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8 14:07      字数:4904
  花朝扬脸看了看天色:“你去吧,我坐一会子就睡了。”
  萤儿素知她的秉性,向来说一不二,见她如此,也不深劝,只用金簪将灯芯挑亮了些便抽身出了寝殿。
  空荡荡的寝殿内只余了花朝一人。
  她望着一跳一跳的烛火,心底漫生出铺天盖地的孤寂落寞。
  直到这一刻,她恍惚还不能相信母妃已不在人世,花朝蛾眉微蔓,只是默默望着那一架翡翠屏风,那是父皇在母妃初入宫之时赏的,萱妃将皇帝御赐之物皆收到库房,惟有这架屏风,一直把它放在寝宫的床前,鲜翠的玉质天衣无缝的被镶嵌其上,香雾笼罩着屏风上的重重碧山,上用金线绣着“水晶帘影露珠悬,绮霞低映晚晴天”,好象只要穿过一道屏风,依然和往常一般看到母妃苍白却带着温暖笑意的脸庞,听她用薷软的江南口音轻柔唤道:“朝儿,到娘这儿来。”
  壶漏将涸,宫灯内白腻的烛泪堆得老高,只有宫道上传来的笃的笃───当的击柝声凄凉地响着。
  四更天了。
  花朝缓缓站起身来,从沉香木衣橱内挑了件暗色织锦镶毛斗篷披在身上,宽大的斗篷将她娇小的身子笼住,越发显得柔弱不堪,她轻声走到桌前,吹熄了只剩下半截的蜡烛,悄无声息的推开厚重的殿门,身影随即漫入无边的夜色中去。
  长长的甬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悬在宫门上。
  她的影子被月光和烛光拉的老长老长的,看上去有些怕人。
  刚走出无忧宫几步,花朝便敏锐的察觉身后有人,她没有回头惊动,只是皱了皱眉头。
  凭着儿时的记忆,她轻车熟路的停在一座废弃的宫院,破败不堪的宫门虚虚露了一条缝隙,她闪身进去,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她自怀中摸到火折子,环顾四处,正殿中的摆设物件大多残旧破损了,屋顶上还有几处漏雨,打到家具的灰尘上溅起一阵阵呛人的尘雾,散发出腐败令人做呕的气味。
  花朝正要出声,只觉有东西轻轻碰到了她的衣角,她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下意识的便要放声尖叫,一只手已经迅速的捂到她嘴上,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公主莫怕,是奴婢软红,请跟奴婢来。”
  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忍住尖叫的欲望,跟着她七转八拐到一间小小的偏殿内。
  偏殿内挂着一盏灯笼。
  坐在破旧的锦凳上的正是容妃。
  她身着藕丝琵琶衿上裳,高高盘起的流云髻上只攒了几颗孔雀东珠,在乌黑的发间闪出荧荧的冷光,嘴角含笑道:“你果然来了。”
  花朝定下心神:“娘娘以手抚琉璃项圈,四指朝上,不正是四更琉璃宫吗?”
  :“七公主聪慧。”容妃笑吟吟道。
  花朝打量着四周:“只是,娘娘选在此地相会,却不知是何用意?”
  :“听说,这里是前朝宸妃的寝宫,当年亦曾一时风光无两。本宫在想,如果当年她所出的三皇子不曾莫名其妙的死去,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幸而,她选择了生殉。”容妃没有回答,只是仪态万方从塌上站起身来,在偏殿中来回走动,手指轻划过花梨木圆桌,闲闲道。
  花朝微微一笑:“娘娘不是宸妃。”
  :“你说的不错,本宫不会轻易认输,更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本宫不能死。”容妃幽幽望着夜色。
  花朝望着她,默然长叹。
  :“软红,你去外面守着,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容妃淡淡道。
  软红应声出了偏殿,只余下花朝和容妃两人。
  烛光摇影下,只闻得唧唧哝哝的声响,却听不清晰。
  好半晌,容妃才呼了口气,满意笑道:“好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花朝没有做声。
  :“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到时候公主再决定要不要与本宫结盟也不迟。”容妃气定神闲走到门边,回望道。
  :“娘娘怎么断定花朝会与您结盟?”
  :“本宫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本宫相信公主不会任人宰割,更不会眼睁睁瞧着四皇子万劫不复!”
  直到容妃带着软红走了许久,花朝才扬声道:“出来吧。”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地中缓缓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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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卷 第十五章 主宰
  幽暗微弱的烛光下。
  月娘略不安的立在花朝面前:“奴婢放心不下。”
  :“我知道。”花朝无力的望着她,心内到底有些暖意的:“如今,姑姑该向我合盘托出了吧。”
  月娘一愣。
  半晌叹息道:“事到如今,也该让公主知道了。”
  :“当年,先皇后与你母妃,还有贵妃在未入宫之前本是闺中密友。她们三人本是同岁,在那年澜氏皇朝大挑秀女之时同时入选,只不过,你母妃在选秀前夜哮喘旧疾复发,因而只有皇后和贵妃得以入宫,半年之后,贵妃有孕在身,一索得男,生下二皇子。”
  :“皇后因无所出,而此时父兄祸罪,贵妃不顾昔年姐妹之谊,极力拉拢朝中大臣,企图废后自立,皇后柔弱无援,适逢皇上微服出宫,巧遇你母妃,一见钟情不能自己。皇后在机缘之下得知,极力主张召你母妃入宫,皇上龙心大悦,连越数级封小姐为萱妃。”
  :“你母妃本与皇后较亲厚,入宫后见皇后时时受辱于贵妃,心下怜惜,常常劝皇帝临幸中宫,皇后因此有孕,诞下四皇子,更因着四皇子天资过人,深得皇帝喜爱,皇后的地位渐渐稳固,贵妃封后遂成幻梦,由此深恨皇后及你母妃。”
  花朝凝神听来,不想她们之间竟还有这般纠葛,又道:“皇后娘娘果真是因病而逝的吗?后来母妃又为何与父皇形如陌路?”
  :“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拜贵妃所赐。”尽管那么年已经过去,月娘此时说来,仍是满眼恨意。
  :“先皇后确死的不明不白,可只因当年皇后薨逝之时皇上不在宫中,你母妃千方百计想要查明皇后的死因,却终是无果而终。”月娘惋惜道。
  花朝忍不住插话:“那当时父皇在哪里?”
  :“皇上虽对你母妃一往情深,说到底还是帝王,还是男人,天下男儿皆薄幸,又何况是坐拥三千粉黛的帝王,贵妃素来刁钻任性,总是有些希奇古怪的点子引了皇上,那年秋天你母妃身子不适,贵妃出主意到温泉离宫疗养,你父皇准了,带着你母妃和贵妃前往温泉,谁知正要起程的时候,二皇子感染了风寒,贵妃便留在宫中照顾,等到你母妃和皇上回宫的时候,皇后已经不在了。”
  花朝微微蹙起眉头,照这样看来,皇后的死确与贵妃有着莫大的关联,皇后身子一向康健,没有理由圣驾一出皇城,皇后便突发凶疾,而更巧的是只有贵妃留在宫中侍疾,聪慧如母妃必定也是猜到了这一点。
  :“皇后死后,你母妃百般哀求皇上彻查死因,不知贵妃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便不再过问了,你母妃冷了心肠,不久便病倒,大约是物伤其类的缘故。最初之时皇上每日必来探视,但你母妃每每见了皇上总是冷冷淡淡的,皇上便来的少了,贵妃更是在此时怂恿皇上大选秀女,柳婕妤和月嫔都是在这个时候入宫的,你母妃外表柔弱,内则刚烈,见皇帝日日流连在新进宫妃身上,又是恨又是灰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可是,你母妃从未放弃过查探皇后死因,奈何贵妃是何等精明之人,竟一丝破绽也未留下,奴婢很担心,曾劝过你母妃就此罢手,你母妃却说皇后待她有恩,若没有皇后,便没有她和皇上的一段情缘,绝不会叫皇后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后来,有一日,皇帝忽然闯进了无忧宫,后面还跟着贵妃和月嫔,皇帝命所有随伺之人退出房外,殿中只有他们四人,奴婢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后来皇上怒气冲冲的走了,这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进无忧宫一步,你母妃的身子再也没有好过,宫里渐渐有了传言,说你母妃私通伶人被月嫔抓了个正着。”
  月娘一气说完:“奴婢所知的也不过是这些了,小姐这一生,总被心善所累。”
  花朝却只是愣愣的出神,好似没有听到月娘的话一般,月娘又赶着叫了两声,她才涩涩道:“父皇,他去过无忧宫的。”
  :“什么时候?奴婢怎么竟一点也不知道?”月娘疑惑道。
  花朝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并没有回答,那年盛夏午后的光景,蓦然出现在脑海,怪不得素日冷静自持的贵妃如此惊慌失措,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追着父皇到了无忧宫,原来父皇盛怒之后冷静下来,还是选择去找母妃要个解释,只是母妃。。。。。。。。
  月娘见她古怪的神情,心下焦急:“公主,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奴婢不懂,怎么好端端的和容妃扯上关系了呢,娘娘说过要您远离宫廷的啊!”
  :“晚了!姑姑,贵妃恨母妃入骨,她怎会放过我去?更何况,她所出的二皇子生性奢侈残暴,对待下人随从动辄打杀,素日又寡言少语,且性子极为冷淡,父皇不甚喜欢。她若要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势必要剪除四哥哥,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动于衷?四哥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姑姑,从容妃为我求情的那一刻起,我便被卷入这场争斗中去,眼下,容妃是她最大的隐患,即便我愿意抽身,贵妃又怎会相信我与容妃毫无瓜葛?若她成了太后,我和四哥哥的生死便悉数掌握在她的手中。这一生,母妃失去的,未完成的,我都要替她如愿以偿!”花朝愣愣望着墨染的夜色,坚定道。
  :“我的命运不会掌握在任何人的手中,我要自己主宰!”
  花朝自顾自说着,眸中浮上朦胧的水气,却是不可回转的坚持。
  :“那日,容妃到离宫,不过是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她自己的故事,姑姑,你相信天意吗?她竟和我如此相似的过往!我看出姑姑的不甘,既如此,就请帮花朝吧。”她恳切道。
  :“只是人心难测,容妃她……”,月娘犹疑道。
  :“她有孕了!”花朝突兀道。
  月娘失声道:“您说什么,她有身子了,为何宫中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花朝淡淡笑道:“这便是她要我回宫的原因,更是要与我结盟的原因,也是我相信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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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卷 第十六章 岚若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花朝和月娘悄无声息回到无忧宫。
  素净光华笼罩重重宫闱。
  两人默默走到寝殿,花朝疲惫的摆手:“姑姑也累了,歇着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
  月娘欲言又止。
  :“姑姑放心,我很好。”安抚的对她一笑,花朝转身进了寝殿,顺手掩上门。
  罗帐内,安息香早已冷却。
  她无心褪去衣衫,只是伏在仿佛云堆起来的锦被上,浑身蜷缩成一团,却怎么也抵不过通身上下袭来的阵阵寒意,闭上眼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全是容妃含笑的眸子:“这满宫上下,惟有你,可以与我共宠,而永不会争宠,倒戈相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不错。
  澜氏后宫如今是骆倾城的天下。
  没有人敢自不量力的与其争个长短。
  整日围在皇帝周围的宫妃,皆是贵妃安插的亲信。
  容妃不会相信任何人,之所以选择花朝,不过因着儿时惊人相似的际遇,更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且是皇帝心怀愧疚的女儿,更要紧的是,她与骆倾城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朝才恍惚着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沉静如水的殿内恍若空无一人。
  :“萤儿。”花朝浑身无力的唤道。
  萤儿应声赶来:“公主,您可醒了,秋安宫打发人来请您过去呢。”
  :“哦?有没有说是什么事?”花朝垂眸怔忪片刻,蹙起眉头。
  萤儿扶了她起身梳洗:“奴婢也不知道。”
  月娘自殿外走来,在衣架上选了半日,指着一件淡紫色宫锦钿花锦衣上衫:“公主,这件如何?”
  花朝自镜中望去,两人皆是会心一笑。
  月娘拿起那套衫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