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18 14:25      字数:4730
  么坚实的东西的时候,才能暂时得以安心。
  元畏鲸说过的几句话,总在她心中电闪而过:“古人说:‘灾祸降,必有妖异出。’异物的出现往往都是大灾难的预兆,那鲸鱼更是异物中的翘楚!是灾难即将到来的标志!”
  一想到这几句话,她就一阵惊悸,闭上眼睛,恍惚中海风呜呜,一艘满是惨死者尸体的大船在晦暗难名的海雾中漂流。
  呸!呸!她赶紧睁开眼,长长深呼吸,脑子顿时清醒了。只见阳光明媚,庭园中积雪消融,池塘中活水循环不休,忍冬草的香气在清晨的清凉中弥漫。她不禁精神为之一爽,浑然忘记了先初的压抑,放松心怀,走出了房间,沿着小径步履闲适地散起步来。
  庭园安静至极,那佣人阿寮也不知道在何处。
  小径的设计单纯而朴素,石阶古朴而坚实,池塘边有散尾葵、盆栽玫瑰,可惜都枯萎了。小径忽转,一列青松婀娜多姿,入眼皆是禅院式的石庭、枯山水,仿佛来到了深山幽谷之中,一淙不知引自何处的活水流淌其间,岸上的东瀛水车不停旋转,一条禅宗大师曼荼罗式的小木桥横越水上,妙趣天成,优雅难言。
  苏度情心情大好,走上小桥,手扶栏杆,只见脚下流水潺潺,飞珠溅玉,间或夹有碎冰,铮然有声,仿佛风铃。她童心忽起,走下小桥,蹲了身子以手掬水。只觉溪水冰冷透骨,却见清澈如寒玉,如持冰壶一般。水至清而无鱼,寒湛湛的照人清影。
  就在这时!忽然间,水中跳出湿乎乎的一团黑影,激起碎玉乱银般的水花,径直跳进她怀中来。
  苏度情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赶忙跳起身,慌手慌脚地抖落那物。定睛看去,却是一条怪异绝伦的奇鱼。此鱼怪在跟普通所见之鱼大不一样:仅仅巴掌大小,红鳞银鳃,遍体金纹,尾作桨形,肋生利刃般的鳍,眼呈碧色。
  苏度情吃了一惊,倒退两步便要逃开。只见那怪鱼忽然张嘴,吐出一枚红彤彤的珠子,紧接着又跳入溪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苏度情定定神,见那怪鱼已经去了,惊惧之心稍减,慢慢走过去拾起那枚珠子。只觉入手颇沉,仔细看去,竟是一枚蜡丸!
  此刻,她心中的惊讶,真是无法形容,手中托着蜡丸,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隐隐觉得有一件事至关重要。
  她犹豫了半晌,咬咬牙,手指用力,捏碎了蜡丸。
  蜡丸中却是一封帛书,她轻轻展开,阳光下,轻透娟帛宛如透明,一丝丝枯叶般的纹理脉络清晰可见。帛书上密密写满了蝇头小篆,她却是识得的,轻轻念道:
  “姜门讳沣吾兄启:
  月前,弟离京南下,所幸天气转暖,河道冰融,风向适宜,不日即到五羊城。与掌轩哥哥会于珠江舟楫之上,彻夜深谈,弟细听掌轩哥哥历数年来沿海发生之惨事,其骇人听闻,实足以令闻者变色,弟听后恍如噩梦中。此事信中难以详谈,诸事纷杂,须慢慢道来。不日即和掌轩哥哥一同北上,与兄相会于京都。弟远在五羊城,每逢月圆人静,皆无法入眠,每每心惊肉跳,有所感应,即问卜龟甲,云北有大凶。不禁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恨不能身化双翼北来。吾兄居京都,乃中原之形胜,北方之翘楚,天下之首善,河津之冲要,其位最凶,出行起居务须万分小心在意。切切保重,待弟与掌轩哥哥来。
  弟 番僚元蜚”
  苏度情看完信,只觉得头皮发麻,掌心中浸满冷汗。鱼传尺素之事,只在古老的传说中听说过,汉代蔡邕也曾作有一首乐府,说道:“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但也不过是诗歌的美幻。怎料到世上真有人以活鱼传递书信?她手中捏着绢帛,兀自以为梦中,怔怔发呆,魂不守舍。
  正发呆间,忽听一阵喧响,惊得她腾地跳了起来,却只听得那声音由远及近,进了庭园中,连带着“噗啦啦”的几声大响,仿佛什么巨大的东西被一个蹒跚的醉汉撞倒。紧接着,一遛急促、混乱、沉重的脚步声后,忽地寂然,再无半点声息。
  她隐隐觉得又发生了什么异事,把帛书往怀里一揣,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出去。
  转过小径,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姜沣四肢蜷缩,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她心中大惊,疾步奔过去,边跑边喊:
  “姜先生!姜先生!”
  喊叫中已跑到近前,蹲下,扶起了姜沣的半个身子,只见姜沣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一对薄薄的嘴唇肿了起来,呈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浑身时而冰冷,时而燥热,一双手苍白无半分血色,然而指甲却变成黑亮黑亮,隐隐透出一线诡异的光泽来。
  苏度情惊得面色惨白,心中大急,差点没掉下泪来,尽管此时天气严寒,额上却布满了冷汗,一时间手足无措。一天之中,诸多怪事接踵而来,直叫她应接不暇,只觉得头晕目眩,又是害怕,又是迷惑。
  过了好一会儿,她闭上眼睛,定一定神,深呼一口气,便自镇定,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铃,迎风摇晃起来。铃声清脆,随风散开,过不多时,只见佣人阿寮便在小径远处出现,远远地看情形不对,急忙快步奔到近前,也不禁大吃一惊,再不迟疑,将姜沣拦腰抱起,径直奔去最近的房舍。
  两人进了房中,将姜沣放在地榻上,解开了衣襟。但见姜沣颈部以下,肚脐之上,俱呈青紫,触手处肌肉僵硬,便如木石,极是可怖!
  两人面面相觑,束手无措,都作声不得。阿寮的神情还颇镇定,一沉吟间,快步到了桌旁,研磨铺纸,提笔急书,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丢了毛笔,将信折好,塞进一个小竹筒中,奔出了房门,站在天井中,抬头大声尖啸起来。
  苏度情吓了一跳,正想询问,猛见一团黑影从空中急冲而下,盘旋了一圈,落在阿寮肩上,却是一只雪白色的猫头鹰!虎头虎脑,憨态可掬,正自不耐烦地扑扇翅膀,煞是惹人喜爱。
  阿寮将竹筒拴在那鹰的脚爪上,拍拍鹰头,说了几句话,声音甚低,却听不清楚。那猫头鹰尖叫几声,好像在回答他,然后振翅掠起,向西北方向飞去了。
  那鹰一来一去,不过眨眼的功夫。苏度情却看得目瞪口呆,连问话都问不出来。阿寮待那鹰飞得远了,便转身去了,不一刻回来,手中端一铜盆,里面盛满冰水,将一条毛巾浸在冰水中,又拿出拧干,轻轻敷在姜沣胸口上。
  苏度情问道:“那鹰是去找人来么?”
  阿寮却不回答,静静地站着,脸上毫无表情,连头都不转一下,便仿佛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苏度情便不再问,情知问也问不出什么,但觉如坐针毡,心中像生了茅草一般。事情发生得突然,大大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一时觉得焦虑压抑,一时觉得恐惧惊竦,一时又觉得迷茫空虚,种种情绪纠缠不清,混乱至极。
  种种诡谲奇特的事件接连发生,没头没脑,乱七八糟,仿佛一大摊散乱的珠子。而姜沣、元畏鲸、还有那个叫夏掌轩的人,各有各的神秘之处,必定是能串起珠子的线索。然而对于这根线索,她却一无所知,徒然焦急,庸人自扰。她忽然有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阳光照在庭园中,在日冕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两人一坐一站,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见各自的影子渐渐地倾斜、拉长、模糊。夜骤然之间降临了,仿佛潮水涌进房间中,黑暗吞没了影子,仿佛梦吞没了睡眠。
  阿寮点亮了灯盏,影子就在墙上跳动起来。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阿寮忽然低声说道:“来了!”
  苏度情瞿然问道:“什么来了?”
  阿寮也不答话,径自跑了出去。苏度情追到房门口,向外望去,只见远远的一人大袖飘飘,从黑暗的松林中走出来,阿寮五体投地,拜倒在小径一旁。
  那人来得近了,苏度情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僧人,身穿月白僧衣,浆洗得一尘不染,头皮刮得青亮亮的,点了六颗戒疤,年纪三十许间,眉目清远,气度高华,笑容甚是慈和。
  僧人行到近前,看见苏度情,微微一笑,合十为礼,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有‘江左度情’美称的苏小姐了,小僧诘忍,这厢拜见姑娘。”
  苏度情连忙回礼,说道:“不敢。”心中微微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来了个和尚?
  只听诘忍道:“姜居士在屋中吧,容小僧进去看一看。”
  苏度情连忙闪身让开,诘忍和尚大步走进屋中,苏度情回头一看,却见阿寮还拜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便如木雕泥塑一般。而诘忍和尚就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全然不加理会,心中更是奇怪,却也不便多问,随着诘忍进了房间。
  诘忍走到地榻前,蹲下身子,把手搭在姜沣的脉搏上。苏度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寮“飞鹰传书”请来的,就是这位释家的比丘僧了。然而疑窦虽去,新疑又生,莫非这僧人有妙手回春的本领,是一位隐于红尘之外的神医?
  尽管满腹疑虑,却也不敢问出声来,生怕惊扰了他。只见诘忍摸过脉后,竟然又去摸姜沣的腋下、颈侧、后脑、指间、尾椎、脚踵……手法极其怪异,五根手指更是灵巧无比,如蜻蜓点水一般,一掠而过,忽然间轻轻“咦”了一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苏度情隐隐觉得不妙,忍不住问道:“大师,可是中了毒么?”
  诘忍抬起头,出神想了想,答道:“也可以说是中了毒,唉……可真是奇了!”苏度情道:“怎么?”
  诘忍摇摇头,也不说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把精光闪闪的小银刀,刀身狭窄,宽不盈寸,锋利至极。蓦然间,苏度情但觉眼角寒光一闪,刀子已破开姜沣的手腕,黑紫色的鲜血“滋滋”喷了出来,落到地上的铜盆中。
  苏度情先是吃了一惊,旋即明白诘忍是在为姜沣放血,可是那一刀实在太快,犹如雷电划开天幕一般!兀自让人惊心动魄。
  接着诘忍又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小白玉瓶子,在掌心中倒出五枚淡黄色的药丸,灌进姜沣口中。
  诘忍闭眼入定,进入冥思中,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桌旁,伏案书写起来。少顷,诘忍丢下笔,高声唤道:“阿寮。”阿寮早就在门外候着,听见喊声连忙答应了跑进来,诘忍递给他那张纸,说道:“你去吧。”
  阿寮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收在怀中,又跪下去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要奔出去。
  诘忍却喊住了他,又道:“这张方子里的药物采集不易,单单是一味万年玄禾、一味汉上筮贰、一味火棠、一味士英草,就分别位于长白、江曲、南滇和藏北之极。你却只有四天时间,多召集些帮手吧,此事火急,快去快回!”
  阿寮答应了,又跪下磕头,转身飞奔了出去。
  苏度情听那许多药物的名字,皆是闻所未闻。不过自从她于江左结识吕无靥,后又识得姜沣、元畏鲸,所见所闻都是奇物奇事,见怪不怪,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多话,静静地站在一旁。
  诘忍目送阿寮去了,转过身,对苏度情道:“苏姑娘,可否听小僧一言?”
  苏度情恭敬地说道:“不敢,大师请说。”
  诘忍道:“事出突然,难以详细告知,此处非长谈之所,更非久留之地,说不定少顷即有凶险,姑娘不嫌,请随小僧移驾鄙寺。姜居士受伤严重,也需要一个静养的地方。”
  苏度情迟疑了片刻,一时间难以定夺。但这诘忍僧人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慈悲宽博的气象。那温和的微笑更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使她不禁答应道:“好!就依大师所言。”话脱口而出,自己也觉奇怪。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
  诘忍微笑赞道:“姑娘果然如传说中所言,倾盖即可交心,交心即无疑虑,飒爽古风,可谓女中英杰。”说话间,已过去抱起姜沣,道:“不须携带其他物事,鄙寺一应俱全,小姐请随我来。”
  苏度情答应了,跟着他走出了屋子。
  外面狂风呼啸,枯叶、树枝、飞沙满天盖地卷来。天上更没一丝星光,黑暗中远方的灯火若隐若现,仿佛窥人隐秘的眼,撩人心魄地瞪进黑夜中来。
  他们走出庭园,却见外面停了一辆乌辕马车,车斗上悬了一盏黄淡淡的青铜风灯,一瘦小汉子坐在驾驶座位上,头脸都裹了黑布,缩在黑斗篷中,一声不发,仿佛黑夜中的蝙蝠,挂在了车辕上。
  苏度情先上了车,诘忍随后上来,“咣”地一声,关上车门,说道:“走吧。”
  那蝙蝠一样的汉子呼哨一声,马车骤然启动,辚辚地驶进黑夜中去。
  车厢中点了一盆炭火,暖融融的,甚是舒适。苏度情这一天屡遭异事,忧心劳力,这一刻忽然放松,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