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1-02-18 05:21      字数:4805
  “夜宴,你……?”赵玺看着他,神色中掩不住地惊讶。他不知道苏夜宴为何竟在这等情况下展露他无双的美貌。
  “妾身是不是该自杀以酬玺殿下的爱护之心?”苏夜宴冷冷地吐了句话。“你怕是从来都没想过我父亲为什么只是个小小的五等侯,而我却是地位仅在辅政王——廉王爷之下的千城郡王。不过这也不怪你,其实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我是先帝与苏家主母的结果。这你父王知道得最清楚了,他明知道我是他的异母兄弟,却还放任你这侄子强娶我而没有横加阻挠,真不知道他是安了什么心。不过这些今日暂且不论。当年,我的母亲虽只嫁了个五等侯,可是她是你的亲姑姑,生我那年,她才十五岁,而始终膝下无子苏侯还当我是他的亲子。因此说起来,我算是朝里血缘最近的尊族,且又身为千城郡王,却被迫嫁给你,受到常人都不曾尝试过的屈辱。面对你如此的折辱,如今我只想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既然如此,你还妄想什么呢?”
  “不,这不可能!”赵玺不信,上前紧紧掐住了苏夜宴的脖子。“你说,说这不是真的。”
  苏夜宴的脸因此染上了一抹颜色,美丽而且娇媚。他看着赵玺仓狂的眼眸,说道:“皇侄,你娶了自己的皇叔。”说罢,猛地挣开他的双手,立在一旁狂笑了起来。那笑声渐渐凄楚,终湮没在了沉寂里。
  “觉,你说的是真的?”魏言回若有所思地叫人将那赵玺带走,遣了众人,独自留在他的寝宫问道。
  “当然是欺他的。”苏夜宴轻轻叹了口气,“其中却也有实话。我的母亲确实是他的亲姑姑,他却不是我的侄子,我是苏侯的亲子。母亲和先帝的私情也是实,她因此无暇顾及我。先帝觉得对我有愧且之后又对我有了爱屋及乌的感情,所以颁下诏命:封我为千城郡王,爵位世袭,罪不上身,也不得贬谪撤爵。当然,先帝也觉得对家父有愧。因此替他纳了当年另一难得的美女苏潸眉为妾。你该知道的,眉姨就是子长的姑姑。可笑的是,当今皇帝居然也爱上了我的母亲。想是为了她惊世美貌,你瞧我的模样就知道,当年我母亲的容貌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宫里真是个好笑的所在,名门望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以来,眉姨把我当作亲子,小心翼翼养到十岁头上。可她莫名其妙地暴死后,却被安上不洁的罪名,不得安葬在我家的族坟,连牌位也不被允许入祠堂。后来,我父亲居然为了那凤姬腹中的野种把我嫁进宫里。多少年了,我在赵玺的身边充作玩偶,任他用绫罗绸缎把我装点,任他把玩我的发,任他玩赏我的容貌。”
  魏言回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是被这皇室内幕给惊呆了。他一直知道苏觉的母亲是先帝宠爱的齐阳公主,也知道当今皇上对这位公主妹妹也宠爱非常,却决没有想到过这宠爱早已经是变了质的味道。
  “是何等的屈辱!今日国破宫倾,家国无存。这压了我已有许久的一切终于可以卸下了。言回,我才二十一。真不知亡国究竟佳否。”
  苏夜宴舒展双臂,闭上眼,仰头在寝宫宽广的内殿里飞转了好几圈,身影犹如一只蝴蝶。绛紫色的锦绣罗带飘扬,白纱外衫衣角飞舞若烟裹住了那一袭软冰,雪白的广袖翻飞,当真如行云流散。
  “夜宴你得离开这里。”魏言回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自己此时说话有些困难,“隐姓埋名,再不要出现在宫廷。”
  闻言,苏夜宴停下了身形,背对着魏言回,走向殿门前,仰望空悬的新月:“离开此地,你以为我还会回来么!”
  “千城郡王苏觉已在宫乱中死了,灰飞烟灭在了来仪宫突然而起的大火里。”魏言回斩钉截铁地说道。
  殿中的凤座烛台上,蜡泪点点。然而,背着烛光,苏夜宴却在月光下笑,那是得意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此时他离不了宫,那么不出半个时辰,魏言回就会后悔。他不惜透露皇族的秘密,不惜展露自己最不乐意使用的手段——美色,赌的便是魏言回的震撼,他要趁着魏言回一时的迷茫令他作出错误的决定。
  然而趁黑离宫逃到郊外时后,他才知道,魏言回始终比他棋高一着。当奉魏言回的命令送他到郊外的人,站停在老树下不肯前行又将剑横上他脖子的时候,他明白了,原来魏言回从没有想放走他的打算。毕竟曾经结拜,魏言回不愿意担那为功利避死结拜兄弟的恶名,所以假意放他走。直到此时,他也才真正看清了,原来魏言回对他的并不只是结拜之情。得不到,宁可毁掉,决不冒险便宜任何一个人。他很清楚魏言回的个性。
  但是魏言回还是低估了他。尽管手无缚鸡之力,尽管娇贵,但是一个杀手终究不会是他的对手。尤其这个杀手还不是真正无情无欲的职业杀手。
  魏言回忽视了一个美丽贵族对平民的致命吸引力。人天生有凌驾于他人的欲望,而且弱小的还是一个美丽冠绝人寰的贵族,一个往日只可远远观望的天皇贵胄。
  清媚的凤眼流露出孱弱的惊恐,跌坐在地上盲目退后,慌乱中脚上落下一只白绸鞋,一直到背部抵住树桩,退无可退。剑于是落了地。不出意料,杀手扑上了他的身体,胡乱摸索着他的衣物,寻找缝隙。
  “不要。”他娇喘一声,摧毁杀手最后的理智。趁着杀手全心试图占有他的一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反身往一边扑去却被人从身后压住,扯下了衣物。他的举动看似试图逃跑,其实此时他已经将杀手抛下的剑摸到了自己手里。
  回身挥剑,一丝机会也没有给杀手留下,直接切断了他的喉咙。没有在意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不介意那黏腻的液体弄脏了他雪白的衣衫。苏夜宴脑海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是真正自由了,切断了所有和过去的联系,他可以重新来过。
  魏言回,你可曾想过:再温柔和善的人,也会杀人。尤其是当他的温柔善良已经将他害到死地之时,还会有什么人将之死抱不放。
  策马而去,长长的官道上,月光下飞尘如梦。
  赶了一夜的路。清晨时分,苏夜宴姿势不甚雅观地跌下马背,他累得不得不扑倒在官道旁的河边。他敢断言,魏言回决不会想到他居然胆大到走官道的地步。而且他知道魏言回早就对外宣称苏觉已经死了,因此上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四处寻他的。虽说魏言回很精明,但是他有私心,不愿叫他目前的主子知道世间还有一个倾国倾城的苏觉。他是不想陷入在江山和美人之间的两难选择。苏夜宴其实很佩服他,佩服他卓绝的理智,竟然从来不曾作出过对他自己不利的决定。
  苏夜宴捧住一把河水,斯文地啜饮。掏出帕子沾了清水,小心地擦拭着面容。
  最是那回眸一笑,惹得百花报春早。最是那娇娆垂柳,寻得三江把月邀。春露秋霜时辰好,怨不得酒不醉人,人自醉。
  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苏夜宴有了一瞬间的怔愣。对于自己容貌的魅力没有比他更了解的了,若是就如此上路,那他这一生都别想安宁。无力地苦笑一声,苏夜宴拾起一旁的小石子抛进了水里打散了那一方平镜。为今之计只有用尘土污了这天生绝色。他想得极为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自幼未尝远离家门,少有机会离开自己生活的狭小空间,他不知道外界的平民是如何求生存的,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但是他敢确定,自己是决不能再回到过去的世界里。
  日落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到了何处。好容易到一处城门的时候,苏夜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能穿身上的衣服进城的。血迹斑斑的衣服,怎么看是怎么得可疑。
  自民居外的晒衣杆上窃取了一套破衣衫换上;再用破布将一头黑发包住。但是这样不够,他想了片刻,然后还是抓了把泥土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连同脸给弄得更脏,直到苏夜宴觉得从自己身上应该是再看不出半点贵气了,这才安心地牵着马进了城。
  “喂,这马是你从何处偷来的?”站定在一家客栈前,苏夜宴正欲投宿。马尚未立定,没想到竟然被人拉住了马缰。
  回眸望去,原来是个憨直的公子哥。苏夜宴猜想这人该是个商贾之后,锦衣玉食在如今的乱世中也只有商贾才不受影响了。
  苏夜宴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将马系在了客栈门前的石柱上。这等人物,从来不曾入过他的眼,因此他此刻只当是没有听见。
  “本少爷问你话呐!”少年的手下挡住了苏夜宴的去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夜宴,似乎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教训他。
  苏夜宴微微皱了下眉,不悦地横了那锦衣少年一眼。却不料正是这一眼险些惹出大祸来。
  少年失魂落魄地惊呼一声,直愣愣的眼里却掩不去那一丝莫名其妙的依恋。
  见状,苏夜宴心中暗叫不好。
  怎也想不到,他已做到如此地步却仍然是掩不住自己的祸水红颜,眼波流转,却隐露出脱俗的绝世清媚来。莫非是上天注定,难道真要他毁了自己天成的一切才可得到解脱?
  “君术兄,令弟还不曾走呢。”突兀地,一道低沉颇有些磁性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里盛了满满的笑意,竟颇有些调笑的意味。
  “酩。”
  “啊,二哥,我这就要走了,就走。”少年闻言整个人一颤,带了人急急忙忙地要走,可走了没两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苏夜宴一眼,那神情很复杂,说不清有什么含义。抬头稍稍望了客栈的二楼,他脸色一变,终于匆匆走了。
  “君术兄,看来令弟还真是很怕你这张脸。”苏夜宴步入客栈,直直上了二楼的雅座。他没有兴趣去看那方才救了他一命的人,话虽然不多,可是从他吐出的那短短一个字中,苏夜宴听出来此人正是一个常人最不愿招惹的人。这种人,冷情冰心,哪怕是至亲在他面前血染五步,他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眉。但是却正是这种人,你却永远不怕他在情场上纠缠不清,一旦回头,此生此世他的眼中再不会有你的身影,绝不拖泥带水。
  “只是不知道当世天下何处有能让阁下成为绕指柔的佳人?说实话,小弟一直期待看见阁下变脸。不过胭脂楼的渺渺姑娘看来是没有戏了,君术兄还真是难侍侯!唉呦,君术兄你这是……?”
  “乒”的一声,耳中听得适才还语带笑意的声音猛然间变了调子,苏夜宴忍不住侧脸一望。
  临街处的窗边正坐着一个绿衣年轻人,浅绿色的衫子,墨绿色的发带和腰巾。这种色调本该是活泼开朗的,然而此时着在这年轻人的身上,却显出了一种浓浓的杀机,叫人不寒而栗。然而真正叫人害怕的却不仅仅是他给人的感觉。此时,他正反手握着一柄剑,而剑尖正牢牢地抵着他对桌之人的喉管。
  对桌之人身着一袭青衣,白色的腰带上驳着一条约有小半指粗细的红丝。那红丝的颜色极艳,仿佛是什么地方刚刚喷出的血液,半腰处参差系着两块约成年猫掌稍大些的白色玉佩,下部缀着长长的血色丝绦,一直垂至膝部以下。
  他坐的位置正巧面对苏夜宴,夜宴突然对他的容貌好奇了起来,想要看清楚,却发现由于距离过远,对于他一个从来未曾修武的人来说,想要仔细看清他的眉目却是难了些。苏夜宴只能依稀看出他的轮廓很深,想来该是个浊世佳公子。
  三尺青锋,日光下剑身泛出冷冷的锐光,顿时叫四下里倒抽一口冷气。
  “你真行,闹得我动气。”
  “君术兄,别这样啊。小弟现下知道你讨厌那个女人了,下次绝不敢提了!”
  此人的脾气看来却是不怎么好。苏夜宴如此想到,他转头向刚刚上楼却被吓傻在一旁的小二点要一碗白水,四颗馒头。
  “客官可说笑了,若真是要点这两样,客人该坐楼下堂里,上雅座来凑什么热闹!”注意到小二不善的口气,苏夜宴皱了眉。了然地看了看自己满是尘土的破衣,他心下有了几分明白。
  “热闹?”方才低沉显得有些诱人的嗓音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呵呵,君术兄,令弟不是说白芷山庄有要事要你回去办么?既然如此,小弟也不便再叨扰下去了,就此告辞。”
  苏夜宴诧异地发现那道青色身影动作俐洛地格开架在他颈上的剑,撩起衣摆,一步踏上了窗棂,看来是要纵身而去。临行前,他微微一转头,然而夜宴却意外地看见了他眼里隐约闪现的冰冷光芒。
  “对了,君术兄可记得收银子,我等岂能叫人白白看戏呢?”言罢,脚下借力一蹬,顿时大笑着飞身而去。
  红尘无尽兮,前路多难。美人凭栏兮,冷眼人间。
  持篦击节兮,不见和者。何处长啸兮,横笛为歌。图山林求归隐兮,因清冷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