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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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凉 更新:2021-02-18 18:42 字数:4863
三个人沿向东的小路,经过2号坑,走出樱桃渡。
狭窄的缓冲带旁边,出现无权者密密麻麻的破烂窝棚,窝棚区中央留出椭圆形空场,每个单数日子的下午,这里会摆满交易各种食物的小摊位,夜晚之王w先生为这个传统的地下食物市集提供庇护。
约纳好奇地端详路边的窝棚,这些用糟朽木桩、肮脏麻布和乱糟糟的麻绳绑成的临时建筑看起来经不起一场稍大的风雨,每个窝棚下的黑暗里都挤着好几双不怀好意的绿眼睛。
开市时间禁止械斗,无权者和樱桃渡居民们混杂成拥挤人流,锈迹斑斑的长剑与铮亮铠甲相撞发出清脆响声,满脸泥污的侏儒小偷在双腿间钻来钻去,空气中散发着烤土豆的香味和淤泥的恶臭。
不知何处,吟游诗人弹着塔拉琴唱起古老英雄的叙事曲,约纳听出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主持修建红石堡的温格一世女王陛下和她的恋人红石公爵的故事,他故乡的故事。
他想凑近一些,多听一听熟悉的曲调,但人流把他们推向相反的方向。吟唱声逐渐遥远,A51的一半房客来到了市集中央。
第56章 夜晚的君王(下)
第56章 夜晚的君王(下)
“我们要买什么?”约纳抬头喊道。
高大独角兽背上气概超然的金发男子比怪异的以兹人更引眼球,但周围的无权者与房客们都刻意回避目光,不与玫瑰骑士对视,显然干草叉小队的形象代言人颇具威慑力。
埃利奥特俯下身,带着惯有的和煦微笑回答道:“室长大人的原话是:‘把下周的食物买齐了呗,再买点好吃的。’我猜他要我们采购的是十磅黑金地鼠肉,二十磅土豆,十磅胡萝卜,二十磅甘蓝,四十磅硬面包,十二盎司精盐,半磅胡椒粉,一整块岩石奶酪,以及其他新鲜肉类和蔬菜。”
“那我们俩负责新鲜的东西,你负责其他的。”锡比嘿嘿一笑,从埃利奥特行囊里掏出两枚银币,拉约纳钻进人流,把负重任务丢给无奈的玫瑰骑士。
跌跌撞撞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两人来到市集西南区域,当季新鲜食材交易区,约纳发觉小蚂蚱仍然攥着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却不舍得抽回来。
大约四十个以石块和木板搭成的摊位散乱分布,这里顾客不太多,显然相比硬面包和黑金地鼠肉干,昂贵的新鲜食材性价比太低了。
交完下月房租后托巴手中还有点余钱,巴泽拉尔农民本着朴素的生存理念将钱全部丢给采购员,——懂得生存的人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锡比毫不在意其他人贪婪的目光,把两枚银币像玩具一样抛着,东看西看。
“喂喂,看那是什么?”她兴奋地捏住约纳的下巴,把占星术士学徒变形的脸扭向右方。“三线虫耶老哥!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活的三线虫呢!”
约纳呼吸艰难地瞟见那个搭得歪歪斜斜的摊位上摆着硕大的陶盆,半盆清水里密密麻麻游动着半尺长肉红色带金线的不知名肥硕蠕虫。
他咳嗽着挣脱小蚂蚱的魔爪,退了一步:“这是什么玩意儿?”
“巴泽拉尔山区特产,少爷。”摊主是个黑不溜秋的小个子,细脖颈上顶着个大脑袋,脑袋上戴着脏兮兮的四角帽,他正尽量挤出动人的微笑,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齿:“在巴泽拉尔东部山区的溪流里生长的,靠吸取鱼类血液生存的三线虫是俺们老家最引以为豪的特产啊少爷!绝世美味啊少爷!”
“这玩意儿……能吃?”约纳谨慎地凑近一些。《西大陆地理测算》上提到过一些奇特生物,但不包括这种号称可食用的恶心虫子。
“啥价格啊?俺从小吃到大的,别蒙俺啊。”锡比一张嘴,带了一股浓浓的巴泽拉尔口音。
约纳知道小蚂蚱是山区人,但平素标准得吓人的大陆通用语让他总想不起她与口音浓重的托巴大叔是老乡的事实。
“小姐,看在老乡的面上,每条二十铜币。当然,等价物也收,要附上w先生定价的。——保证给您挑最肥的!”摊主取出一根树枝,殷勤地搅动陶罐里的液体,三线虫们起劲地跳动起来,几乎蹦出水面。约纳觉得一阵反胃。
“搞屁呀!贵得离谱咧!一个银币给我三十条,不然转身就走。”锡比揪住约纳的袖子,作势要离开。
“不行呐小姐,现在扎维人都打到王城了,商路全部封闭,这些虫子是我冒死从山区带出来的,就只剩这么多,还指望卖点钱住一个月A级客房呐。回回手吧小姐!”摊主哀求道。
“走走。太扯淡了。”锡比气冲冲拉着约纳真的转身就走。
摊主在后面哀叫道:“少爷!二十铜真的不贵呐!是俺的买命钱呐!最低十八铜咧!十五!最低十五,不能再低了!”
“呃,我说……”约纳回头看看,再扭头看锡比,想说点什么,但拗不过小蚂蚱的蛮力,被锡比头也不回地拖离现场。
拐过一个弯,卖恶心肉虫的摊位看不到了,锡比冲约纳眯起眼睛笑了:“不会讨价还价吧老哥?我们在这里等两分钟,保证他把三线虫打包好了送过来。”
“啊?那个……他卖一个银币五条,你买价是一个银币三十条,未免差太远了吧?”约纳挠头。
“都说啦,三线虫是山区特产,外面的人根本不认得,也不晓得怎么吃,这种美味在南方没什么销路的,我们可能是今天下午问价的第一个买家,他要不卖才是发疯呢。”锡比嘿嘿笑着,把因拥挤而散乱的小麦色头发塞进脖子上的束发银圈。
没等约纳发表议论,黑漆漆的山民就出现在面前,捧着装满水的小陶罐,垂头丧气地鞠躬:“少爷,小姐,三十条三线虫,全是肥的。”
约纳愕然接过陶罐,锡比笑嘻嘻地掏出银币,弹一枚出去。
摊主接住银币,仔细查看,又放进嘴里咬一口,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是埃比尼泽银币,里面含锡的,不能算足额呐小姐。要么给俺换一枚圣博伦银币好不……”
“那好,我们不买了。”小蚂蚱用下巴示意约纳交还陶罐。
摊主马上立正敬礼:“谢谢少爷小姐!下次再惠顾呐!”说完钻进人流不见了。
愣了半晌,约纳端陶罐的右手翘起大拇指:“高手。”
“谢谢~”锡比还以装模作样的宫廷蹲踞礼。
当天下午,除了活力十足不停蠕动的肉虫子之外,他们还买了两只碧绿的甜瓜,一大块新鲜鹿肉,几条用来炖汤的小鱼。
小鱼来自距此不远小湖泊,虽然圣河彼方中盛产各种大型鱼类,常年和湍急河水搏斗使得这些鱼类肌肉结实强韧、充满嚼劲,为御寒而产生的大量脂肪又使口感柔化,西大陆多年盛传河鱼的美味,但河北岸沿河而居的科伦坡部落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玷污河水,就连用水也只允以挖坑渗水的方式间接取水,捕鱼绝对是最大的禁忌。
西大陆享用不到圣河的河鱼,南大陆则不同,圣河南岸居民毫不忌讳食用鱼类、饮水及泛舟,坐渡船到南方去吃鱼,这可是和平时期西大陆贵族时髦的出游活动。
抱着东西挤回市集中央,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的埃利奥特,独角兽身上挂满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采购的战果。
玫瑰骑士正俯身跟什么人说着话,约纳与锡比走近些,发现附近的顾客自觉围成一个圆圈,给对话的两人留出二十尺见方的空间。
吧嗒一声,锡比手中的甜瓜和鹿肉跌落在地,甜瓜骨碌碌滚出去,被一只穿长靴的脚轻轻踩住。
埃利奥特对面的男人弯腰捡起甜瓜,在手里抛了两抛,一笑:“这是扎维的黄金瓜,很甜。没想到在这里还能买到侵略者的特产,有点讽刺。有点悲伤。不是吗?锡比。”
约纳扭头看身边的人。锡比微微低头,眼神阴冷地盯着那个男人:“别来打扰我们。”
“锡比小姐,我不是故意……”玫瑰骑士显得有点尴尬,摊开双手想解释,锡比用一个闭嘴的手势截停他的陈述。
绿衣女孩把头发仔细束好,踏踏地面,抬起左腕,“锡……妹妹,你……”在约纳诧异的询问里,白皙手腕上的银蛇活动起来,蛇口咬住女孩的腕脉,一丝鲜血流出,又迅速深入蛇镯中,刷的一道银光耀花人们的双眼,那柄巨大的、银光流转的、带着致命锋锐气息的大弓出现在锡比手中。
围观者惊恐地后退,喧闹的市集迅速安静下来,小蚂蚱用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的碧绿眼睛盯着那个男人,声音低沉地说:“你走,不然就开战。”
约纳抱着陶罐不知所措。
那个男人身材不高,穿着沾满泥泞的小牛皮靴子,亚麻白衬衣外披着件绿色斗篷,戴一顶大檐礼帽,帽檐下灰白卷发遮过眉毛,露出一双漠然的褐色眼睛。
“别这样,锡比。”他叹口气,摘下帽子。
“少来这套,w先生。”锡比盯着他,慢慢拉开弓,一支缭绕光芒的长箭在空气中凝结。
“w先生?”约纳张大嘴巴。
第57章 沾血的晚餐(上)
第57章 沾血的晚餐(上)
那天下午在市集发生的事情锡比禁止他们对任何人提起,但实际上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事件发生,在短暂的对峙后,w先生很有风度地鞠躬退走,消失于无权者的簇拥之中,留干草叉小队的三名采购员站在市集中央对视无语。
“那个,锡比……”约纳试图问问情况,但小蚂蚱甩手收起魔法长弓,用一个恶狠狠又噙着眼泪的决绝眼神把约纳的询问杀死在襁褓中。
“我们回家。”锡比踢开一名碍事的围观者,当先走向樱桃渡方向。
约纳捡起女孩丢下的食物,抱着陶罐,摇摇晃晃走在埃利奥特身边。
“那个,埃利……”他低声询问。
玫瑰骑士竖起食指:“嘘。我们最好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有机会再解释。”
“呃,好吧。”
坐在A51房间里,天色已经擦黑,该上工了。
托巴看到那罐肥硕的三线虫,兴奋得拎起约纳转了三个圈,吧唧吧唧在约纳脑门上印了两个湿漉漉的大唇印。
“俺这就生火做饭,有口福啦!”室长大人念叨着晚上的菜谱,龙姬及时泼了一把冷水:“今天是交租日。晚上有老爹的牛肉烩饭吃哦。”
“烩饭烩饭!三线虫虫当夜宵!”锡比亢奋地蹦起来。
“如果能活到那时的话。”约纳小声嘟囔道。
埃利奥特站在他身边,独角兽友善地用嘴巴拱一拱占星术士学徒的后背,雪白的鬃毛扫过约纳的脸颊,约纳忍不住咯咯笑了。
“没事的,阁下。”玫瑰骑士微笑说,“只要闭上眼睛,再睁开,难熬的时光就过去了,这个法子百试百灵。”
约纳抚摸着独角兽的大脑袋,叹口气:“真的?”
“真的。”骑士用拳甲敲敲自己的胸膛,表示肯定。
“那好吧。”约纳扫视自己的伙伴们,人们围绕在诡异扭曲的肉虫子食材旁边或馋涎欲滴或茫然无助地讨论着巴泽拉尔山区名菜的做法。
最后一线阳光降入西方的群山,夜幕笼罩了沉默的樱桃渡,——沉默中酝酿着暴风雨的樱桃渡。
约纳闭上眼睛。
约纳睁开眼睛。
星阵之光刺痛他的双眼,紧握法杖的右手不停颤抖,一滴温暖的液体从额头缓缓流下,挂在嘴角,咸咸的。
最难熬的时光果然过去了。
沙漏流走最后一颗白沙,现在是4月15日夜间11点。死亡线已经被樱桃渡抛在身后。
小木屋里,老爹已经上床就寝,一大锅热腾腾的、散发诱人香味的牛肉烩饭摆在广场中央、小木屋门前,留给延续了下一月租约的房客们享用,但食客们还没有出现,留在广场上的,只有尸体。
三十六具尸体。
年老或年少、男人与女人、不同种族、各样职业,奇形怪状的尸体。
人体与钢铁揉在一团;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牢牢握着剑,守护一旁被烧为焦炭的身躯;站在远处的那具青绿色的尸体看起来没有一丝伤痕,但凝固的眼球里有最深沉的痛苦;在一具巨大的牛身以兹人的残骸旁,倒着五六个殉难者,以兹人濒死的一击把周围的所有敌人变作扎满钢针的刺猬。
死在干草叉小队手中的,只有一人。一个绝望的、在死亡线前一刹那尚未凑足房费的战士,不幸被分配到空房间内无法组成小队的独行者,一个可悲的强者。
约纳睁开眼睛,看到这名战士的尸体半跪在他身边,兀自不倒,耶空的名刀“佛牙”从他的后脑勺刺入,搅碎了他大脑中最后的希望。
这名敌人冲约纳的法杖和小鹿皮包而来,与耶空战斗了三四个回合,剑风割破了耶空的头皮,南方人用佛牙将他牢牢地钉在屋顶上。滴滴答答,血顺着长刀淌向屋檐,又从屋檐滴滴落下。鲜血溅了约纳一脸,耶空走过来,伸手从约纳脸上沾一点血,送入口中,品咂一下,叹了口气。
约纳用衣袖擦拭血液。他一直闭着眼,这场杀戮,他没看到,——很庆幸没看到。
但刀剑砍入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