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
使劲儿 更新:2021-02-18 06:09 字数:4839
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走出去一段,想起空瓶子还扔在路边,又回头把一地垃圾全部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明天就是妇女节了,临街的商铺纷纷打出各种女装、化妆品打折跳楼的广告,任何一个节日都要充分利用。今天是周日,黄昏时分校门口的狭窄马路依然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们无视路上的禁鸣标志乱按喇叭,一片嘈杂。路边有卖炸鸡的,有卖糖炒栗子的,白乎乎的热气在橘黄的灯光下升腾。
喧嚣而热闹的俗世,无非如此。生活还在继续。
他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将这一切都隔绝在外。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看见路边有个歪歪扭扭的劣质霓虹灯,写着“网巴”二字,那个口字旁已经不亮了。他沿着那条狭窄只容两人通过的昏暗巷子往里走,七拐八弯,墙角堆满乱七八糟的袋子,也不知道是垃圾还是旁边商家的货物。
巷子转弯角落里蹲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有烟头一点红光明灭,机械地问:“要盘吗?”
刚才喝下去的一斤二锅头这时才显出效力来,他打了一个嗝,自己都闻到浓烈的酒气。又转过一个弯,旁边小门里突然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拉住他。
“帅哥,心里闷吗?这里有让你高兴起来的……喜欢什么样的?清纯学生妹,女老师,辣姐儿,应有尽有……”
他愣了一下。那是个穿着漫画里那种水手校服的女人,个字很矮,身材细瘦,仿佛只有十几岁,胳膊像芦柴杆儿一样,力气却不小,硬把他拉进了小门里。
门里亮着日光灯,灯上包了一层桃红色的纱,光线便成了暧昧昏暗的粉红色。女人的脸在灯光下渐渐显出来,不同于身材和衣服,那张脸却是苍老憔悴的,浓妆艳抹也遮不住眼底深深的疲倦。她扯着嘴角妖媚地笑:“来嘛,只要两百块……”
他一把把那个女人推出去,女人跌到身后的椅子上,连人带椅子又滑出去一米多才停住。他冲她大吼:“滚!”
女人吓呆了。他一把甩上门,冲进巷子尽头的网吧里。
他今年快要20岁,他在离家上千公里之外的陌生城市上学,他身边没有一个长辈亲戚管他,他口袋里有足够的现金,他失恋了。他似乎有充足的理由放纵自己,用二锅头把自己灌个烂醉,在大街上大吼大叫或者嚎啕大哭,把玻璃瓶子砸烂扔马路上不去收拾,买一包烟蹲路边狠狠地抽,或者任路边站街的妓女把自己拉进屋里,找个身体娇小柔软的滚一起,发泄他对女人的愤怒和渴望。
但是他做不到。他也不想那么做。
他只是安静地在网吧柜台登记,押上身份证,然后选了最角落里的位置,戴上耳机,打开CS。熟悉的画面,换枪时悦耳的咔哒声,冲锋枪射出子弹时的震响,还有手雷爆破的轰鸣。子弹发射的瞬间对手鲜血淋漓地倒下去,又或者自己被敌人击中,血溅五步。
这个世界血腥暴力,只有刺耳的枪声,却比外面那个热闹的俗世更让人心情安宁。
这里没有她,因而宁静。
他选了deathmatch模式,无限复活,不必考虑那么多战局战术,勇猛地往前冲,看到敌人就杀。一场30分钟,好像很快就结束了,结果杀敌方160人次,比以往都多;自己被杀也创下纪录,死了85次。
160,85,很熟悉的数字。哪里见过?
——160厘米,85斤。
只是一局结束短暂的休息,那些和她相关的东西立刻见缝插针向他脑中涌来。于是飞速地设置确认完,继续下一局。
似乎只有那无休无止的屠戮才可以让自己短暂忘却。
也不知道一共打了多少局,最后是天亮了网吧老板来催:“到时间了,要换班。先付一下帐吧,10块。”
付完钱他也没走,继续坐在座位上,居然不觉得困。他干坐了很久,思考自己接下来去哪儿。今天是周一,上午两节大课,微积分和大物。他不想去上课,也不想回宿舍。
不想看见她,更不想看见他们。
坐了一会儿,有个瘦高个儿、二十多岁的男生走到他旁边坐下,掏出一包烟来,叼了一根在嘴里,问他:“有火吗?”
他摇摇头:“我不抽烟。”
男生就去别人那儿借了个火,回来继续坐他旁边,抽了两口,从烟盒里拈出一根给他:“来一根?”
他继续摇摇头。
“哦对,你不抽烟。”男生把烟放回去,自顾自地抽了一会儿,才问,“你是QWE吧?”
他不太想说话:“嗯。”
“我是X队的Templar,”男生说,“我注意你很久了。”
X队就是传说中的T大CS战队,虽然是纯民间组织,但在全校、甚至整个高校圈子,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平时他在学校里玩CS,都是上X队的服务器。Templar是X队的现任队长,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名字终于让他提起一点精神来。
Templar也在这家网吧包夜,刚才还和他一起打过好几盘,有时是队友,有时是对手。两人坐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聊了一阵,聊刚刚的match,聊之前的比赛,聊战术,聊技术。聊得兴起,又一起去旁边的小馆子吃饭。
最后Templar问他:“X队,有兴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可算把曲先生整失恋了,我容易吗我= =
篇外:那些往事(8) 。。。
X队虽然名声在外,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光鲜。
“X队啊,当然NB了。”现在复旦的高中同学曾经提起过,“都是T大被退学的人组成的,能不NB吗。”语气里带着些幸灾乐祸酸溜溜的鄙夷。
X队现有六名正式成员,CS比赛五人一队,还有一个是替补。六个人里,有两个已经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原因当然是挂科太多,Templar就是其中之一;一个稍好点,还没退,不过看这留校察看CS还照打不误的架势,离退学也不远了;一个现在大四,学分没修够,延期一年;有一位曾经是牛人,中科大少年班毕业,十四岁上大学,十八岁读研直博保送,现在二十二岁,就等着时间到了博转硕混个文凭了事;最正常的一个上学期挂了三门课,辅导员找到家长,这位同学决定改过自新回头是岸,想要退出江湖,所以Templar才四处物色新队员,挑中曲惟恩,邀请他加入。
T大的学生也许曾经都是很厉害的,年级第一、全市第一甚至全省第一,但是几千个第一聚到一起,第一是有限的,每门课5%—10%的挂科率,总有人要成为别人垫脚的炮灰。中学里他们也许都是好学生,是模范,是标兵,数年里压抑的叛逆,似乎都在上大学之后爆发出来。
曲惟恩刚去时,听说他才大一,立刻有人问:“上学期学分绩多少?”
“96。”
“哇,这成绩在计算机系也能排年级前十吧?这可是个未来的栋梁啊,Templar,你还是别祸害人家了。”
曲惟恩说:“我自愿的。”
Templar笑笑:“你刚来,就先做替补吧。不碰到天灾人祸,替补基本上不需要上场,不会太费时间的。过阵子你要是觉得不乐意,随时可以退出。”
Templar算是个富二代,家在南方某二线城市,父母开了N家洗浴中心、夜总会和饭馆,家产足够他坐吃一辈子。爹妈也属于不懂得如何对儿子好的,就会用钱表达关怀。他爸给他在校门外新建的小区里买了一套200多平的房子,就成了X队的训练基地。平常队里的活动经费也都是他一手包办,用其他队友的话来说,X队的人都是被他包养的。
Templar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我现在有机会,当然要试一试。”
曲惟恩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Templar猛吸一口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代表中国出战WCG①,为国争光。怎么样,伟大吧?”
志向是很远大,但远大的志向一般比较难实现。别说X队只是个学生组成的业余战队,即使是目前国内最强的职业战队,在国际比赛上也只是个二三流的水平而已。这个国家并不是一块适合电子竞技生存发展的土壤。
曲惟恩在“基地”里泡了三天,每天早上起床就过去,晚上呆到11点直接回宿舍睡觉。周四早上老毕给他发短信:“微积分今天随堂测验,快过来。”
他赶过去时老师已经在上课了。这位老教授非常严格,再三声明不许迟到,迟到后索性别进教室,免得影响其他同学听讲。他就在门口等了一节课,课间休息时再溜进去。
进门就见老毕破天荒地坐在第三排,冲他招手:“过来过来,给你留着位置呢。”
第二第三排挨着十个座位,前排坐了本班六个女生和周远航,后排三个座位坐着老毕和小胖,还有一个空位,就在周远航身后,紧邻过道。
可想而知这座位是谁占的。
他走过去,把背包放在空位上,没有立刻坐下。虽然才三天,但那两人已经是明显的情侣姿态了,说话动作一望便可知不是普通同学。她大概是抄笔记抄累了,停下来揉右手中指上的书茧,被周远航拉过去,替她揉着吹着。
老毕还在催:“坐呀。刚才一直有人想抢这个座位,都被我拦下了,特意给你留的。”
“算了,”他把背包甩回背上,“我坐这儿会挡到后面的同学的,反正我视力好,还是坐后排去吧,以后不用给我占了。”
安思冬听见这话,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在视线相触之前飞快地转开,大步跨上台阶,跑到最后一排中间坐下。
不忍看她,怕自己会做出失态的事来。
因为今天测验,大家都来了,阶梯教室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她在第三排的右前方,他在最后一排中段,之间隔着黑压压的人头,终于看不见了。
他变得很少回宿舍,Templar的房子够大,四室两厅,准备了五张床,有时太晚了就住在那儿。那天好像是周末,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他没衣服可换,回宿舍去拿。宿舍里正对大门的是周远航的书桌,一进去就看到两个人并排坐在桌前,周远航搂着她的肩膀,两人正在电脑上看电影。
老毕和小胖都不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阳台门窗都关着,窗帘也拉上了,屋子里光线有点昏暗,可能是为了看电影方便,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他站在门口,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回来。
安思冬坐的是他的电脑椅,看见他进来,立刻把周远航的手推开站起身:“对不起,借你的椅子坐了一下……”
也许是羞于被人撞见自己和男友的亲密之态,她的脸微露赧色,低下头把他的电脑椅推回原处。
“没关系。你们……继续,我拿点东西就走。”
他打开衣柜找换洗衣服,电脑椅就在旁边,他索性坐下来,慢慢地找。椅子是她刚刚坐过的,还带着她身体的余温,熨在臀下,便带上了某种难言的别样意味。
安思冬指着另外两把椅子问周远航:“我坐哪个?”
周远航说:“他们俩的椅子都太脏了,你坐我腿上吧。”
她立刻脸红了,瞄了瞄曲惟恩:“你说什么呢,有人在……”
周远航笑着说:“坐腿上怎么了。好吧好吧,那等没人的时候你再坐。”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无聊。即使妨碍了他们亲热又怎么样,他们是正经的情侣,做亲密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他能当一时的灯泡,当不了一世。
但似乎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
他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翻出来两套衣服,又把背包里换下的脏衣服装在盆里,捧去水房洗。出去时故意不关门,衣柜门敞开着,包扔在桌上,告诉他们自己还没走,随时可能回来,不要乱来。
洗完回来,宿舍门虚掩着,突然听见她压低的声音:“哎!你干什么……”
周远航笑嘻嘻的,说话腔调有点油滑:“没干什么呀。”
“把手拿开啦……曲惟恩还在呢……”
“那等他走了,你上次答应我的,可得兑现。”
“我答应你什么了?”
“忘记了?没关系,一会儿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情侣间的悄悄话是甜腻而暧昧的,绵绵密密,像无数的蚂蚁在心口咬着,牙齿上带着酸性的毒液,又痒,又酸,又疼。谁叫你非得留下活受罪,自作自受。你早该滚了,滚得远远的,滚到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去,自然就不会疼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咳了一声,才推门进去。那两人改坐到床沿上,笔记本放在床头,周远航模样闲适,安思冬则正襟危坐,身形僵硬。
他以最快的速度晾完衣服,随便把几件干净衣物塞进背包里,飞奔逃离现场。
自行车飞一般从校园的林荫路上掠过,耳边风声呼啸,脑子里却还闪动着刚才看到的画面。他们俩一起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