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标点 更新:2021-02-18 05:21 字数:4888
真正的绝色。
愿叫城国倾亡,只为他回眸一笑。
苏觉。如今天下,即使是三岁的孩童也知道:“唐虽有女色倾国,不及千城笑回眸。汴梁城中无双貌,北地生成江南思。”
如玉般的容颜,即使静静蛰伏也藏不住他背后的如风翼一般的幻影。
放眼天下,谁能禁锢住这只翩然欲去的蝴蝶。
恐怕是即使倾国倾城也留不住这遗世独立的绝妙佳人。
抬起眼,他有些诧异赵玺竟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如饿狼扑羊。他强娶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吗?
是该有人把这具躯壳弄碎掉的,如此空乏,如此腐朽,他几乎能嗅出自己身上腐败的气味来。有一天会把自己逼疯的吧,如此自虐的个性。悄悄将手缩进衣袖的更深处,他再次敛下双目。赵玺再一次惊叹着,看着那长长的眼睫颤动着,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
“夜宴,你是本宫身边最美丽的娃娃。”赵玺赞叹着,单膝跪倒在苏夜宴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面庞,细细地,细细地用一种似乎是着了魔般的专注来端详。
哦,原来从入宫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经是个娃娃了。
苏夜宴幡然醒悟,眼神一黯,于是身影更形安静。
好任性啊,不惜违逆伦常,只了一尊美丽的娃娃。
他此时突然想起了紫湘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众醒。敌人的军队在土地上肆虐,血流成河;将要面对死亡的众人醉生梦死在浮华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敢做和不敢做的,一切都只是时光的问题。生死之间,人们挣扎着抓紧每一刻挥霍生命。而多少年以后,当众醒长成的时候,那孩子会是世人从荒唐世界里出逃的契机吗?他是如此殷切地盼望着、希望着,可是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只是在明天、后天或是今后的任何一天,当一切动乱都平静下来,所有的疯狂都会消失。
但至少今日不会。借着燃烧的红烛,借着赵玺疯狂的眼神,他知道整个人间都已经因为死亡而疯了。
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看。当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的时候,当听或看都不再有任何意义的时候。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有那郁郁树阴下涩然求亲的少年。
可是祁阳,你已经死了。
再也见不到的温暖,再也感觉不到的安全。我把孩子交给了子长,可是要把我自己交给谁呢?
苏姓在此地算是个有名望的大姓,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当朝的千城郡王——苏觉。苏觉,字夜宴,有倾国之姿,治世之才。相较之下,城西秀才苏济就显得平凡得过分了。
苏济,字子长。尽管他也姓苏,但确实不是苏家望族的一员。他的祖上自外地搬来后,一直不过是一介商贾。因此,家境颇为殷实。直到苏济祖父的祖父开始,家里有了读书人,就此城西苏家才成了书香门第。
到了苏济这一代,家中人口凋零,父母俱亡,家产被亲戚们瓜分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个不懂事的妹妹。苏济当时也才十多岁,从一个什么都不需要理会的少爷,一下成了个无法谋生的穷光蛋,日子之难挨可见一斑。
“觉来还如一梦中,玲珑月水晶阶,醉里伏秋案,霓裳如云,酒泠泠。”苏觉的玉骨扇上有这么几行字,小小的草书,扇面上因此而弥漫开了一股浓郁的酒香。识得千城郡王——苏觉的人,是没有不识得这把玉骨扇的。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以这扇面上的意境为学习的楷模,饮酒作乐,一时奢靡成风。
而苏济头一回瞧见这把扇子的时候,却不是在什么风雅的场所。
那是在一年的冬天。
这天,风刮得很紧,天空中云堆得厚厚的,没有下雪。已经饿了快两天的他带着妹妹离开狭小的院落,试图去大街上找些吃的果腹。可妹妹实在是已经耐不住饥饿了,倒在路中间直叫唤,说是想吃肉。她倒是一步都不肯走了。他抽着鼻子,突然间觉得很绝望,他想哭。吃肉?她是饿得昏了头吗?他真的是没有法子了,一个才十多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让开,让开!”一辆豪华的马车从他面前缓步而过,从容中,显露着贵族的优雅以及不愁吃喝的悠闲。
“有钱人。”苏济的脑海顿时勾勒出了一个脑满肠肥的形象。
“让你们走开,没听见呐!”
当年爹娘在世的时候,他何曾吃过这种苦头!苏济心中顿时愤恨万分。暗自恼着自个儿妹子的招事儿。
“呸!”苏济此时的表情如若是被他温婉的母亲见了,怕是会当场噘过去。狠厉的表情,顿时有了当年连他父亲都没有过的气势来。
“嘿,小兔崽子!还拧起来了!”车夫恶狠狠地,扬高了手里的马鞭往苏济的身上招呼过去。
“停手。”车帘微掀,苏济注视着那张自微掀软帘下露出的倾国倾城的脸庞,于是他什么都忘记了。那个孩子和善地看着自己,两个浅浅的梨窝,眼角、唇角染着的,是淡淡却挥之不去的温柔。
然后,莫名其妙的,苏觉就带着他和妹妹回到了王府里苏觉自己的小院。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像是脑袋里少了根筋似地跟着苏觉跑。那时的世道虽不如现今如此混乱,却也安稳不了多少。
注视着妹妹在一旁抱住一盘糕点往嘴里猛塞的模样,苏觉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容隐现。
“哎,慢点,慢点。”他轻轻地拍拍妹妹的背,递过一盏茶。苏济不知道苏觉这是为了什么,那时才十多岁的他只觉得,这个人是那么神圣,似乎不是凡间的人物。
“你叫什么?”苏觉这么问道。是在问他?诧异地盯着仍然关注着妹妹的苏觉,他突然意识到苏觉说话的对象竟然是自己。
“苏济。”
闻言,苏觉猛地回转了身子,站立了起来,原本怀中的玉骨扇在此时也掉落到了地上。一个同样才十多岁的孩子,脸上原本被深深地隐藏住的那种犹如困兽一般的神情顿时掩不住地从和善的面具表壳下,从猛然崩裂的裂缝下崭露了出来。苏济那时是看出来了,尽管他当时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困扰了苏觉,但是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过得也不如他表面那样光鲜。
苏觉的腿一阵虚软,身体随即晃动了一下。但是他似乎是想要忘记什么,目光充满着掩饰地转向了那掉落在地的玉骨扇上。
“我替你捡。”
然而苏觉却并没有理会他,直愣愣地瞅着地面,他像是突然间失掉了魂魄:“那字呢?你十四了,总该有字吧!”
苏济当时很奇怪,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年纪?他从没有对他说过啊!
“子长。”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了,他觉得苏觉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冥冥中所透露出的奇妙的威严。
“真的是你。”苏觉虚脱了似地跌坐在石凳上,眼神有些空茫。
苏济捡起扇子,伸手递给他。
“你叫什么呢?”他觉得苏觉的脸色不大自然。
“苏觉。”苏觉的声音很生硬,他仔细地端详着苏济的模样。然后问他,“你有个姑姑,叫苏潸眉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
似是想通了什么,苏觉微微笑了笑,突然间便不再说些什么了。苏觉那稍稍流露的一丝笑容真的是很美,苏济只觉得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而苏觉却只是打开了玉骨扇,半掩着玉一般的容貌,自扇面的边缘,用一双清媚的丹凤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一个多月之后,苏济才知道苏觉还有字,唤作夜宴。而这,正是那扇面上所描述的景致。
“老爷,吃饭了。”苏济回过头去,看见了紫湘。她的脸低垂着,微微欠身。
还是那样生疏。
苏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紫湘恐怕是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个人的,而他,同样也忘记不了那个人。
“娘娘,饿,吃饭。”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地自书房门外扑了进来,牢牢地抱住紫湘的腿。
“阿恒?”
“湘夫人,小少爷他……。”负责照顾孩子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着急地向紫湘解释着什么。
这一切苏济全没有去在意,他只是从看着那小小的人。
如此清秀中透露着妍丽的面容,如此娇贵傲然的神态,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见过。众醒,可怜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他亲生父亲的众醒,他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不会知道自己是错过了怎么样的一个数百年都不可能再实现的神迹。
这孩子长得是真俊!
不止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赞。
苏众醒,当年被迫嫁进宫里的千城郡王——苏夜宴的孩子,又怎么会不出色!
苏济推开椅子,直起身子走向他。
弯下腰,轻巧地抱起众醒,他仔细地看着孩子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天清媚的丹凤眼,目光流转中顿时又重现在了他的面前。
“爹,饿,吃饭。“众醒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染上了疑惑,却依旧是伸出了短短胖胖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有四五年了,不知道故人是否还安好!
“众醒,咱们去吃饭喽,你今天想吃什么呢?来,偷偷告诉爹。”苏济紧紧地搂着孩子踏出书房。
门外的阳光好耀眼!
第二章:离宫
茫茫苍苍兮,群山巍峨。日月光照兮,飞云匆匆。丝竹共筝兮,知节者歌,行云流水兮,有心无我。求大道已弭兵兮,因万物而超脱。觅知音故难得兮,唯天地作合。
山间风摧折下的绿叶,顺着山涧悠悠地自上游婉转而下。
轻轻地挽起广袖,将手探入山涧,却教人凭空截下,紧紧地攥住了手腕。
夜宴,你想做甚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着那双多年以来苏济一直念念不忘的美丽凤眼看着那个禁锢了他的人。
从他瞳仁里看见的空茫很冷,令人不自觉地施加了气力在他的手腕。是觉得痛了。于是,苏夜宴开始挣扎,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你要我放开你?不,不行。除非我死了,不然我永远都不放。
那人这么说着,立刻将苏夜宴整个抱紧。他抱得好紧!牢牢得,似乎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脸埋在他消瘦的肩膀上,一种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的侧线,渐渐濡湿了苏夜宴的肩头。
我知道,你根本没有疯。不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我!
苏夜宴没有理睬他,嘴里照旧扯出呜呜的声音,而那双凤眼却直直地注视着前方的山峦。好高的山,几乎让他仰折了脆弱的颈骨。不知道从那上面跌下来,还会不会生还?
微微转动着乌黑的眼珠,他看向站立于一旁的人,怎样才是那人的底限呢?注视着罗衣一脸恨不能将他掐死的表情,他猜想那是在恨他狐媚惑主。还是不行吗?他都已经不惜装疯卖傻来叫罗衣的主人放弃了,怎么知道褚和他竟然执迷不悟。
你想怎么样?
罗衣私底下偷偷来找他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活脱是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一般。他其实也不愿意待在这里,留在这个缠人的疯子身边,甚至他希望自己永远没有见过他。可是他是被送给褚和的贵礼。
当年在寝宫里,赵玺捧住他的脸庞眷恋不去,直到最后强敌破了宫门,才叫那些贼人给硬绑了走。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处,伸手缓缓拔下了自己发髻上的凤头钗抛在了地上,再轻柔地将妆台上的珠花连同脂粉扫了一地。
不是不知道在场的兵卒已经瞪大了眼,看着他一头光可鉴人的青丝直直垂落地面。幸好赵玺这混帐还不至于心态过分不正常地硬逼他穿女装。将镜前的如意结解下,拆了开来,用红色的粗丝绳草草挽起长发。同样也不是没有听见在场兵卒的抽气声,他平心静气地注视着当时正把绑得跟个粽子似的赵玺又踢进来的魏言回。
苏夜宴认得魏言回。说起来,魏言回还曾算是他的挚友。当年,苏觉、苏济连同这今日的将军魏言回是结拜过的兄弟,以魏言回为长而苏觉次之。并非是不知道苏觉的身份,只是当日结拜是基于彼此对对方的欣赏,反倒是苏济,才能确实不济,只为年幼天真而叫魏言回艳羡。苏觉常常耻笑苏济,笑他天真“蠢极”。每每至此,魏言回却正是笑得最大声者。如今,当初的无间已经不可能再现了。苏夜宴一直知道,魏言回是个野心勃勃的功利者,不会耽于现状。于是,当魏言回在一次酒会上询问他对当世的看法时,他就知道时候到了。他从容地站立,撕下衣袍的衣角。抬头看向魏言回,对着他难辨的神色言道,今日是你我断了这共饮之谊的时候了。入乱军以谋事,是魏言回出人头地的绝佳选择。国运衰弱,再没有旁人比他更清楚。
“夜宴,你……?”赵玺看着他,神色中掩不住地惊讶。他不知道苏夜宴为何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