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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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 更新:2021-02-18 18:30 字数:4801
“那么,神厅呢?”
“解散了。政府回收土地,估计快了吧,下周,最迟下下周。真到了这个时候是很快的。”
“这样啊。”
默默地又沉寂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样子,格雷琴调动笑脸对着一脸平淡的迪卢木多试探性地问道:
“那个,今后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这是由大人决定的事。我所要做的仅是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即可。”温和地对着摊了满满一桌子的素材微笑的男人,眼神中全是坚定。
在来到厨房之后才说明来意的迪卢木多,是为了向格雷琴学习烹饪技巧……终于,他的第一份作业完成了。
奶香味四溢在走廊上。迪卢木多端着烤制而成的作品——华夫饼配上奶酪和猕猴桃
切片的搭配,面带略略自豪的表情走进主人的房间。心里想着主人一定会喜欢吧,却发现白发的女子不在了。
说起来,因为彼此之间的联系仍未断开,就算躲藏起来也是没用的。Servant可以通过魔力感受到Master的所在地。迪卢木多放下餐盘回到走廊寻找主人的身影。心中的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从沙卡西尔特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荷雅门狄。
应该是在那位男子生前所在时间最长的地方缅怀着失去的挚友吧……这么一想,迪卢木多不禁伤感起来。
“——Master。”
他上前叫住她,却发现她的脸上显露出难以掩盖的憔悴之色。带着漂浮不定的意味的冰蓝色眼眸失去了神采,躲躲闪闪地,虽然焦点落在他的身上,但却让人感觉早已越过他看向不知何方的事物。就像是明明想去直视迪卢木多却因恐惧而下意识地逃避着。
“我……我要去睡了。”
猛然地战栗了下,就在迪卢木多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担心地询问时。
“才为您准备好了点心,您不尝尝我的手艺吗?”
“Lancer,抱歉,我可能是有些累了。还是改天吧。”
“可是您……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迪卢木多很是揪心地凑了过来,可荷雅门狄似乎睡意甚坚。实在无奈的迪卢木多只好沉默着不再出声,把主人送回卧房了。
不过——刚一踏进房间大门,床头柜上那柔黄、乳白、嫩绿三色的佳肴立刻吊起了她的胃口。
“……嗯,味道意外地不错啊,Lancer。”
荷雅门狄吃东西的样子就像只馋猫,香喷喷的热气直接喷在了她的脸上。总算得到主人表扬的迪卢木多呆呆地微笑着。
“您喜欢就好,今后我会更加努力的。”
美食下肚引发了更加深沉的困意。迪卢木多一脸幸福地收拾了连一点残根都没有剩下的盘子,在荷雅门狄洗漱完毕爬上床之后熄灭了油灯。
“祝您晚安,主人。请放心,我就守候在您的身边。”
那晚最后的记忆,便是来自骑士温柔的低语。
***
翌日清晨。
墓地的空气总是凝重的。为了避免和太多其他的吊唁者挤在同一个时间段,荷雅门狄特意早起,在迪卢木多的陪同下前来悼念沙卡西尔特。
他们什么都没有带,空手而来。只有满腔难以抑制的沉痛之情。
灰黑发亮的花岗岩墓碑套着白净素雅的花环,数不清的鲜花摆放在前后左右的草坪上。镶金的罗马字体整齐地雕刻在碑石上面,明确地交代着生卒年份为「1840——1875」。
“——那是假的。老家伙是996年出生的。”
荷雅门狄一脸阴郁地低喃着,而迪卢木多则非常理解并且淡定地点了点头。要是让民众知道身为“人龙共生契约”发起者的沙卡西尔特的真实年龄的话,想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看着那绝对能和生前地位相符合的壮丽墓碑上的文字,荷雅门狄只是沉默着。
「神厅」这种机构是中世纪时候的产物。最鼎盛时期曾占据了欧洲绝大部分地区,广泛分布在各大城市,具有国王加冕、认命主教、审判异端、传播教义、管理监督等诸多权力,享有地方治权。神厅代表上帝,能干预政治,几乎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随着时代变迁,历史不断前进,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再到工业革命,神厅的地位在逐渐消退的过程中一落千丈。到了近代仅仅相当于维护治安的警卫厅的程度。作为欧洲大陆最晚拆除的这座布鲁塞尔神厅,无论财力、物力还是人力,很快就要归属于市政厅了。
离开布鲁塞尔才一个多月而已,只是经历了一次圣杯战争而已,回来后却已时过境迁。虽然早在去年就从沙卡西尔特的口中隐约听到些风声,但荷雅门狄怎样也没有料到沙卡西尔特——这个将长达八百余年生命都奉献给这座城市的男人做出来的「某项决定」。
“沙卡西尔特是……自杀。”
“……”
忽然听到主人语焉不详的发言,被震惊到了的迪卢木多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一直被用来存放永葆长寿之物的抽屉里,‘契约之石’不见了。昨晚我去他的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个。”
“即使这样也不能排除Caster的嫌疑。一定是那个无耻之辈在您将我索要回去之后,不顾答应了您的‘请求’,气急败坏地谋害了您的好友。”
“不是Caster,绝对不是他。在龙王授予沙卡西尔特永生的‘契约之石’后,知道这个秘密除了他本人外就只有我。”
——况且时间上也不对。
昨天,荷雅门狄重返现世的日子,是布拉格的圣杯战争落幕之后的第二天。可格雷琴却告诉她厅长早在一周前便已辞世。他们主从二人谁能想到,沙卡西尔特在战争开展初期就已经不在了。
命运果然是喜欢折腾人的东西啊。回想起当时被格林沙以沙卡西尔特的性命威胁的情景,这其中的讽刺意味实在令人感到无力。
“沙卡西尔特大人自己毁掉的?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也想知道啊。只可惜……”轻轻地笑着,荷雅门狄把视线定格在友人的名字上,而她的神情也随之阴沉下来,“老家伙到底是活腻了,还是丧失了人生的目标,还是不想拖累我……我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听到主人与平常略有些不同的声音,迪卢木多半安慰半鼓励性质地将手覆上她的肩头。
“是因为我和他说过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才会偏激地……啊,也不对,他那样的男人只是尽完职责后选择了死吧。”
在他的治理中辉煌过也衰落过的这座神厅再也不需要厅长了。尽管如此,那个男人也一定是含着笑离开人世的吧。
那块沉重的碑石下面埋着的,是连尸骨都没有的唯一的挚友。
也许当年在她不告而别地离开布鲁塞尔,去卡塔特赴死的时候,沙卡西尔特也体会过同等的切肤之痛吧。
荷雅门狄说着,迪卢木多听着。
“老不死的家伙……原来终于还是死了啊。本以为他会活得比世界更久的呢……哎,Lancer?”
她的骑士没有任何犹豫地搂住了她。在被男人拥抱住的一瞬间,荷雅门狄突然感到有些吃痛,但在迪卢木多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头了之后双臂立刻放柔。慢慢地,在他的怀里,她竟觉得心中的悲伤舒缓了些。
“……请您不要再说这些话,请您安心,我会一直守在您身边的。我的决定,绝对不会改变,无论发生什么。”
迪卢木多放轻了声音。热热的气息吹在了她的脖子里。她悲戚的样子……昨天晚上,主人曾一度有过的不正常表现,现在终于能理解了。
荷雅门狄努力压平自己就快要难以遏制的颓废情绪,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和表情,努力把所有软弱的一面从自己的灵魂中抽离。
“没事了,我没事了。”
这种程度的拒绝信号似乎还不足以撼动迪卢木多。他依然搂着她,低低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能感觉到颈项附近有暖暖的呼吸碰触。
“已经可以了,Lancer。”
他迟疑了一阵,在主人的颈脖上留下了足够多的热度后,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放松了双手。
他们注视彼此。迪卢木多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而荷雅门狄也仿佛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般,只是这么注视着。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她突然拎起了他的手。虽然不知道主人要带自己去哪里,并且,坦白而言——让一个身高仅到自己下巴的女性像牵着大型犬一样拉着走路,实在是个奇怪的景象,不过迪卢木多却并不介意,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
陵园另一头依旧是一派了无生机的景象,沉闷是这里的统治者,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聆听着偶尔传来的细碎鸟鸣声,主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满是树叶的小道上。
迪卢木多跟着突然站定脚步的荷雅门狄停了下来。当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了角落里某座极其不起眼的墓碑前,迪卢木多这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啊,这也是假的吗?”
迪卢木多指了指碑文上「1432——1450」的字样,无奈地把视线在自家主人的坟墓和身边真实存在的女子脸上来回游移。
“当然啦,老家伙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不能记载真实的年份,后来才修改成这样子的。”
隐藏着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的这座墓碑,对此荷雅门狄也是十分的无奈,对迪卢木多摇头笑着。
在自己的墓前,在主人的墓前,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啊。望着那「吾友,荷雅门狄,于此长眠」的文字,两个人都笑了。
“想想我也是个忙碌的人啊,长眠的地方一个接着一个换。”
“Master,您这么说的话实在是……让我回答什么才好。”
这一切的缔造者——让荷雅门狄即将搬迁到属于自己的英灵王座居住的男人,脸上蔓延着怎么也藏不住的苦恼神情。
总之,他们无聊地呆了一会儿后回去了。
“……走吧,我的骑士。”
荷雅门狄扭过身背对迪卢木多前行。俊朗的英灵闭了一下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随即紧紧地跟上已将情绪调节完毕的主人。
虽然回到布鲁塞尔后接受的是如此超乎常规的命运,但白发女子却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甚至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转悲为喜。
当然这绝非薄情。在那强行压抑住内心酸楚的坚韧表情下,迪卢木多深知自己的主人必须承认这个命运,并毅然地面对它。如此难得的忍耐力是名为荷雅门狄的女子所拥有的最大的美德,但对于迪卢木多来说却也是最让他心痛的地方。
——没有关系的,我的主人。即使全世界都离您而去……至少还有我会追随着您。
将这句话深深埋在心里,迪卢木多走在荷雅门狄身侧微微偏后的位置,浸润在「守护骑士」感情之中的金眸片刻不离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布鲁塞尔神厅……这个最初和主人建立起点点回忆的地方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
迪卢木多不禁想起圣杯战争之前在布鲁塞尔神厅度过的日子。一天和自己的从者说不上五句话的荷雅门狄,留给自己的不是书房里埋头阅读的孤影,就是画室里一心提笔涂抹的背影。不过,这也让迪卢木多有充分的时间去观察她。从迪卢木多的视角里,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一度猜想荷雅门狄是不是厌恶男人,不喜欢和男性亲近。可是沙卡西尔特的存在又打破了这个观点。和神厅其他男性也能和平共处,并无任何异状。最终迪卢木多推导出来,自己的主人所厌恶的……只是身为从者的自己。
迪卢木多以宽容慈悲的心接纳着他的主人,那个总是独享着孤寂,沉溺于孤寂的主人,猜想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造就出那样的人。
可是后来呢……
回想起来,哪一段的记忆让他最为深刻?
是布鲁塞尔淡若清水的琐碎生活,还是布拉格荡气回肠的传奇旅途呢?
荷雅门狄用自己的方式带领他步入圣杯战争的终点。强硬霸道的,不容反对的,却不是为了她自己。
他们两个人,都在这数个月的相处中逐渐改变着对方,互相影响,互相在彼此的心里扎根落地。
本来只是依靠圣杯契约平淡地维系着主从关系的二人,在抵达布拉格的初期始终无法磨合。她始终有意无意地拒绝他,对他若即若离。直到看见那场梦境,他才知晓主人初始阶段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原因。
直到「那时」。
从来不曾表扬过前世从者的荷雅门狄,在生命的最终时刻对杀死自己的那个男人说——干得漂亮。
只是突然从后颈中黯淡许久的魔法阵里冲出来而已。就这样让您抛弃生命,放下武器,松懈了自己的心房。
您可以再把他封印起来的吧,您能做到的吧。可是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