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眠点点头：〃多谢君上。〃
  他没说话，只是瞪了她一眼。
  镜眠蓦地一缩：〃……墨疏。〃
  墨疏浅浅笑起来，眼光灿若晨星，倾身到床边看着她：〃镜眠，晚上留下来住。〃
  〃不要。〃
  〃是么？〃他收回笑，起身淡淡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可是我已经叫人去和管事说，把碧溪阁腾给别人了。双毒现在和少林挤着住一间院子，没有你的地方。〃
  镜眠：〃……〃
  ☆、42　夺标前夕
  后来镜眠还是没能回得去碧溪阁。
  离铜城夺标的结尾还有三天时间，这三天镜眠都是住在松帘阁的。墨疏对她极好，简直好到了让她都很惊讶的地步，甚至把房间让给她而自己去睡书房的硬榻，这不禁叫镜眠受宠若惊得异常。
  不过不管君上大人有多么的宠她，镜眠依旧坚持要去参加最后的夺标——这是墨疏唯一不能赞同她的一点，俩人为了这事儿争了不知多少次。墨疏认为镜眠现在身体状况堪忧，镜眠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尤其是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
  更何况，还有她问都不敢问的一句话：当初是你让我去夺标，现在却不让了。那么你留我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三天的时间让她身上的伤都恢复了七七八八，但是随着墨疏对她日益百依百顺，她心里的慌乱越发有增无减。尤其是到了最后夺标的前一夜，躺下许久都未曾有睡意。
  后来约莫子时，墨疏来敲她的门，相较于镜眠的惊讶，他反倒镇定：〃早知道你今晚上会睡不着，叫你不去夺标，你偏要去。〃
  〃你来做什么？〃
  〃陪你睡。〃墨疏浅浅笑起来，把一脸惊悚的镜眠拉进屋，一直拉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在床上躺下来，侧过身去轻轻抱着她：〃好了，睡吧。〃
  〃墨疏……〃
  〃嗯？〃
  〃这样我会更睡不着的。〃
  墨疏盯着她看了一会，有几分无奈地道：〃那你想怎样？〃
  镜眠想了想：〃我想去和轻歌一起睡。〃
  〃尉迟月在她那里。〃
  最后经过一番商讨，墨疏还是颇为好脾气地送她去了碧溪阁，和伶舟袭夜一起睡。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伶舟袭夜近距离第一次看见墨疏真容，顿时惊为天人，等墨疏走了之后她还拉着镜眠兴奋了许久。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等她说得困了，睡了，镜眠却还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记得好久以前师父说过，睡不着的时候就盯着一样东西看，看得久了自然就睡着了。
  于是镜眠就开始盯着窗户看，窗棂上投下一层薄薄的月光，显得十分静谧。镜眠看了一会儿，渐渐也觉得眼皮有些沉了。
  此时，却突然发现窗纸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还想着是花眼了，就看见那个黑影又从另一边闪了回来，晃动了几下，投在了窗纸上。是个人的形状。
  镜眠一个激灵，立刻精神了。
  悄无声息地摸下床，慢慢向着窗户边上挪移。对方也仿佛只是小心试探，定在窗前好一会儿都毫无动静，许久，才微微晃了晃，影子扩大一点儿，似乎是走近了几步。
  一只手的影子显了出来，扣在窗上，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镜眠的惊讶之情无以言表，原来姑娘们的房间总是有半夜访客的，不管是轻歌还是伶舟袭夜。
  这个时刻，自己是不是应该适时地消失一下？
  正想着，却见那个影子又动了一动。只听轻微的〃吱呀〃一声，木质的窗扇被轻轻推开了。
  镜眠倏然一惊，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脚下一挪动，便〃啪〃地一声碰到了一张椅子。清脆的响声在如此静谧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镜眠身子微微一滞，那窗口的手便立刻收了回去，窗扇迅速合上了。
  可是就仅仅是打开的那一瞬间的半扇缝隙，却也足以让镜眠看见映在月光下的那张面容。
  她呆了。
  那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容，在这一时刻一闪而过却让她惊恐到无以复加。
  那是九苏的脸。
  九苏是个死人。
  镜眠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的感觉，不过在她感觉完之前，行动已经先于思想一步踏出去了。
  任谁在深更半夜看见一个已死之人复活都会吓得面无人色，但是她偏偏本能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起来，而是迅速冲出了房间追向那人离开的方向。
  九苏不会害她。
  这就是她之所以敢一个人追出来的原因。不管他变成死人，变成鬼，变成僵尸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依旧是九苏，九苏绝不会害她。
  一片茫茫月华之中，很快镜眠就失去了那个快如鬼魅的人影的踪迹。转过几间别院，四周就消失了一点人声，只有树叶刷刷地发出纤薄的声响。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在原地拍着胸口顺气。然后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十分疯狂而离奇的想法。
  九苏没有死。
  即使她曾经亲手把剑扎进了他的身体。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刺中要害，而且以浮雪的本事，再严重的伤他也能有办法救回来。
  九苏是唯一一个跟在浮雪身边多年的人，浮雪没有理由要他死。
  镜眠看着一地的月光忽而觉得有些寒意，如果九苏没有死，那么这些年来师父究竟骗了她多少？
  而且，九苏为什么要来铜城大会？还能进入这座府邸，看他消失的速度约莫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稔，难道他离开了浮雪投靠了白公子？
  镜眠回到碧溪阁的时候已经打过三更，她心里乱得要命，上床的时候不小心把伶舟袭夜吵醒了。
  伶舟袭夜侧过头看了看她，打了个呵欠靠在枕头上：〃嗳，你以后还跟我和我弟一起么？铜城会一完你就和墨疏走了吧。〃
  镜眠噎了半晌，道：〃不会的，你们只要不赶我走，我还跟着你们一起。〃
  〃不是吧你，你俩的事儿到底成没成啊？〃
  〃别瞎扯，赶紧睡吧。〃
  伶舟袭夜却反倒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啊。你跟他睡也睡过了，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他就是要抽身走人你也得拼死了拉下面子来缠着他。再说我看墨疏也不是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君上难免架子大，你不主动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镜眠一时无语，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真不喜欢他。〃
  伶舟袭夜：〃啊？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
  伶舟袭夜想了想：〃唔，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一个君上也没多大了不起。反正你还年轻，不愁找。〃她说着又重新裹上被子躺下。镜眠也困了，在她身边躺下，快要睡着的时候又听伶舟袭夜说了一句：〃你觉得我弟怎么样？〃
  〃挺好的。〃
  〃那你以后找的时候先考虑啊？〃
  〃好。〃
  后来伶舟袭夜又说了几句话，镜眠实在是困倦得厉害，应付几声就过去了。这一觉虽睡得短却莫名地睡得极不消停，梦中似乎有少年时九苏微笑的面容，轻声的耳语在对着她说话，却转瞬间变成了她将长剑刺入他胸口飞溅出的血花。
  即使在梦里她也感觉到额上流下的冷汗，身体不自主地蜷缩起来。然后转过脸似乎就是九苏在月色下半掩在窗扇之后的面容，一闪即逝的影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追去，然后猛地就醒了。
  已经是清晨，伶舟袭夜坐在床边上奇怪地看着镜眠擦去额上的冷汗：〃做恶梦？怎么了？〃
  镜眠摇摇头：〃我说不出来，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然后她说着就戛然而止。
  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是昨夜里九苏那张在月下有些惨然的脸。之前反过来倒过去地想，却从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现在却突然反应过来——九苏的模样变了。
  虽然还能轻易地认出他是谁，但是当时那张面容的模样却绝不同于几年前镜眠最后见他在临死前的脸。彼时的九苏还是个少年，面容尚未能看得出什么棱角，而现在却已经完全脱去了稚气。
  而每个人都知道，鬼是不会长大的。
  九苏真的还活着。
  镜眠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白公子的好奇达到了一个顶端。九苏为什么会和白公子有关联，抑或是……九苏就是白公子？
  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响起来，镜眠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找她的是墨疏，清晨的阳光中立在门前他一身墨色绝代倾城：〃我陪你去比武场。〃
  镜眠问过伶舟袭夜要不要一起去，她说等一会儿她会和伶舟颜约过去，叫镜眠和墨疏先走。于是镜眠就拿了佩剑随墨疏走了，路上他回过头来淡淡瞥她一眼：〃你昨晚上还是没睡好吧。〃
  镜眠老老实实地点头。
  墨疏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提不让她去夺标之类的话，就带着她默默向前走。快要出府邸的时候，镜眠又想起来，问了一句：〃如果我赢了的话，应该是白公子亲自把弦佩拿给我吧？〃
  〃你倒是想得开。我要是你，就会先想想怎么在场上不被人打得很难看。〃
  〃当然了，乐观是成功人生的基石，好的开始成功的一半。〃
  墨疏干脆不理她。直到镜眠跟上来拽他的衣角，他才问道：〃你为什么对白公子那么感兴趣？〃
  〃因为我觉得他在进行一些嗯……秘密的手段……还有，他可能和我从前认识的人有关联……嗯，总之，他身上有我很想知道的东西。你为什么问这个？〃
  墨疏想了一下：〃可能是我……嫉妒了吧。〃
  〃啊？〃
  墨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握着她的手，十分郑重地说道：〃你这样关注他，我嫉妒了。〃
  然后在镜眠反应过来之前，俯□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43　铜城夺标
  比武场上，人山人海。
  今日的看客比前几日都要多，甚至还有些稍许名气的人物出现。镜眠来得时候尚早，墨疏在嘱咐她几句之后便上了高台坐着，她一个人就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的人。
  一脸不忿的那些，多半是在之前的比武中被刷下来，等着今日扬眉吐气的，此时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吵吵嚷嚷连叫骂带自夸。镜眠从这些人身边路过的时候连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如此没口德之人能平安活到今日还未叫人灭口，这不失为一个奇迹。
  镜眠又扫了一眼看台上，大门派那边相对就要安静许多。尤其是掌门或者首座弟子们，更是一脸高深，闭口不言。
  要别人尊重你，首先你要少做错事，少说错话。镜眠心想，约莫这些大门派的厉害人物最厉害的也就是在这一点上了，懂得轻易不做事，也不说话。不管心里明不明白，先给人以智者的形象。然后你就厉害了——厉害了就能有厉害的武功，就能收许多更厉害的弟子，你的门派也就跟着厉害了。
  不知道自己也学着这样能不能变得厉害一点儿？
  于是这段时间不管有谁经过比武场，都会看见一个佩着剑的姑娘紧紧抿着嘴，独自一个站在树下，任周围发生什么都目不斜视。镜眠坚持了这个状态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然后双毒出现了。
  伶舟颜约奇怪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在这里做什么？〃
  镜眠静静看他一眼，极其缓慢地摇头。
  〃你疯魔了？说话啊。〃
  镜眠摇头。
  〃那……〃伶舟颜约想了想，突然从袖子里拽出一条灰色的小蛇来。镜眠瞧了一眼，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不是小灰么，然后就看伶舟颜约拎着小灰的尾巴凑到了自己面前。
  她看着蛇鳞上油油的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伶舟颜约的手又送过来些，直接把小灰搭到了她脖子上。
  镜眠只觉得一条带着凉意的东西不断顺着脊背向下，她白着脸瞧了伶舟颜约一眼，他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然后镜眠终于忍不住破功：〃你无不无聊啊！〃
  伶舟颜约把小灰拎出来，那厮正忙着打哆嗦，大概是因为镜眠身上太暖和了适应不过来。伶舟颜约把它扔回袖子里，笑着望着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