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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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必胜 更新:2021-02-18 09:27 字数:4772
廖烟媚叹道:“你也不要想得这么悲观。”
纪霞衣抬起头,脸上现出一个幽微的笑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多谢你们……”
童烈醒时已是第二天中午,虽然醒了,仍闭目躺在床上,柔软的床铺,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香气?!他腾地坐起身来,昨晚的点点滴滴象潮水一样涌到他脑子里,他急忙朝床上一看,旁边的铺位空荡荡的,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醒来后没有哭哭啼啼逼自己负责的尴尬场景,但纪霞衣哪里去了?童烈翻身下床着衣,心中既愧疚又懊悔,当前首要的是找到廖烟媚,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了半天,没看见一个人,一直找到三楼童自珍的房间,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这儿。
廖烟媚收回把脉的手,对童自珍正色道:“这些天你心情起伏剧烈,加上损精伤神,原本我估计你能支撑十天,如今已经不可能了。你要不要舍弃泪血龙珠这个药引,直接喝药,今天就得下决断!”
吴兰心不由地握紧了童自珍的手,她虽然明白如果不背水一搏童自珍也是个死,但就是无法选择,接触到廖烟媚投过来的目光,她的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
别说是她,童陛与童天赐等人也都无法决断。
反倒是童自珍坦然道:“反正也是个死,就这么办吧。”
吴兰心全身一抖,眼泪登时流了下来。
童自珍笑笑安慰她,“哭什么?我还未必会死呢。”童陛打个手势,示意大家退出去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众人都退出房间。
童烈考虑到现在廖烟媚正为童自珍的病忙着,不该让她分心,自己的事不妨等一会儿再问,正要走开,廖烟媚却拦在他面前,“你醒了?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不找她,她却自己送上门来,“你为何要那么做?”
廖烟媚一笑,“我看你情绪太低落,想让你放松放松。”
“放松?”童烈气得发抖,如果不是怕惊了房里病弱的童自珍,他肯定已经大声咆哮出来,“用这种方法放松?”
廖烟媚道:“既然纪霞衣不反对,有何不可?”
童烈问:“纪霞衣呢?”
廖烟媚道:“发生了这种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当然不好意思留下来。”她斜视童烈,目光别有深意,“你想见她?”
童烈摇摇头,“我要好好想一想。”
廖烟媚暗暗叹息一声,转身而去,“你是该好好想想,但可别让人家等太久。”
房间里,童自珍和吴兰心静静相拥,良久良久,童自珍道:“陪我到园中转转吧。”
内院的天机大阵早已经收拾干净,院里百花争艳。夕阳正落向西山,童自珍站在群花之中,远望夕阳,回首对吴兰心一笑,“我很喜欢夕阳,每当看到晚霞托簇着这温暖的一轮红日,心中有些孤独、有些温柔、也有些伤感……”
吴兰心随着他也望向夕阳,她能了解童自珍为何会喜欢它,因为夕阳就象他这个人一样,多姿多彩、绚烂无比、却即将坠落。
童自珍在望着夕阳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瞧着那温暖而又灿烂辉煌的夕阳,忽然想落泪。
夕阳慢慢地往下沉去,终于完全落下,吴兰心回首望向童自珍。他微笑的样子很美很美,因为卧病在床的关系,发髻未梳,长发长衣,夜晚的风带动袖角、衣袂、发丝略略地飘,一种非常人所能有的安详从容的意蕴犹如光晕似的围在他四周,带着脱离尘世的超脱与清灵,仿佛随时可以随风而飞。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衫,生怕他就这么突然飞走了。
童自珍回首凝望着她忧伤的丽颜,声音里充满了苦疼的温柔,“你一向要强好胜,从不承认失败,但这回是天命如此,奈何……”
“自珍……”吴兰心忍不住紧紧抱住童自珍低声啜泣,她嘴里虽然一直不肯承认,但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失败,她一向认为天下无难事,没什么能难倒她的,她也一直无往而不利,但此刻却遭到了平生第一次失败,而且失去还是如此珍贵的东西!任她有再坚强的性格也撑不下去了。
多少殷切的期待啊!多少深宵的美梦!如今都归于幻灭!
一个计划如果从头就失败,也许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眼看着它已经到了成功的边缘,才突然失败,这种打击才最令人不能忍受!
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都活着,偏偏童自珍要死?吴兰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裂,恨不能将这个世界都毁灭!将世上每一样东西都砸个粉碎!
童自珍瞧见她眼中突然出现一种疯狂的仇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吴兰心此刻脑袋里在转什么念头,他那玲珑剔透的心能猜得明明白白,自己如果死了,吴兰心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自己答应童忧让吴兰心活下去会不会错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悠悠地道:“阿兰,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你点了我的穴,我摔在地上,当你向我俯下身时,满天的星光衬在你身后,映得你好象天上的仙女一样,那时我就想,这一定是天上最美的仙女……那时我就心动了。但我虽然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却也自知迟早会有如今这么一天,所以不愿意让你接近、不愿意你日后伤心,但……终究还是抗拒不了想接近你的渴望……”
落日已沉,天边闪出了几颗星星,晚霞燃烧过后的天宇已冷却作一派明净澄澈的湛蓝。凄清的风吹过,童自珍瑟缩了一下,吴兰心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冰凉,而且微微颤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与脸上那悠远的、怀念的笑容,心中一痛,更觉悲凄。
“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但我的生命就象北风中的秋叶,根本不能也不敢去爱你,但你是那么的聪明可爱、美丽热情,我怎能不爱你?我爱你爱得都要恨你了,我本来很知足认命,只求能在有生之世找到仇人,让他们俯罪授首,以慰父母在天之灵,你却让我不愿意自己的生命就此结束!不甘心离开你踏上黄泉路!你令我的心……煎熬,令我本可以平静度过的生命充满了痛苦!我想陪伴你却又怕见你、想逃避你却更怕失去你……”
“别说了!”吴兰心再也听不下去,泪如泉涌,“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对我说这个?”
童自珍道:“我已经爱过、恨过、欢笑过、哭泣过、彻悟过……只要真正活过,死又何妨?”
“可是我呢……”吴兰心颤抖地望着他,“你纵然死亦无憾,我的一生却在要失去你的痛苦里度过……”
她的目光是那么凄楚、惨苦、悲伤与无奈,嘴里虽然说着不在意的话,但他又何尝真的舍得弃她而去?童自珍的心一阵绞痛,口中忽然吐出血来,染在雪白的衣衫上,恍如桃花!
吴兰心惊惧地扶住童自珍滑倒的身子,放声大叫:“姐姐!大哥!廖姐姐!”
童门诸人几乎是瞬间齐至,廖烟媚出手如电,解开童自珍的上衣,在他前胸、后背连插四十九根银针,沉声吩咐吴兰心:“扶他回房,药汁还有半个时辰才能熬好,万万不能让他再激动。”
吴兰心和童天赐一边一个将童自珍架回房间,放到床上,童自珍喘息稍定,轻声道:“阿兰,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不论男女,都叫‘惜之’。不求他有出息,也不必他富且贵,只要他能平安快乐地活着就足够了。”
他这句话等于是在交待后事,大家的眼圈儿都不禁红了。吴兰心胸口一酸,眼泪又几乎掉下来,怕再引起他激动的情绪,硬是忍了下去,涩声道:“好。”
半个时辰的等待对于众人来说仿佛只有一瞬间。终于,廖烟媚捧药而入,经过童陛和童天赐,无言地把药碗递给吴兰心。吴兰心低头看着碗里的药汁,药汁熬得很浓、很红,红得象沉淀后的血……两滴清泪落在碗里,漾起两朵小小的水花,旋即消失了……
把碗递到童自珍唇边,吴兰心手禁不住地发抖,虽然她极其明白这件事的必然和无奈,但事到临头,她仍是受不了,她想砸了这碗药、想带着童自珍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离去……就在她脑海里充斥着一大堆疯狂念头的时候,一只冰凉但稳定的手伸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碗。她眼睁睁地看着童自珍将药汁一饮而尽!
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在童自珍身上,似是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寿命由目光注进他体内一样。屋里寂静如死,连呼吸声都没有。
“咣啷”,药碗落地,化成碎片。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见童自珍倒在床上,鲜血不仅仅从口中,还从其余六窍里一齐冒出来,身躯也紧紧抽成一团,在床上痛苦翻滚。童氏兄弟一齐扑上去压住他,廖烟媚急忙去把他的脉搏,而吴兰心则木立着,看着童自珍挣扎片刻后身躯就颓然放松……
廖烟媚扣住童自珍的脉门只有半刻时间,但在众人感觉上却仿佛过了万年。然后,她放开手,黯然摇头,男人们的怒吼和女子的哭声立刻充满整间屋子,唯有吴兰心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肯哭出声,只怕哭出来以后会再也无法控制地崩溃!大家都围在床边,她却一步步向外退去……
床上那具无主的躯壳已经不再是她心爱的童自珍,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已经不会再睁开,那张脸上总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复存在,他心情愉快时如风吹花开、云破月现的微笑更是再也看不见了……
她慢慢地退出房间、退出楼外,雪宁阁外是晶莹的皎月,月亮很圆,亮得让人不忍看。但那个有如月色般光明清净、温柔空远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空寂的庭院,水清夜静,月白花香,万籁俱绝,万缘俱灭……
多少哭哭笑一场空!多少恩恩怨怨一场梦……
纪霞衣倚在道路旁的一棵大树上,遥望着南方的路尽头。夕阳已西下,令她断肠的人是否还远在天涯?
忽然,一个影子引起她的注意,旋即又失望了,来人白衣白马,不象是童烈。但当那人越来越近后,纪霞衣的眼猛然大睁,飞奔迎上,“吴兰心?你怎么来了?”
吴兰心露出一个更象是在哭的笑容,脸色煞白,太阳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匝满了眼圈,眼神里充满了孤寂、忧伤、软弱、无依、空虚……就象是个迷了路的无助孩子。
纪霞衣不敢相信如此颓丧、如此绝望、如此悲伤的色彩会染在吴兰心身上,但她马上就想到了原因,小心翼翼地问:“童自珍去世了?”
吴兰心突然从马上直扑向纪霞衣,搂住她的脖子放声大哭,一直哭到纪霞衣把她带回霍家、带进自己住的客房、打水拧毛巾给她擦脸以后,兀自抽噎不止。
纪霞衣看着她把脸把入毛巾里抽泣,她得到了心上人的爱却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他,自己虽然没有得到爱人,但却知道那人仍好好地活在人间,相比较起来,谁幸谁不幸?想到这里,一直强抑着的焦虑、惶恐、悲伤、酸楚一齐涌上心头,也陪着吴兰心哭起来。
仆人悄悄送来晚饭,又悄悄退下,霍仲天也体贴地没来打扰,二人一直哭到月上柳梢,吴兰心才抹干眼泪,对纪霞衣勉强一笑,“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纪霞衣关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吴兰心摇摇头,“我既然答应了自珍要好好活下去,就一定要做到。”
“你……后悔吗?”纪霞衣迟疑地问,这也是她这些日子来一直自问的。
吴兰心决然道:“我不后悔爱上他,就算明知会有这个结果、就算再让我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我爱过、被爱过、有过欢乐、也有过痛苦,纵然命运多变坎坷,我却没有虚度一世!没有空负此生!”
纪霞衣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道:“你为何不留在断鸿谷,反而来找我?”
吴兰心道:“我如果留在谷里,满眼都是与自珍有关的人与物,我受不了,我连看着他下葬的勇气都没有。可我又怕独自一人撑不下去,想找个可以信任的人陪着我。”
纪霞衣苦涩地道:“能得你的信任,真是荣幸。不过你的运气不错,如果你再晚一天来就见不到我了。”
吴兰心惊道:“啊,已经过了一个月零七天了吗?我一路上浑浑噩噩的,走得太慢了,差点儿就和你错过了。”
纪霞衣突然握起她的手,“咱们一起到一个绝对听不到‘童门’两个字的地方,怎么样?”
吴兰心反握住她的手,“好!”
隔天中午,日夜兼程的童烈赶到霍家时,见到的只有霍仲天严厉的双眸。
童烈有些虚软地坐到霍府台阶上,一方面是日夜兼程、千里跋涉的疲惫所致,一方面是因为霍仲天的回答。
纪霞衣走了?她竟然连一天、甚至一个时辰都没有多等!一大早就走了!这般刚烈、这般决然,他虽然为此感到懊恼,却也不能不佩服。
霍仲天回答完他的问题走来想拂袖而去、把他关在门外的,但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霞衣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吧?”童烈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