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8 14:07      字数:4950
  颜悦色道。
  不待花朝答话,她已搭着倩桃的手,仪态万方向殿外走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脚步对凌彻道:“你一向是知分寸的好孩子,该明白这是后妃和公主所居的离宫,饶是身正不怕影斜,也要避讳些才是,公主清誉要紧。”只是两道眼神含威,逼得人不敢多看。
  凌彻恭身道:“是,臣记下了,送娘娘。”
  待贵妃一行走的远了,他方转过身来,却见空荡的大殿上早不见了花朝的身影。
  :“公主到园子去了。”萤儿窥着他的神色,走过来低声道。
  他微微迟疑了片刻,还是疾步向后殿走去。
  绕过一带上头落满了厚厚的雪被青翠松木,恍若一夜之间琼花开遍般的壮丽,举目往去,皆是雪白的一片,天地之间仿佛所有的污垢都被掩盖了起来,薄薄的暮色底下,冷风卷起雪片漫天狂舞,满园之中独有几株素心腊梅,碎金一般黄灿灿的花朵开得正繁。
  花朝正立在树下。
  一阵寒风过,几瓣轻曼的梅花洒落在她如瀑的黑发上和软底的嫣红细罗宫纱锦缎绣鞋上。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久久凝望着那单薄落寞的背影,幽长的目光穿越了似水流年。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终究没有惊扰她,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花朝的眼泪潸然而落,她恨自己居然还奢望得到一个解释,他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他们之间本不曾有过什么宣诸于口的承诺,更无剥白心迹的只言半语,一切的一切,不过自己的隐秘情愫。
  :“公主。”月娘轻轻走来。
  花朝慌忙拭着面颊,却是怎么也拭不干净,纷乱的泪水自眼窝中不停涌出。
  月娘长叹道:“您可知贵妃为何劳师动众赶到这里?”
  :“您还记得咱们离开皇宫的那一日吗?那天,皇上和贵妃在秋安宫设宴,邀了定远王合府前来赏菊,只是,花没有赏成,平白倒掀起一场风波。永平公主下学之后回到秋安宫,摔了满宫的瓷器玉器,哭闹不休,只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定远王世子凌彻。”月娘望着花朝道。
  花朝一时愣在那里:“他。。。。。。
  月娘接着道:“奴婢听说,那天皇上是有意为永平公主和定远王世子指婚的,可是,他却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送您去离宫去,公主是何等聪慧的人儿,当明白,若不是有比皇帝指婚更重要的事情,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临阵脱逃,哪怕他是权倾当朝的凌王府世子。”
  她后来又说了什么,花朝都没有听到。
  心头嘭嘭乱跳,耳中嗡嗡作响,全是指婚,永平公主,世子……一字字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
  花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仅仅只为了托付二字吗?
  上卷 第九章 皇子煦
  冬去春来。
  暮春三月的好天儿,阳光如薄水晶般通透,长渠中以五色的碎石砌底,微风咋起,在一洗如碧的水面簇起许多细细波纹,日光一映,射入后窗的帘栊之内,连枕覃之上都有五色之痕,庭院内一株上了百年的樱树正开的烂漫无边,一层一层的粉白堆将起来,如珍珠宝玉妆成,花叶交加,绵延有数尺之远,满院流香,吸上一口不觉都要醉了。
  清光疏影下,花朝和萤儿正相对而坐,石桌上摆放着一只精致的泥炉,泥炉上头正咕嘟咕嘟煮着凤团新茗。
  :“吃。”花朝满头长发挽起,梳成流云髻,斜斜插了一只苍山碧玉簪,上身着一件碧霞云纹薄罗短衫,下身系着软银浣花雨丝裙,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惟有眉梢眼角一抹似有似无的哀愁萦绕,此时却微微一笑,显然胜卷在握。
  萤儿将手中白子撒了一地,赌气道:“不来了,公主是个中高手,非要奴婢在您面前出丑才罢。”
  :“可惜了,你只要走这一步,局势必定扭转。”花朝亦撂下棋子,摇头自顾自道。
  萤儿却兴致缺缺,只道:“咱们都下了十几盘了,奴婢每盘必输,依奴婢看,除了四皇子和凌世子,别的都只能是您手下败将。”
  花朝听她言及凌彻,心中正不自在,忽听一个温暖的声音在背后唤道:“朝儿。”
  蓦然回身,树下立着的不是四皇子煦又是谁。
  :“四哥哥,是你吗?”花朝喃喃叫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煦疾步走到花朝面前,心疼的抚着她的肩道:“我不过走了数月,你怎么瘦的这样厉害?”
  直到此刻,花朝才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是四哥哥回来了,眼泪顺着面颊不由自主的滑落,欢喜的只是说不出话来。
  倒是萤儿伶俐:“四殿下快请坐下歇歇脚。”
  花朝从莫大的惊喜中醒过神来,忙道:“哥哥快坐。”
  煦清朗的面容上有几分倦色,精神倒还好,坐在方才花朝的位置上接过萤儿手中的茶抿了一口,便上下打量着花朝。
  花朝亦在打量着他,四皇子煦是澜氏皇朝公认的美男子,风仪雅致第一人。他和凌彻不同,皇帝曾笑言,凌彻清峻高华,煦则温润如玉。然而数月的沙场点兵,到底与往日不同了。
  :“哥哥越发象将军了。”花朝赞叹道。
  煦沉稳笑道:“将军又岂是好做的?”说着,话锋一转,眉宇间担忧之色顿显:“好端端的做什么搬到这里来?”
  花朝神色黯然:“母妃的身子愈来愈差,哥哥也知道,宫里的日子不适合养病,倒不若出来几日,也许峰回路转,心里舒畅了身子也就好起来了。”
  煦面色凝重:“这些日子姨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说不上好,每日昏睡的时辰比清醒的要多,象是不大好。”花朝郁郁道。
  煦宽慰道:“好在如今我回来了,会督令太医院隔几日便来探视,万事都有我,你不必忧心。”
  又道:“腿上的伤好了吗?”
  花朝心中一片宁定,心头涌上阵阵暖意:“说起来,倒要谢谢容妃,多亏她送来的越国秘方,才不致留下疤痕。”
  煦面上如春风袭来般:“我会代你谢她的。不过还有一个人要好好感谢。”
  :“哥哥是指凌彻?”花朝强忍着满心的酸涩。
  煦安宁笑道:“自然是他,我在军中得小安子飞鸽传书,说你和姨娘搬到了离宫,若不是有凌彻在,我可要悬心不已了。”
  :“可不是嘛,凌世子隔三插五的过来,每次来都带好多东西,还送了一只虎皮鹦鹉给公主解闷呢。”萤儿插嘴道。
  煦微微皱眉,试探道:“朝儿,你们……”
  花朝打断他的话:“哥哥,你别多想,他不过是碍于你们之间的情谊罢了。”
  :“果然如此是最好。凌彻他,不合适你。”煦深深的望着花朝。
  花朝无声的叹息着,四哥哥和母妃的话竟是不约而同的相似……”
  :“四殿下,娘娘请您进去说话。”月娘由内殿而来,含笑道。
  煦施然起身:“是。”又对月娘郑重道:“这些日子托赖姑姑了,姑姑辛苦。”
  月娘轻舒眉头,笑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煦和花朝相视一笑。
  宫中皇子公主虽多,真心相待的却只有煦和花朝两个。
  那年,先皇后因病而逝,众人只在皇帝面前做足了工夫,却无人注意到承受骤然丧母之痛的四皇子。惟有与先皇后情同姐妹的萱妃带着不过五岁的花朝,一刻不离的陪在他的身边。这些年来,他始终不曾忘怀许多个凄清的夜晚,那个口齿不清唤着自己哥哥的小女孩。
  尽管,皇帝最终还是将四皇子送到秋安宫交给骆贵妃照管,可在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小女孩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进得殿中,萱妃已醒来。
  :“姨娘。”煦快步走上前去,跪在塌前。
  萱妃神色宁和淡定:“好孩子,快起来,让姨娘好好看看你。”
  :“你母后若是在天有灵,瞧见你如今的样子,不晓得要怎么欢喜呢。”萱妃目中却莹然闪有泪光。
  煦紧紧握着萱妃的手:“姨娘,您要好生好重身子才是,母后若再天有灵,也必定不愿看您如此。”
  萱妃微微笑道:“昨个夜里,我梦见了你母后呢。”
  众人心内皆是一惊。
  只听萱妃缓缓道:“你母后说,她一个人好寂寞,要我去陪她。”她的语气,仿佛在述说一件再云淡风轻不过的事情。
  煦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朝只觉心头惊跳,仿如坠入刺骨冰潭。
  月娘强笑道:“娘娘今日精神不济,殿下和公主到前殿用膳吧。”
  煦有些沉重对萱妃道:“姨娘,我改日再来瞧您。”
  萱妃使尽浑身力气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望着他:“姨娘撑着这口气,便是要等你回来。煦儿,姨娘有几句要紧的话告诉你。”
  花朝惊骇的不能自己,失声唤道:“娘。”
  :“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煦儿说话。”萱妃回望着花朝和月娘,冷冷道。
  煦忙安慰道:“朝儿,你先出去,有四哥哥在,没事的。”
  花朝紧紧咬着下唇,一步三回头的和月娘出了寝殿,脑中却是一片乱糟糟的。
  :“母妃今天实在太反常了,月娘,我好害怕。”花朝六神无主的抓着月娘的手。
  月娘亦是苍白着脸,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煦方缓缓寝殿中走出来,花朝慌忙迎上去,不安道:“哥哥。”
  煦扬起脸:“朝儿,姨娘累了,咱们别过去打扰她了。”
  :“娘,她说了些什么?”花朝看出他眸中的阴郁。
  煦没有回答,半晌只低低一叹:“朝儿,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我们只是平民人家的孩子,这一切是否又不同了呢?也许,母后不会死,姨娘也不会半生郁郁,我和你也不会身不由己。”
  花朝喃喃道:“平民人家。”
  这个字眼太过陌生。
  这个世上,总有数不完的不可选择。
  锦衣华服,呼奴唤婢,受万众景仰膜拜的日子不是人人都可以享有,得到一分必定要失去一分。
  花朝怔怔看住他,记忆中的四哥哥总是维持着无懈可击的风致,她不知道母妃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一刻,漫天花雨下,他眸中的辛酸悲愤陡然铺天盖地几欲将她湮没。
  上卷 第十章 良贵妃
  是夜,花朝不顾月娘的阻拦,执拗要与萱妃同床而眠。
  红日西沉,早换上漫天的星斗,一望渺然无际,微风袭来,遍植的株株碧树叶叶有声,待打发了众人退下,金雕玉砌碧影沉沉的偏殿中一时只萱妃母女两人。
  :“朝儿,在想什么?”萱妃柔柔抚着女儿的额头,目光中满满的眷恋和疼惜。
  花朝望着母妃:“女儿在想,如果当初您没有嫁到宫里来,今时今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世上最悲哀的字莫过于“如果当初”,从入宫那一刻起,娘便告诉自己,这就是宿命,谁也改变不了的。若是我只生在小门小户,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配个夫婿守着一心一意的过日子,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可偏生遇到了皇上,进了宫过着无数个女人共一个丈夫的日子。”萱妃不点铅华的素颜上尽是哀痛,只不过一瞬间却还是即刻回复了常态,淡淡道。
  闻着萱妃身上特有淡淡的药香,花朝不安的心境奇异的渐渐抚平,令她渐渐回复镇定,可心头却隐约浮起几丝莫明的森寒。
  :“娘,您不要离开我。”
  :“傻孩子,不会的,娘一直都陪着你。”
  :“娘,您一定要好起来。”
  :“朝儿,又要到二月十二了,我的朝儿一眨眼已长成颠倒众生的绝代佳人。”
  :“娘,我要吃您亲手做的花糕。”
  :“朝儿,你要答应娘,远离皇宫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
  ……”
  ……”
  这一夜,她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花朝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沉沉睡去的,当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子,却发现早已日上三竿了。
  殿内静悄悄的,呼吸不闻。
  她轻手轻脚的越过尚在安睡的母妃,走到窗前。
  暖风拂面,吹来缕缕花香。
  那株青紫寒兰却是一丝生气也无的,恍惚连前些日子刚打的花苞也要凋落了。
  花朝无声的叹息,复又走到象牙雕床前,伸手给母妃掖了掖被角,正欲转身出去,却又僵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