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独来读网      更新:2021-02-18 17:13      字数:4847
  从一开始的在墙上刻正字盼日子,变得渐渐看淡了时间,就连见到九苏的时候,说话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了。
  就不知这么过了多久,这日突然来了一点新鲜事。
  九苏来送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食盒就走,而是从衣襟里掏出一枚细长的锦盒放在她桌上,看了看她才离开。
  镜眠虽然被孤独折磨得惯了,年轻人的性子却是还在的,不由得好奇将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枚玉坠,做得很精巧,温润的白玉刻成一枚竹子哨的形状。
  她反过来倒过去地看着,很是爱不释手,然后在锦盒的底部发现了一张折成细条的纸,上面是九苏熟悉的字迹。
  “镜眠,生辰快乐。”
  窗外的树叶已经染了泛黄发脆的边缘,瑟瑟地在风里抖动着将要落下来,夕阳斜照下一地漠漠的的萧索。连她自己都忘了已经是初秋,是她的生辰了。
  笑着将玉坠挂到脖子上,嗯,明日九苏来送饭的时候要和他说声谢谢。只说谢谢,其他的什么也不说,他应该是不会回答的,师父也不会发现。
  却没想到还没等到明天就再见到了他。
  九苏是入夜时分锁着眉出现在她门前的,镜眠吃了一惊,刚想开口就立刻捂住了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惊讶地望着九苏,他似乎略带沉重地缓步踏进了房门,身后还跟着一人,长衫曵地,竟是多日未见的浮雪。
  “你倒是听话。”浮雪望着她捂着嘴的手,神色里有些嘲弄,又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倒不是让你一个字不许说,今晚你可以开口。”
  镜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师父,你们怎么来了,山下有事情?”
  浮雪并不答她的话:“镜眠,可知你在山上待了多久了?”
  镜眠摇头,她早就不刻正字了,自然是无法知道自己已在这里多久。
  “九苏,那么你可知道?”
  九苏亦摇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我却恰好还记得,是三百零八天。”浮雪顿了顿,语气一转:“而我不记得今日还是镜眠的生辰,九苏你,却记得清楚。”
  九苏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面色惨然。浮雪淡淡瞥了他一眼,将他推到镜眠面前。
  “日子也差不多了,镜眠,你只差一步就能突破这一折。”
  镜眠猛然一颤,惊惧地望着师父俊美的面容,他漂亮的薄唇缓缓开合:“镜眠,杀了他。”
  九苏像是痛苦,已经闭上了眼睛。镜眠一边用力摇头一边向后退缩:“不,我不杀。这武功我不练了,我不杀他!”
  “因为他是你最熟悉的人之一,所以杀了他,你就能迅速突破孤独这一折。武功不是你说练就练,说停就停的。而且你何不问问九苏,他是如何想的?”
  九苏依旧闭着眼,平静道:“镜眠,这是九苏的任务。公子这么多年尽心培养你,你切莫半途而废。你在石屋中,不是也差一点动手杀了我?对我而言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拿出你那时的勇气来杀了九苏吧,九苏心甘情愿,只要能助你武功飞升,便是我的价值。”
  他面无表情地说说出这几句话,熟练得像是事先演练过多少回,只是依旧掩饰不住嘴唇的颤抖。
  “不,九苏你不是自愿的!”他是那么乐观而且善良的人,常常嘴角挂着笑容,喜好收养些无家可归却极富有灵性的小动物,怎么会有一天失去对生活的希望,让别人来杀了他?
  “我是自愿的。”九苏又重复了一遍。
  “不,你不是!你……”镜眠觉得自己要疯了,努力缩向墙角让自己离着九苏越远越好,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
  浮雪面上有几分不耐烦,挥手打断她:“罢了,我将他锁在崖上。你若想通了便去给他个痛快,你若一直不愿杀他那就任他自己受折磨饿死,那样对你功夫长进也无益。你且自己决定。”
  浮雪走了,只留下九苏被锁在木屋旁边的那块巨石上。
  “九苏,刚才的那些话是你编出来的,你不想死,对不对?”
  镜眠站在他面前,夜晚的山风吹着衣角瑟瑟地抖动。
  她裹着一件披风都觉得冷,九苏没有武功,只穿着一件单衣背贴着巨石,脸色很白,近乎透明。
  “我是自愿的。”又是这般重复了一遍,九苏还是闭着眼:“镜眠,如果没有事情便少来与九苏说话的好,对你武功无益,还是快些杀了我。”
  ☆、04 出师
  最后镜眠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不记得是几天以后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早秋瑟瑟的风里,她终于哭着把长剑刺入了奄奄一息的九苏的胸口。然后近乎惊惶地发现,九苏干涸的嘴唇甚至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在那个黑漆漆的梦境里,秋风冷如刀割。
  那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少年弯着嘴角,温柔地对她说话。
  “镜眠,不要哭……你即使不杀我,我也……撑不下去了。好好学武,不要恨公子,他……对你的期望很高。”
  暴雨倾盆而下,剑刃没在九苏身体里,雨水冲刷了所有的血腥。她这个时候甚至希望他狠狠对她发火,而不是永远这样平和地一遍遍重复着那句“我是自愿的”。
  镜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所有的孤独在心中累计瞬间达到了一个顶点,随即就感觉体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横冲直撞。眼前随着闪电的打下花白一片,迅速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山下的小院里,浮雪坐在她床边,耐心地细细吹着一碗深棕近乎黑色的汤药,见她醒了,便用勺舀着给她喂下去。镜眠何时受过这般待遇,怔怔地由着师父把药给她喂下了,然后开口道:“九苏他……”
  嗓子干涩,声音也跟着沙哑,浮雪端了杯子给她,撑着手将头支在床沿边上:“已经叫人好生葬了。”
  她希望那是一场梦境,但他却这般淡淡地告诉她,那都是真的。
  “师父!”镜眠莫名地有些来气,尤其是看他如此漠然的样子:“九苏哪里惹师父不高兴了?他跟了你那么多年,难道不杀他我就不能练武功了?他临死前还惦着自己的主子,现在只落得个好生葬了,我替他觉得不值!”
  浮雪没有说话。
  只是他眼中也蒙上一层冰凉,半晌才“啪“地将药碗往桌上一放:“杀了他的是谁?镜眠你是疯了,莫不是都忘了,还来与我说这些。”
  “是你把他锁在那里!我不杀他他也会死,你可见到他求着我杀了他还叫我不要恨你的样子?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你干脆也杀了我算了!”
  像是和他比似的,镜眠手中的杯子也“啪”的一声落地。浮雪望着她,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随后叹息了一句转身出去。
  临出门前却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只道:“你已经突破了第六折,不管你恨不恨我,晚上到院里来,我教你最后一折的武功。”
  门被轻轻合上,几丝迷蒙的阳光从门扇中透出来。镜眠有气无力地趴在枕上,她确实想恨浮雪来着,可是却根本恨不起来。他与九苏一样,都是她这些年里极其重要的人,少了任何一个,她都无法习惯。
  而且更何况,亲手杀了九苏的,确实是她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恨别人呢?
  镜眠叹息了一声,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还不到晌午。
  昨晚的事情弄得她心力交瘁,这会儿便蒙着被子睡了。这一觉睡到傍晚时分,不情愿地爬起来,却觉得身体异常灵活。体内横冲直撞的力量此时全部化为了她自己的内力,稍稍一运转,便觉得全身经脉是前所未有的通常,力量也极其充沛。
  原来这就是突破第六折之后的飞升,比之前的几折厉害得太多了。
  想着想着,低头发现地上的水渍已干了,杯盏的碎片却还在。
  没了九苏,这些事情便都没人做。
  镜眠也没心思去打扫,随便把碎片踢到了墙角,便打算去院子里找师父学武功。走出几步又退回来把挂在墙上的长剑别在腰上,然后才推开门走出去。
  院落之中,浮雪正独自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手中握着一只翠玉酒杯,她来时他已喝的有些双眼迷离。镜眠正思忖着要不要改日,便见浮雪招手叫她:“镜眠,过来。”
  镜眠应了一声,走过去。浮雪有些摇晃地站起来,狭着眼打量了她一番:“还拿了剑?”
  听这意思,难道练这最后一折不用剑?
  “师父,可以开始教了吗?”
  浮雪的眼底折射出一片细碎的月光,月色的深处映着镜眠的影子。他嘴角似乎轻微地动了动:“可以,你过来。”
  话还没说完,镜眠就觉得手被一片温暖覆住。浮雪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镜眠整个人带入怀里。略带酒意而缠绕着湿润的怀抱——镜眠一瞬间脑中都是空白,这是什么意思?
  浮雪一手轻拥着她,一手在她脊背上滑过。镜眠慢慢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师父!你……”
  她本想质问一句你干什么,但又觉得不足以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师徒师徒,一为师,一为徒。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镜眠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于是背过身去调整了一下情绪:“师父今日醉了,教我武功的事便明日再说吧。”
  谁知浮雪却像没听见一样,从背后揽上了镜眠的腰。镜眠只觉得重心一斜就被带着往后倒去,跌坐在浮雪怀里,近得甚至能感觉到他吹拂在颈后的呼吸。
  镜眠双肩一颤,想要挣脱出去。却感觉一双手扳住了她的肩,迫使她转过头去,浮雪静静看着她,忽而浅浅一笑,神色间竟是从未有过的魅惑妖娆。
  镜眠望着面前越贴越近的容颜,呼吸都快要停滞,终于在唇瓣相接的一刻之前猛然推开他站起身:“师父,你疯了!”
  她的神色间只有愤怒,没有羞涩或者欲迎还拒的忸怩。浮雪微微皱了眉,盯着她忿忿的面容好一阵,才收敛了刚才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正色。
  “镜眠,你可以出师了。”
  他说什么?
  镜眠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的长剑。就这样,什么招式都没学,第七折就直接过去了?
  她原以为练这一折要难于登天,而且折磨至极,否则师父为什么连这一折的名字都不告诉她?但是居然还没开始练,他只是抱了她两下再加试图轻薄未遂,就说她出师了。
  镜眠一时也忘了刚才的尴尬,摸了摸额头:“师父,你逗我呢?是真的吗?”
  “自然。”浮雪点了点头,顿了一顿,继续道:“师带着你这么多年,倾囊相授。想来你也应该不差。今日出师,便给你个难题——七折宫的深处有一座熙溶苑,苑中的池子里种了一朵红莲,你且去将它摘下来,带回来给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带回来就可以。”
  镜眠有些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浮雪道:“早些休息,你明日一早便出发。”
  镜眠回了房,一路琢磨着师父口中的“七折宫”“熙溶苑”和那朵红莲的事。
  首先,她就不知道七折宫是什么,就更别提找到什么熙溶苑了。师父出的这难题真是个难到不能再难的难题,一丝一毫的头绪也没有。
  更让她费解的是,师父要试她功夫,为什么非要她去摘那朵莲花?
  胡思乱想着,直到回了房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七折莲的最后一折到底是什么东西。
  再去找一趟师父?可是一想到浮雪刚才在月下那种像是要将她看穿的眼光,她便浑身一个激灵……罢了罢了,今晚气氛不对劲儿,这个还是留着明天早上再问吧,顺便再问一下那个劳什子七折宫在什么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七折宫,七折莲……这二者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的联系。难道七折宫是个秘密的江湖门派,师父教她的就是那里的武功,那么师父和七折宫是什么关系?
  倒是很有可能……镜眠留着疑问,早早睡了,等着明日一早再一起问。
  可是,人们把希望全都压在某件事儿上的时候,希望往往都落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