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静静注视莲依，和她怀中静谧沉睡如死的冥天，用那种永远见不着的目光专注的望着。
  许久之后。
  她轻轻的牵了牵嘴角，笑容里有淡淡入髓的悲伤，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雨珠儿在头顶带着忧伤，旋转着、盘桓着。
  倏然。
  雪依双膝弯曲－－
  她跪了下去－－
  跪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
  伏下了身－－
  双手触地，头轻轻的低弯，透明的发丝触了冰冷的地，晶莹透明的额头碰了地面薄薄微漾的雨面。
  “雪依，你这是要做什么？”抱着小冥天的莲依轻呼出声，焦急地弯下腰去。“我答应你会照顾好冥天的，若是如你所说，他是那日救我的恩人，这是我的还恩，无需你这样做啊！我受不起啊！”
  纷飞的雨在天空徐徐散落，轻轻的穿透她的身子。雪依静静的跪在地上，一起一落，伏身磕头，素白透明的衣摆，散落在身旁，像朵在寂寂的夜雨中浮动的白昙花。无数的雨跌落，一圈圈涟漪缓缓的散开，地面上的水纹透着幽冷的光，盈盈闪闪的，却投不出影，跪地的人恍如那冷寂的光，没有重量，没有浮影，只剩下泪的痕迹，在波纹中激荡。
  莲依伸出手，想要扶起她透明晶莹得即要散去的身子，纤细的指，却慢慢地穿透了她的肩，轻轻地滑落了下来。
  “你……”莲依半蹲在她的面前，惊慌的望着她，眼前如幻似影的身躯，仿佛风雨再稍许大一些，这残影般的她就会被吹散消损。
  雪依仰面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笑，眼底有光芒在转动着。
  “请你接受，你的大恩大德，雪依我无以为报。”前生生育她的恩，今世惦念的情，她都报答不了。
  她泪眼婆娑的对满脸迷茫的莲依微笑，清寒的雨水缀在她肌肤上。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如落花般轻柔手指贴在莲依的脸颊上，轻轻的，颤颤的，细细的摩挲着，感受着那无法传递的温度，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激的笑意。
  “谢谢你……谢谢你还隐约……记得我的存在……还有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千年前未能侍奉你到终老，长伴膝下，今日还要给你添麻烦，未能报答你们的大恩，真是对不起！
  淡淡的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地，悠悠地冉浮，千万光华直欲破晓而出。
  黑夜寂静地、孤独地，黯然隐退。
  “我该走了。”雪依静静地说。
  破晓的第一缕曙光，斜斜照在她莹薄的肌肤上，透明的身子仿佛有万千的细碎光芒，正从她的体内向外飘散。
  天最终还是亮了，她也要化作烟尘，随着那无尽的爱消散天地。
  闻言，莲依一颗心揪痛起来，仿佛这一别，无论天上地下都再也见不着面了，她慌道：“雪依，你要去哪儿。”
  雪依不语，只是牵扯着唇角淡笑，笑得那么无奈和忧伤。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茫然迷离。
  她也不知道。
  烟消云散，魂飞魄散后究竟会去哪儿。
  “你还会回来吗？”莲依忧虑的继续询问。
  雪依沉默的望着她，唇边浅浅的笑容依然保持在唇角，却虚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黎明中。
  她点点头，轻轻的声音越说越低。
  “会，一个月后，我会来接他回家。”
  莲依屏息凝视着她。
  “那我们等着你。”她极为缓慢的说着，想把这句话刻入她心里。
  马路的对面。
  缓缓开来一辆跑车，披着清晨第一缕光而来，停靠在路边。
  曙光在车的表面闪闪烁烁不定，细细的水痕顺着咖啡色的玻璃漫漫地流淌，水样的流光在雨中飘。
  车内的音箱里放着一首歌曲，轻悠悠的歌声中淡淡的忧伤落寞萦绕其中，一丝一丝的将人感染，渗入骨髓。
  “……
  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
  我会用每一个夜晚来记得你
  如果失望只有这一次
  我会用无数个希望继续等待
  不怕梦醒时你不在身旁
  只怕这是永远的凄凉
  如果爱你只有一次
  我愿放弃唯一的生命
  失望也好哭泣也好
  只要你能记得我
  ……”
  透明的雨愈来愈小，渐渐消失在天晓晨曦中。
  雨还是舍不得放不下那深沉的夜，决定消失在夜完全离开的那一刻，就像她一样，消失在那份失去的爱中。
  雪依望着冥天，苦涩难过的笑容在透明的脸上轻轻的荡漾。
  她伸出透明轻颤的手，想要最后铭记冥天的温度，手指却悬停在半空中，长久的停在半空没有落下。
  良久。
  她的指尖徐缓地握起，收了回来。
  她转身。
  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回望一眼。
  前方，晨光在雨中闪烁，叶片上的泫露微微的颤动，折射出七彩绝美的光，随着灿烂的阳光来临，万物都变得光辉熠熠，变得如此明亮美好。
  可是－－
  眼泪，却扑簌簌掉下来，在脸颊上疯狂的漫流。
  悲伤的歌曲静悄悄的飘来，婉转忧伤的女声，回淌在细细渐歇的雨中。
  “……
  你所给我的一切感动
  会不会只是我的幻想
  如果爱你只有一次
  我会用一生来等待你
  失望也好孤单也好
  ……
  就算爱我只有这一次
  我会用每一个美梦来回味你
  就算温柔只有这一次
  我也感谢命运对我如此厚爱
  ……
  透明的身子和黎明曙光相融，她慢慢向晨曦中走去，不再回首。
  轻轻的叹息如同那场破碎的夜雨停了，缓慢无声的停了，淡淡的风，吹向那弥散于地平线上晕红的天光。
  沧桑悲凉的歌声依旧在晨曦淡淡的光里。
  轻声呢喃着、呢喃着……
  “……
  如果爱你只有一次
  我愿放弃唯一的生命
  失望也好哭泣也好
  只要你能记得我
  ……”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灰飞湮未灭
  天，完全光亮了。
  忧伤透明的雨有尽时，终不会飘到永远，当太阳悄然冉浮的同时，寂静的停了。
  浩蓝高远的天空，丝丝白云轻轻的飘，绿油油的枝叶殷勤的迎着阳光，荧荧泫露在光芒中映出晶莹如珍珠般的玲珑光泽，浓郁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味道，微风中阳光的气息，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
  雪依呆怔的走在路上，长长的林荫道，空荡荡的无人，只有那首悲伤如泣的歌曲在微风中来来回回的轻轻飘。
  万念俱灰的她，思绪一片空白，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让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只是一步一步呆呆的走着，融身光芒中的身子，透明得恍如就是万丈光芒中一缕轻飘的微尘，无人能够看得见，她慢慢的在林荫道上像头顶的流云般飘走，轻若无物，没了重量。
  “啪”地轻响－－
  她跌倒在地上，就像摔碎的、无魂无魄、没有呼吸心跳的木偶，就像微风轻轻的吹过她的身体，她就会这般碎裂破散了。
  她一动不动爬在冰凉的地上。
  清晨的风空荡荡的旋飞，两旁的树木在清风中细碎絮语。
  她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不愿再起来般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她睁开眼睛，无奈的叹息，原来等死竟是种熬人的折磨。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就这样消失掉。
  这样就不会痛，就不会悲伤，就不会再想他了。
  她支撑着身子，想爬起来，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走到消失为止，努力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弃权认命般的跌靠在墙边，她真的累极了，实在再没有丝毫多余的气力爬起来。
  宁静的林荫道，阳光洒落在湿润的地面上，宛如无数星星在闪耀。
  她倚靠着高高的围墙怔然坐着，头贴在墙上，不再尝试站起来，只是静静的坐在冰冷的地上，等待着最后的煎熬、最后的折磨、最后的绝望。
  她抬头，呆滞空洞的视线注视着头顶蔚蓝的天空。
  茂密的树叶在墙头轻轻的飘，鸟在低鸣，夏虫啾啾，万物充满生机勃勃的光，希望的身影无处不在，绝望却溢满那双怔怔看着丝丝白云的眼眸，静静的阳光，静静的悲伤，静静的等待消失。
  雪依徐缓的把头低下去，埋在屈起的双腿间，无数璀璨碎散的光珠一点点的从她身体里慢慢地像袅袅的云烟，朝天际飘远。
  然后，她开始轻轻的颤抖，颤抖得如同秋季风中轻飘的落叶。冰冷的液体从膝间光瀑般连绵地流淌，跌进地上薄薄的水面里，漾起一道道浅浅的涟漪。
  微哑的歌声忧伤缓慢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好似车主特别酷爱这首悲伤的歌曲。
  “……
  如果爱你只有一次
  我会用一生来等待你
  失望也好孤单也好
  只要你能说爱我
  ……
  如果爱你只有一次
  我愿放弃唯一的生命
  失望也好哭泣也好
  只要你能记得我
  ……”
  一抹白如无痕雪野的身影平忽而至，万千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仿佛吸收了人界最夺目璀璨的晶芒所幻化，身后的白色单翼透着脆弱的光，盛夏的阳光中，光的影子在清风中一圈圈忧伤的舞蹈。
  风一吹，墙头郁绿的叶片上，那小小七彩的泫露一滴一滴悲如泪的飘落，缀满了他顺亮耀眼的银发，润濡了他煞是耀眼的白裳。
  清新湿润的地面，四处皆是还未蒸发的粼粼水光。
  他站在一堵墙前，雪白的身子笼罩在绚烂晨光里，哀伤却溢满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他眼底带着最深的痛楚，万般忧伤的望着那高高墙下渐渐弥散消失的她。
  温柔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间筛落，被树叶揉碎的阳光渗过她透明的身子，烙上块块如泪痕般大小的阴影。
  静静地……
  他轻轻的半蹲下略微僵硬的身子，蹲在她的面前。
  心痛欲裂的瞅着她透明的身子，他沙哑难过的低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珍惜自己！”
  墙下失魂的人儿，没有抬头，没有回答。
  她好似已听不见任何的声音，沉浸在自我的痛苦中，感觉不到悲伤的他。
  他伸出手想要轻轻的抚摸她凌乱亦透明的发，想让埋在膝间的她抬头望着他，知道他在她身边，知道他会永远在她的身边。
  可是－－
  他碰触不到她。
  轻颤的手指接触到她透明的发，却怔怔的透过她的身躯滑了下去，他的手再次晃了晃，又再次穿越了她的身体，无论指端附上多强大的灵力，他始终碰不着她。
  清晨的风轻轻吹来，树叶细细沙沙地响。
  他想抓住她的身子猛烈地把她摇醒，让她看着他，想着他，不许消失，不许散去，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始终没有动，她听不见，她亦看不见他。
  他的神情微变，忧伤的眸子变得幽深痛苦，他把手轻轻的悬空放在她的发丝上，感觉着她的气息。但是他却渐渐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天地间已逐渐没了她的气息。
  手指在她头顶握成拳，放了下来。
  然后－－
  温柔如风的神祗，唇边始终柔和微笑的神祗，在清晨的微风里勃然大怒的对她大声低吼出声。
  “雪依，如果你心里不想着我，我无法碰触到你，无法聚拢你的元神，那么你会真的完完全全消失。”
  慢慢地。
  他的声音变成揪心无力的哀求：
  “求你，请求你，不要就这样离开，不要到我看不见，触不到的地方去。”
  清晨白色淡雾让他眼眸一阵湿凉，冰冷如水的风冻僵了他的血液，他不要这样眼睁睁的失去她，哪怕付出无尽的代价，他都要留住她，哪怕那是无尽的折磨，他也不要失去她。
  他将垂在双侧的手腕颤抖着扬起，悬空的合拢，小心翼翼的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像呵护着一团只要用力就会碎散掉的微光。
  他抱着她，如张细密的网温柔地将光般轻飘的她温暖的裹起来。
  轻若耳语的声音忧伤的一遍遍恳求着：“你抬头看看我，就看一眼，哪怕就一眼。”
  风轻轻的吹拂。
  阳光闪烁着忧伤，薄薄的水面漾着忧伤，郁绿的树殷红的花在晨风中疯狂的滋生出忧伤，那种忧伤仿佛无处不在，遍及在他们身旁。
  盈雪般纯净的白衣人，同样忧伤地搂着一团轻悠悠的浮光。
  万千碎散的光芒，越来越多的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朝浩蓝的天空慢慢地飘去。
  忧伤的歌曲依然萦绕在微风中，如水般潺湲流淌。
  “……
  如果爱你只有这一次
  我会用每一个夜晚来记得你
  如果失望只有这一次
  我会用无数个希望继续等待
  不怕梦醒时你不在身旁
  只怕这是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