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8 14:07      字数:4875
  可此刻的容妃却没有闲情逸致去惊叹一番。
  她在想:是什么样的公文耽搁了皇帝去锦华宫的脚步?抑或者是自己什么地方开罪了皇帝?大婚至今,皇帝每夜必宿锦华宫,两人虽相差数十岁,却也能锦瑟和弦,更因着自己年幼,皇帝越发的怜惜和宠爱,从未如今日这般。容妃本是越国的公主,自幼在宫廷长大,看惯了父皇飘忽的心思和喜好,亦洞悉各宫妃嫔为争宠的种种伎俩,深知防不胜防,她太清楚世上没有几个男人是长情忠贞的,而在这故国远去的澜氏深宫,没有人比自己更需要皇帝的隆宠,那不仅仅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
  她没有再想下去,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穿过一片嶙峋的假山,御书房已出现在眼前,容妃却停住了。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有着一张瓷娃娃般明丽的脸庞,眉心中那颗淡淡的朱红色圆痣犹如画龙点睛般将她娇小的面容点缀的精致灵动,而长长睫毛下的那双明眸更是出奇的清亮,深的望不到底,寒夜里的星星也不过如此。再细细打量来,她的小脸上却弥漫着一种不合年纪的倔强和坚韧,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梳着双髻,髻上无它,只耳边两颗拇指盖般大小的的东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一只做工精致的赤金璎珞项圈安静的垂在胸前,想来是跪了有一段光景,她的膝盖处已隐隐洇出暗红的血迹,瘦弱的身子却仍是跪的笔直。
  容妃不由得在心内感叹:好一个俏丽的女孩!又微微蹙眉:这神情,似曾相识……
  正想着,只听紧紧闭着的御书房发出细微的声响,一个白胖的内侍走了出来,容妃认得那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总管秦玉,她本立在花荫处,因而秦玉并未看到她。
  秦玉走到小女孩面前,叹道:“唉,您这又是何必呢?”
  小女孩扬起脸,坚定的道:“秦总管,你不必再劝了,今日见不到父皇,我是不会离开的。”
  容妃一愣,她竟是位公主!心中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瞧她这通身的气派,便知她绝非是一般人,只是不知是宫中哪位娘娘所出,又是为了何事在这御书房前长跪不起。
  只听见秦玉压低声音哄道:“我的好祖宗,皇上不是说了吗?要您回去,改日再去瞧您。”
  小女孩摇头道:“父皇不答应,我便不走。”
  秦玉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您何必和皇上呕这个气呢?跪坏了身子叫奴才怎么担当的起,皇上也心疼不是?”
  小女孩清亮的眸中蒙上一团水气,却仍道:“父皇若是真心疼我,该叫我和母妃守在一处的。”
  容妃听到这里,心中已明白了大概,遂从暗影处走出来,含笑道:“秦总管。”
  秦玉转过脸去,一见是她,忙堆起满脸的笑:“瞧奴才这老眼昏花的,竟没有瞧见容妃娘娘,娘娘还请恕罪,老奴这就给您赔礼了。”说着,便屈膝下跪。
  容妃止住了他,笑道:“罢了,本宫也是刚到。”眼睛却是盯着正上下打量她的小女孩。
  秦玉忙赔笑道:“娘娘还没有见过吧,这是……
  :“是萱妃娘娘身边的花朝公主吧?”容妃打断他的话,俯下身子温和对小女孩道。
  小女孩毫不掩饰她眸中的惊讶和防备,将头扭向一边:“我不认识你。”
  秦玉生怕她惹怒了容妃,忙笑道:“公主,这是容妃娘娘。”
  小女孩却仍是置若罔闻,丝毫不理会秦玉频频暗示她向容妃行礼的眼色,只道:“秦公公,请去禀告父皇,他一日不答应,花朝便一日不起身。”
  秦玉偷眼瞥了容妃的神色,见她不以为忤才放下心来。
  :“是敛月吗?进来吧。”御书房内传来皇帝略带些疲惫和怒意的声音。
  温敛月,是容妃的闺名。
  秦玉垂手道:“容妃娘娘请。”
  容妃却只盯住跪在地上的花朝公主,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恍惚的不为人所察觉的悲悯笑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刻的悲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眼前的玉人儿。
  那扇华贵厚重的乌金檀木门随着容妃逶迤曳地的裙角的消失又紧紧的闭上了。
  铺天盖地的雨终于落下来了。
  雨雾中,花朝公主小小的单薄身子微微晃动着,没有改变的依然是她那坚定的神色和笔直的跪姿,这一刻,她想起月娘的话,仿佛她出生的那日,也是下着这般漫天的大雨。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秦玉举着一把明黄油布纸伞疾步走到花朝公主的面前,为她遮住无边的雨柱,吁出一口长长的气道:“公主,快起来吧,皇上准了您随同萱妃娘娘到离宫去了。”
  :“真的,你没有骗我?”花朝俏丽的小脸上满是不信。
  秦玉道:“我的祖宗,老奴就是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假传圣旨呀,您呀,快回宫去吧。”说着,手轻轻一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两个内侍来,一人一边搀扶起双膝酸软的花朝公主。
  她似乎一时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欢喜中醒过神来,只是怔怔的,冷不丁站起身来却是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那个贵气盛人却含着无限悲悯的脸闪现在脑海,是她,是她帮了自己,一定是的。
  上卷 第二章 书房
  当花朝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无忧宫的西寝殿内,满屋子静悄悄的,身边却不见月娘和萤儿,她刚动了动酸麻的身子,膝盖处即刻传来一阵阵钻心刻骨般的疼痛,叫她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天已经大亮了,花朝一瘸一拐的走到窗前,一夜的风雨将宫院中娇嫩的青紫寒兰的花骨朵打落了许多,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早已面目全非,枝头上残留的几朵亦是摇摇欲坠,她有些无奈的别过脸去,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将要开花的时候总是遇到急风暴雨,将她往日的诸多心血付之流水,也许这样的空谷仙子本不该被栽种在隐晦的深宫内,可这又是常年卧病在床的母妃唯一喜欢的花,不管再种上几次,也一定要让母妃欢喜欢喜,花朝暗暗下了决心。
  想到这里,花朝急切的唤道:“萤儿,萤儿。”
  却没有人回答。
  空荡的寝殿只闻得她细微的呼吸,以及隐隐传来的一片声嚷,少时便吵闹起来。她凝神辨别了片刻,强忍着痛楚向前殿走去。
  转过超手游廊,便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花朝倒是一愣,是倩桃。
  倩桃是秋安宫骆贵妃的贴身使女,向来仗着骆贵妃的宠信横行霸道,用萤儿的话来说就是把眼睛顶到脑门上去,宫中诸人碍着贵妃,表面上都唤她一句“倩桃姑姑”,在背地里都恨她恨到了骨子里,自皇后娘娘薨逝之后,皇帝便没有再起过立皇后的念头,骆贵妃是当朝太师之女,出身高贵,门第光华,又生的倾国倾城,皇帝爱重,六宫宾服,膝下又有皇子和公主撑腰,更要紧的是,先皇后所出的四皇子,那个皇帝最爱重的儿子在皇后仙逝之后被骆贵妃收养在身边,因此她倒是有了半个后宫之主的架势,可不知为何,自小便见惯了种种嘴脸的花朝每每遇见贵妃,总是从心底漫生出彻骨的寒意,尽管她总是含笑唤着她的名字:花朝。
  皇帝内宠虽多,这些年却没有一个能越过骆贵妃去,除了盛宠一时的萱妃——花朝公主的生母。
  宫中皆密传,皇帝在萱妃有孕之时曾亲口承诺,若萱妃诞下一位皇子,必定封了她做萱贵妃,萱贵妃,多了一个萱字,这样的封号比骆贵妃竟还高了半级。可惜天不从人愿,萱妃诞下了花朝公主,皇帝倒也欢喜,可晋位份的话就不好再提了。萱妃自从诞下公主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骆贵妃在此时向皇帝进言,大选妃嫔,芳顺仪,柳婕妤便是在这个时候入宫的,渐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皇帝便鲜少到无忧宫去了,萱妃的病再也没有好过,所幸,皇帝对于这个在花朝之日出生的女儿还算眷顾,时时有封赏,还命其与众皇子一同进书房,只,花朝公主却从不曾对皇帝有过什么好脸色。宫人们最擅踩高败低,跟红顶白,对早已失宠且缠绵病榻的萱妃自是不当主子看,却不想,柔和的恍若一江春水般的萱妃却生出这样一位公主,她小小年纪却自有一股天皇贵胄的威仪,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看的人胆战心惊,叫人不敢低贱了她去。
  这些隐秘的过往,总会叫人引起无端的猜想。
  此时,花朝定睛望去,倩桃正和月娘,萤儿争吵着些什么,看热闹的宫女太监直围了一院子,面上皆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心下先恼了,因而站住冷冷唤道:“月娘!”
  众人冷不丁见花朝从殿中走出,皆唬了一跳,有机敏的素知这位主儿的脾性,早不声不响的跪在一旁,月娘和萤儿忙走过去一边一个搀扶住她,惟有倩桃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道:“扰了公主的清净,奴婢该死。”口中虽这样说,却连腰也不曾弯一下,一双杏眼就那样直勾勾看着花朝,嘴角甚至还带着些许不明意味的微笑。
  花朝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地上众宫人道:“还跪着做什么,都散了吧。”
  众人如逢大赦,一窝蜂的逃离了院子。
  倩桃上前几步,正欲搭话,却听花朝道:“月娘,吩咐下去,以后要看紧一点,母妃身子不好,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扰了她静养。”
  月娘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倩桃,利落干脆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说着,主仆三人便转身欲行。
  倩桃气结,只得跪下恭敬的行礼道:“奴婢秋安宫倩桃,见过七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花朝转过身来,也不叫起,扬起的嘴角划出一道满意的弧度:“原来是倩桃姑姑来了,宫里的这些个奴才愈发没了规矩,一大早的叫人不得好梦,我原没有瞧见姑姑,怠慢之处,还请姑姑莫怪。”
  萤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倩桃忍气吞声跪答道:“奴婢不敢。”
  花朝自顾自坐到台矶之上,慢悠悠道:“姑姑还跪着做什么,起吧。”
  倩桃起了身,恶狠狠剜了萤儿一眼,随即对花朝道:“奴婢奉秋安宫贵妃娘娘之命,请萱妃娘娘和公主今夜子时之前前往离宫。”
  三人一听皆是一愣,花朝这才明白方才她那奇异的微笑源自为何。
  :“父皇昨日才恩准花朝随母妃前往离宫,怎么今日便要起程吗?”花朝疑惑道。
  倩桃面上露出得意且阴险的笑意,却越发恭敬道:“贵妃娘娘命国师夜观天象,又推算了萱妃娘娘的命格,国师说今日出行有利萱妃娘娘的病体,是以贵妃娘娘奏请皇上,已经得到皇上的恩准。”
  萤儿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
  倩桃横了她一眼,笑道:“怎么,难不成萤姑娘对贵妃娘娘的安排有什么不满?”
  萤儿刚要分辩,花朝已经止住了她,只淡淡对倩桃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复命吧。”
  倩桃见花朝如此不动声色,轻哼了一声,也不行礼,扭头便出了无忧宫。
  萤儿怒道:“公主,您看她那个张狂样!”
  花朝却尤自出神,口中喃喃道:“子时,子时。”
  月娘听的分明,担忧道:“公主,您真的打算今日前往离宫吗?”
  花朝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母妃的心愿,早晚都是要走的,我只盼着到了离宫,她的身子会渐渐好起来。”
  :“可是,公主,您的腿……”萤儿不安道。
  花朝苦涩的看着因包裹而粗了足足有一圈的膝盖,摇头道:“我没有关系。月娘,你快去准备吧,少拿些无用的东西,记得把那株青紫寒兰仔细的包好带上。不要惊醒了母妃。”
  月娘望着这个自幼自己一手抚养的小公主,仿佛这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一时却也无话可说,只得去了。
  “萤儿”,花朝用手撑着台矶站起身来,“快帮我梳妆。”
  萤儿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花朝顿时卸下满心的伪装,神情一下子变的温暖且明媚起来:“去书房。”
  注解:青紫寒兰,一种名贵的兰花。
  骆贵妃,姓骆,并非封号。
  上卷 第三章 上元
  上书房在皇宫的西北,因着花朝的膝盖受伤行动不便,特唤了肩舆代步。
  萤儿不时偷瞥着主子,心中嘀咕着:马上就要走了,还去什么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