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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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1-02-18 16:36 字数:4808
刚要举箸,唐芃忽然踢了踢他的腿,小声道:“点子来了,在你左边。”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越过他们的桌子往大厅深处去了。
接着一个低沉而年轻的声音传过来:“小二,来一碗羊杂面。”
——来人显然很穷,羊杂面五文钱一碗,是这里最便宜的东西。
唐芃眯眼看过去,只见那人身长七尺,形容黑瘦,一脸的落腮胡子,穿着一件脏得几乎辨不清原色的袍子,一双眸子无精打采。
“你肯定是他?”唐潜悄悄地道。
“虽然他留着长长的胡子,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何况他脸上还有一道伤疤,和画里的一模一样。乖乖,这人也不打扮一下,这样子一看上去就像个逃犯嘛。”唐芃小声嘀咕着,摸着剑就要动手。
“这里是闹市,小心伤了旁人。还是知会一声,邀他到镇西的土地庙里去。”
“武林规矩对这种人管用?我怕他乘机溜走。”
“所以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在那边等着。你不要和他交手,行么?”
“为什么?”
“你不是他的对手。”
唐芃憋红了脸,欲言又止。
那人要了一大碗酒——他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来买了酒——然后便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了起来。
唐芃走到他面前,道:“木玄虚?”
那人醉醺醺地道:“我……我不姓木,也不叫木玄虚。我叫……王大虎。”
“是么?”唐芃笑了笑,突然一脚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就在同时,那人腿一滑,好像要摔倒,身子一歪,却不偏不倚地坐到了另一张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谁么?”唐芃道。
“你和他都是来找我的?”那人苦笑,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指了指唐潜的桌子。
“这么说来,你承认你是木玄虚了?”
“不错。阁下是?”
“我是唐芃,他是唐潜。”
“瞎子几时喜欢管起闲事来?”
唐芃一掌掴了过去,却被木玄虚一把抓住。
他明明喝得烂醉,手却很稳定。双眼忽然发出刀锋一样的光芒。
唐芃抽回手,道:“这里人多,我们不妨到镇西的土地庙去理论。木兄以为如何?”
木玄虚看了看唐潜,一副酒已经醒过来的样子,冷冷道:“看样子,我好像不能不走。”
唐芃道:“如果我是你,绝对不死在羊肉铺子里。这种死法会让人笑话的。”
木玄虚道:“我不是你,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法。”
唐潜走过来,道:“这屋里还有三个小孩。”
他沉默,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桌下玩耍的一对女童,将手中一个灰色的包袱一背,道:“好,我跟你们走。”
这条路并不远,对唐潜而言,大约就是三百步左右。
他的心情却不大好。在这样一个胜利即将来临的日子,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他有一种直觉,这青年在某一处打动了他,虽然他完全想不出原因。
也许是因为他低沉的嗓音和落莫的语调;也许是因为他方才说的话;也许是因为他喝了很多酒,而一个像这样四处逃窜的人不该如此放纵地喝酒……
也许这些就已足够。
“他只是个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他黯然地想到。
冬月里的泥土十分坚硬。关公庙在一个偏僻的小山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泥土的问题。他正在想,他会把这个无恶不作的人埋在哪里。
每一个被他奸污的女子都死得很惨。先被他用一根绳子勒死,然后,生怕她死得不透,还要将头砍掉。
头一次死掉的是两个十四岁的女孩,住在武当山脚下的一个镇子里。她们是邻居,第二天被同时发现。
此后几乎每三个月死一个。
“对于你这种人,原本不必讲武林规矩。不过,我希望你死得心服口服。所以,唐芃,退后十步。”唐潜站在山顶道。
“死在天下第一刀的手下,我木玄虚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抖开包袱,拿出一双燕子铛,“呛”地一声对碰,发出只有百炼纯钢才会有的金石之声。
“很好。我虽出身唐门,却从来不用暗器,你不必担心。”
“我虽出身武当,却从不爱讲面子,你也不必担心。”木玄虚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觉得他的话也很有趣。然后,他定了定心神,要将自己的直觉赶走。
“请。”唐潜淡淡地道。
“请。”木玄虚道,“你先出招。”
唐潜愣了愣,有点生气,蓦地,又平静下来:“那就不客气了。”
手一闪,刀光暴涨,直劈木玄虚的头顶。
他手中的燕子铛每击一下,就有一股很响亮的风声,所以他第二刀再劈过去时,便将木玄虚左手中的那一铛削得火花乱跳,几乎飞了出去,两人在空中疾跃,互对一掌。
“砰”的一声,内力袭来,汹涌澎湃,木玄虚的手优美地一让,又往前一推,竟是春柳拂风般的太乙柔化之势。
“外界传说木兄乃是武当七代中最杰出的弟子,尽得心意门的真传。今日得见,果然不假。”唐潜心知那一掌自己虽未吃亏,却也没占多大便宜,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唐兄若是想仔细领略,何不再来一次?”木玄虚深吸一口气,内息平静,身上骨骼咯咯作响。
他内力深厚,收放自如,已可列入当今十大青年高手。
难怪这么多人追杀都杀不了他。
“应该轮到你来领略我的刀法了。”唐潜身形忽闪,已如白鹤般冲天而起,刀脊上的一道血槽在阳光下溢出深红的光芒。木玄虚连退三步,斜蹿而出,一铛急削唐潜的左腿。另一铛却滴溜溜地向他飞去,直切他的头颈!
这一招叫做“临镜看花”,是铁风道人当年的成名之作。
他早已算好,唐潜就是再聪明,最多也只能躲过两招之中的一招。
山坡上不知几时已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蓦地多了一团令人窒息的阴冷之气。
刀光净如春水,却快似流星。
银铛削过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招,唐潜突然将头一歪,身子一侧,轻描淡写地将它化解了过去。随后钢刀脱手,在空中一跳,他身子跟着一转,左手接刀,右掌推出,一掌正中木玄虚的胸膛!
他用了近九成的内力,木玄虚的身子飞了起来,“砰”的一声,从山坡上滚落,正好滚到唐芃的脚下。
他想爬起来,挣扎了数下,却无能为力。口中一咸,胸中内气狂涌,不禁“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
唐芃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掏出怀中的卷轴,道:“木玄虚,你自三年前始,奸杀无辜女子共计十三人。最近的一次是辛未年秋十一月初五,你夜入离此地十里之外的蒋家庄,奸杀寡妇蒋冯氏。这些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木玄虚冷冷地道:“罪名我是不会认的,你要杀便杀。”
“呸!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你这恶贯满盈的家伙!”唐芃见他还要抵赖,忍不住一脚又踢了过去。
唐潜喝道:“唐芃让开。”他将一只匕首扔到木玄虚面前,冷冷地道:“你中了我一掌,命已不久。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才是好汉。我们不逼你,你还是自绝于此,留个全尸。不然被官府的捕头知道了,你大约也只有凌迟这条路,比这更惨。”
木玄虚狂笑一声,道:“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也不会自绝。自杀乃是胆小畏罪者所为,我木玄虚决不会自杀。唐潜,你何不给我一个痛快?你的刀正要饱饮恶人之血方才不愧为侠者,不是么?”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唐潜的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只好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木玄虚双手一摊,道:“这个时候,我为自己辩护一句行么?”
唐潜举起刀,又放了下来,道:“你说。”
木玄虚喉结滚动,喘着气道:“就算前面所有的女人是我杀的,最后的那个蒋什么氏也不是我干的。”
唐潜愣了愣,道:“空口无凭。何况她死的方式和前面所有的女人一模一样,你又正好出现在这一带。”
木玄虚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十一月初三,我被人袭击受了重伤,所以第二天我根本连站也站不起来,更谈不上是去杀人了。”
唐潜道:“可有证人?”
木玄虚道:“那一天我化名王大虎到云梦谷求医。大夫在我的身上动了手术,忙了几乎整整一天,而我也谷里呆了几乎近十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
唐潜道:“你还记不记是谁替你做的手术?”
木玄虚道:“当时我一直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已转移到了另一间房,由谷里的两位侍女照料。她们告诉我是慕容先生亲自做的手术,不然现在我已是死鬼一个。”
唐潜想了想,忽然点住他周身大穴,道:“既然你有证据,我们就去找慕容无风,听听是不是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木玄虚道:“既然你已怀疑此事,我的心愿已了,我……累了。”他伤势沉重,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唐潜将那沉得的身躯扛在肩上,道:“唐芃,找辆马车,我们这就去云梦谷。”
第十六章 绿蚁浮杯
院宇深沉,黄昏。
深冬无雪。
帘外疏雨滴梧桐,点点滴滴,都到愁人心上。
卧室内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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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叔静悄悄地坐在床外的一把椅子上,愁容满面地看着绛纱帐中半躺着那个纯白衣影。
荷衣去世之后,帐中人变得比往日更加沉默。
每个夜晚,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他都会喝一点酒。然后斜倚在床头,远远凝视天香小几上的一枝闪动的银烛,独坐至夜半,方才就枕。
以前,他独自一人住在这院子里的时候,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度过这些漫漫长夜。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好像自己只是房子里的一件家俱。
那可笑的幻觉还是经常发生,渐渐地,似乎越来越严重。有所察觉之后,他终日愈发沉默,却时时情不自禁地恍惚起来。
大家都知道,他在内心里喃喃自语,好像荷衣还在他身边时的样子。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只放着荷衣所有遗物的箱子。
每到夜深人静烂醉如泥的时候,他都会拉响绳铃,叫人将箱子撬开,一遍又一遍地翻检箱中之物。
第二日醒来,他又会叫来木匠把箱子重新钉牢,而且叮嘱他“再加上一把锁”。
接着,好像生怕自己忍不住,他冲到湖边,将钥匙全部扔掉。
过不了多久,又是某个醉酒之日,他会将以上举动重复一遍。
第二日,箱子上的锁变成三把、四把……六把。
渐渐地,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木匠老刘发现箱盖的木头已全是洞眼,再钉新锁已不可能,只好吞吞吐吐地建议:
“谷主,这锁没法换,木头全松了。”
“那就换个箱子。”慕容无风道。
老刘鼓起勇气,又加了一句:“俺看不如找个铁匠把这箱子做成铁的,然后想法子将盖子封死。这样,你就再也没法子打开它了。”
“嗯,说得有理,”慕容无风看了他一眼,双眉一抬,“不过,我还是喜欢木头箱子。”
老刘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心中暗叹,这人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像这样喝酒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那是某个黄昏。
夕阳绚烂,湖面上荷花盛开。
他坐在亭中,只觉得眼前的美景不堪忍受。
只好飞快地逃回屋中,迫不及待地打开酒瓶,仰头狂灌。
现在,黄昏又到了。
他支开身边所有的人。
忍着入骨的疼痛,咬着牙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他喝得并不快,只为享受那一份微醺的酒意。
现在无论他干什么,都不想让旁人看见。
一大口灌下去,脑子开始发热,整个身子,飘飘欲仙了起来。
他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自由。
哪怕只是幻觉。
独坐良久,几上烛影微微一晃。仿佛有一缕微风从窗外漏了进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很客气很斯文的敲门声。
只有懂礼的陌生人,才会这样敲门。
他眨眨眼,努力想把自己从幻觉中拉出来。
两个高大的身影一声不响地来到了他的床边。
他勉强支起身子,靠着枕头,一面醉眼朦胧地看着来人,一面暗忖:为什么谷里雇了那么多高手,唐门的人还是可以自由出入。
唐潜彬彬有礼地道:“深夜来访,并非故意打扰,实是有急事请教。”
“有何贵干?”
“有位病人命在垂危,想请先生施手一治。”
“阁下只怕要等一天。谷里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