉起;以至于睁开眼睛时;感到失重般的强烈眩晕。
  映入视线的;是东方女人深邃的黑眼睛。
  “龙姬……”占星术士学徒艰难吐出两个字;面露喜悦:“你没事了……”
  “别动。你的头部受伤了;手臂也流了很多血;剧烈活动的话;刚包扎好的伤口会再次崩裂。”龙姬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血污;散乱的黑发贴在额角;一双黑瞳关切地望着他;眨也不眨;每一颗黑水晶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瞳中;都有一个小小的约纳躺在晚霞灿烂、野花盛开的青草地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约纳定定心神;艰难地撑起身体;摸摸脑袋;一块青肿出现在后脑;轻轻一触;他哎呦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蹄声响起;独角兽出现在旁边;低下头用长脸亲昵地拱着占星术士学徒;约纳伸手抚摸骑兽经历战火依然雪白的鬃毛;抬头望向埃利奥特:“你也没事吗;埃利。太好了。”
  “我们没有大碍;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微微弯腰致意。独角兽侧腹的伤口看起来已经不再流血了。
  约纳在龙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的手臂缠上一层厚厚的绷带;应该是东方女人帮他治疗了与龙象战斗时留下的伤口。
  夕阳正在西方群山的边缘摇摇欲坠;天边升起火红色的晚霞;映红干草叉伙伴们的疲惫的脸。锡比孤零零站在一旁;有些神经质地揪着一把野花的花瓣;看到约纳醒来;立刻带着哭腔大喊一声:“菜鸟老兄;你总算醒了!我们快去找大叔啊!他还没有出来!”
  约纳脑中猛然浮现托巴最后的面孔;那带着歉意、关切与决绝的笑容。他不由得求助地看向玫瑰骑士。
  “我们现在在奇迹草原西北侧;距离室长大人掩护我们逃出;已经二十五分钟;我们刚刚聚齐在一起;龙姬小姐在哈萨尔钦阁下的护送下到达此处;也是刚刚醒转。言灵术士已经前去侦察情况;根据他传回的最后消息;扎维军队业已穿过席瓦的眼泪;进入峡谷地带;向着樱桃渡方向全速前进。他通过文字言灵发回信息;说他将偷袭第一中央军的统帅以延缓敌人的进军速度。……希望他能够成功。”玫瑰骑士用一贯的冷静语调分析形势;但提到室长大人几个字的时候;声音的微小震颤表明了他情绪的波动。
  “快点!”锡比焦急地指向南方;那烟雾升起、火焰仍在燃烧的地方。她的小麦色头发沾满血迹;散乱在束发银圈外面;伤痕累累的手指仍在流下血滴;但小蚂蚱似乎一无所觉。
  “杰夫塔呢?他没有逃出来么?……耶空;耶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约纳忽然发现身旁没有南方人高高瘦瘦的轮廓。
  玫瑰骑士沉默地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占星术士阁下。”
  龙姬伸手搀住占星术士学徒的肩膀;“走吧;答案就在前面。”
  “快点!”小蚂蚱回过头;用噙着眼泪的绿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当先向前跑去;由于疲惫和激动;她脚下一绊摔倒在草地上;没等别人搀扶;立刻跳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进。
  脚踏在柔软的草地;鼻孔中有一股泥土气息与血腥味混合的奇怪味道;——一切还没结束;也许只是刚刚开始罢了;该面对的终将要去面对;约纳心中却忽然奇怪地失去了紧张的感觉;明知巨大的灾难就在前方等待;仍然要一步一步走向宿命;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成长?
  没走多远;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大地已经焦枯;灰烬像烟一样浮动在地面上;东倒西歪的炭状尸体早已看不清面目;有铠甲在焦臭的龙尸下发出黯淡的闪光。断剑、碎甲、扭曲的骑枪在脚下叮当作响;地面仍然很热;火系魔法几乎将奇迹草原的中央化为熔岩流淌的地狱。
  龙姬咳嗽起来;约纳掩住口鼻;拍打着她的后背;发觉东方女人的身躯其实是如此纤弱。锡比却恍如看不到残酷的景象;闻不到炙热的烟尘;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奔跑。
  尸体渐渐密集;有烧焦的蓝色勋带飘拂在变形的乌黑甲胄上;这些历次大战中幸存下来的精英再也无法继续好运了;生存的荣耀成为他们坟墓上飘扬的旗帜。地面开始显得泥泞;是血浸润了土地;每一次拔脚;都像挣脱亡灵手指的拉扯;靴底不断从人的残肢上碾过。
  穿过草原中央;前面一下子开阔了。
  晚霞笼罩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抹嫩绿。矗立在夕阳中;是一棵孤零零的树;树下的鲜血已不能被泥土吸收;流成暗红的湖泊;也因此;这棵树成了荒凉大地上唯一没有被战火焚毁的绿色。空中传来振翅的声音;几百只黑红色的鸟儿在树顶上盘旋;发出悠远的鸣叫。
  约纳想起;埃利奥特曾说过;这种黑头红羽的生灵叫做死髓;它们以尸体的眼珠和脑髓为食。却能将亡者的灵魂带回天国。
  夕阳穿过叶片;在树下打满班驳;有个身影平静地靠树坐着;坐在树影里;晚霞中;头微微仰着;像在美好的傍晚完成一天的劳作;靠着树打个悠闲的盹。
  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向那棵树。
  一只死髓振翅滑翔下来;绕树三匝;红羽一闪;穿叶而去。树干上生长的不仅是树叶;还有密密麻麻的投枪;每枝枪都深深钉进树身;让大树披上钢铁的枝丫。
  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近那棵树。
  树依旧青翠;可是周围的泥土翻卷焦灼;像刚刚犁过一遍的田地。树下的人无声无息;双手垂放在身侧;一腿屈;一腿直;或许;已经睡熟了吧。
  干草叉的伙伴们慢慢走到他面前。
  一支长得异乎寻常的银色骑枪;斜斜贯穿了树干;将小憩的人、树身与大地牢牢连成一体。十码长枪有大半扎进地面;刻有华美浮雕的枪杆映着晚霞、亮起浮光;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大叔。”
  锡比轻轻的、温柔的、怕惊醒沉睡的人一样呼唤。
  大叔温暖的微笑已不在了。
  右半身已经烧成炭状;几支投枪深深嵌在肌肉中;而致命的一击;来自以撒基欧斯的十码银枪。他紧握的拳还在渴望着最后一击吧;可那无情的金属将他和大地锁在一起;束缚了斗士所有的力量。失去双眼的脸庞上似乎还有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可笑容是冷硬的;讥诮的;像是在嘲弄着谁。左半身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而皮肉翻卷的伤口都呈现灰白色;他的最后一滴血都流尽了;只剩下这个沉默的雄伟躯壳。
  约纳多希望他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摸着后脑勺;羞涩又快活地向他们打着招呼;就像在无数次战斗里受过无数的伤后;重新站起来的样子。可今天;他仿佛决心要休息下去了。
  ……托巴死了。
  半天前还眯着明朗的眼睛率直大笑着的室长大人;在战场上燃尽了所有的光和热;只剩下苍白的灰烬。
  有些恍惚;约纳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大真实。血液喷出;惊愕地注视腹部伤口的父亲。倒在地上;向自己伸出右手的母亲。眼中燃烧着疯狂火焰的杰夫塔;绚烂的月晕曼陀罗。柯沙瓦老师……柯沙瓦老师不再真实的音容。
  “大叔?”
  小蚂蚱发出疑惑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