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8 05:19      字数:4985
  梦冷蘅芜,却望姗姗,是耶非耶。怅兰膏渍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绣,空掩蝉纱。影弱难持,绿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翦银灯自泼茶。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
  看着这阙词,沈宛轻笑,心中却凄苦一片。自己进府,非但没有解了容若的相思,反而适得其反。面对着自己,容若只能是越来越怀念故人……
  一开始,自己是一个影子,那么现在呢?当真是连一个影子都不是了……
  可是,即使如此,自己却从来不曾后悔过。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
  “宛儿……”
  “公子,您怎么了?”沈宛听到容若喊她,连忙走近。
  容若伸出手拉住她,让她坐在了身边:“宛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公子没有对不起宛儿,宛儿从来都没有怨过,以后也不会怨。”
  “或许,我并不应该把你从江南带回来……你本应当在那青山碧水间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公子,自己孑然一身,就算生活于再美的地方,也不会感到幸福的。这一年能够陪在公子身侧,与公子相伴一年,宛儿已经是幸福的了。”沈宛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但嘴角含笑。
  “宛儿,若有来生,千万不要再遇到我了……”容若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公子,若有来世,宛儿最希望的,还是成为公子的知己。能远远地看着公子得到幸福,就是宛儿的幸福了。”沈宛的语气包含着无比的真诚。
  听了这些,容若觉得更加愧对于她。沈宛才情之高,比起婵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相貌之美,曾令江南众才子折腰。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心甘情愿地离开了故乡,跟随他来到了京城。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但是却毫不在意,对于他的冷淡,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有时,他会和她谈诗论词,下棋赏画,可是她明白,自己最多只是他的一个知己好友罢了。而他心中的那个位子,她无意去争,也永远不会争取到。但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心怀感激,因为遇到过他,陪伴过他。
  又过了两日,容若身体更加虚弱了,他甚至无法坐起身来,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偶尔睁开眼睛,便会用带有歉意的目光看着身边的人。这一生,他注定是要亏欠于她们了……她们都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可人。本应当能够得到幸福,可是,可是她们偏偏遇到了他这个最不该遇到的人。
  如何可以的话,他愿意给她们自己所有的一切,除了自己的心……可是,这却又是她们唯一看重的,即使,她们从来不曾奢望着能够得到。
  容若自信并非是绝情之人,他只是无法让自己的心同时属于几个人。谁能真正叩开他的心扉,便会走进去,然后把这个心占得满满的,再容不下任何一个旁人。
  与毓琳的一见倾心,与玉儿的惺惺相惜,与芷幽的相敬如宾,与宛儿的知己之交,还有,与婵儿的刻骨铭心。
  他应该是幸运的,因为他曾拥有过这么多善良女子的真挚感情,而且她们对于自己的付出都是那样的无怨无悔。
  第一百零九章   十一年前梦一场(完结)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
  傍晚时分,容若忽然出现昏厥的现象,太医用了银针才将他救醒,故晚上芷幽三人都不敢离开半步。一直到伺候他吃下药,看他睡下,她们才忐忑不安地在外屋熬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几人听到里屋好像有动静,连忙进去看,却发现容若已经醒了,仿佛精神好了许多,此时正要坐起身来。见她们进来,他笑道:“昨夜把你们吓坏了吧?我觉得今天舒服多了。”
  几人大喜,道是昨天太医的针灸有了好的效果,连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芷幽忙吩咐一个丫头:“去禀告老爷夫人,就说公子今天精神好了许多,让他们别再担心了。”
  容若摆了摆手,阻止了她:“不必了,我都已经躺了半月有余了,好不容易今天觉得身上好多了,就让我下去走走吧,亲自去给阿玛额娘请个安,也好让他们放心。”
  “可是你的身体……”三人依旧是不放心。
  “不碍事的,病了这么长时间,让阿玛额娘为我劳神费心,我真是不孝极了……就让我去吧……这样,我的心里才能舒服些……”
  当明珠夫妇看到容若自己走进房间时,一时间竟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儿子不孝,给阿玛额娘请安了。”容若看着陡然苍老了的父母,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儿啊,真的是你,你能起来了,你好了,你真的没事了……”夫人不禁狂喜,扑过去抓着他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口中一边喊道。
  “儿子让阿玛额娘担心了,实在是愧对二老。”
  明珠见容若好转,也是激动不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进过早膳,容若又陪着明珠和夫人坐下聊天,看着父母慈爱中带着忧虑的神情,容若知道自己这次的病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他挣扎着跪倒在地上:“阿玛,额娘,儿子此番病症,让二老操碎了心,在此给您赔罪了……”说罢,便郑重地向他们磕了三个头。
  夫人连忙上前搀扶:“你这孩子,身子还这么虚弱,何须如此啊!只要你没事,我们就高兴了。”说着,竟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儿子这样,也无法照料到二老了,以后二老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儿子忧心。”容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明珠摇头:“只要你能好好养好身子,我们就放心了。”夫人也急忙连声附和:“就是,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我们什么事都没了。”
  容若听后只是微笑不语,眼中却闪烁着泪光。
  因为他的身子还是非常虚弱,明珠二人便急忙催着他回房去休息。
  出了门,容若笑道:“很久没有见到那两棵柳树了,咱们去那儿看看吧。”于是,芷幽等人便陪着他一同往沈宛的住处走去。
  庭院中的两棵柳树已经长成,树干粗壮,枝条低垂,绿叶青葱,微风拂过,轻轻地飘动着,好像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容若走过去,抚着树干,细细地看着,找着。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找到了,那是他和婵儿一同刻在树干上的名字。随着树干加粗,刻痕也随即便大了。还记得,他承诺过,等到树变大了,就带着婵儿来树下乘凉,一同看着柳絮满天飞。可是这几年来,却只有他一人时常孤影独立于树下流泪叹息。
  看罢柳树,他又慢慢地走到院里的小花园中,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芷幽、玉儿和沈宛立在他的身后,安静地看着他,她们知道,他又在睹物思人了。每年的五月三十,他都会这样。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踏遍每一寸土地,看遍每一处景色,好像是要重新拾起旧时的回忆,找寻心底思念的影子。有时,她们情不自禁地去羡慕,若是能让他如此思念的话,即便是立刻死去,心中也是甘愿的。
  “公子,进屋吧,别受了风。”虽然不愿意惊醒他旧时的美好,可是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几人还是走了过去。
  惊醒回头,容若微微笑了笑,略带歉意地说:“好,我们进去吧。”转过身来,身子竟是有些发抖,好像站不稳似的,众人连忙搀扶,他摇头道:“站的时间太久,脚竟麻了。”
  进了屋,容若斜躺在床上,看着她们三人笑道:“此番可是让你们受累了,容若在此谢过了。”随后又看着玉儿和沈宛道:“府里杂事多,同时还要照料老人和幼童,芷幽一人必定乏力,你们以后多帮衬着她。这样,我也好安心。”
  几人听了,心里都觉不安,芷幽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公子,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您现在只管好好地养病就好,千万不要想得太多。”
  容若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却未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说顾先生他们来府中了。容若听后很是高兴,急忙请他们进来,然后转头对着芷幽她们说道:“你们不用在这儿陪着了,我和他们一起坐坐。”
  三人起身,正好碰到顾贞观几人进来,她们福身行礼过后便出去了。
  贞观一行见容若能够起身,都觉惊喜万分,连忙祝贺,容若站起来行礼,笑道:“容若让各位挂心了。”
  “不妨,只要见你身子硬朗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姜西溟笑道。
  坐下畅谈良久,几人才告辞,容若笑道:“劳烦各位了。对了,梁汾兄请先留步,容若还有几句话要说。”
  顾贞观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行一步,自己又折回来,坐在了容若的身边。容若道:“梁汾兄,弟尚有一事相求。”
  “容若,有什么事情,你就尽管说。”
  “无论是才学还是德行,兄台都是容若的典范。容若家中有子尚幼,想托付兄台教导,希望能在你的培育之下,将来能成栋梁之才,为朝廷效力。”
  “这……容若,你现在为何要这样做?”贞观心中一惊。
  “呵呵,梁汾兄,你大可将这件事看作是托孤之举……”
  “容若,你万万不可胡说……”
  容若摇了摇头:“梁汾兄无需宽慰,容若已然不再在意,你只要应下此事,万望切莫推脱,也好让容若不再挂心。”
  “唉……既然如此,贞观定然不负所托。不过,容若,为兄还是要说,你一定要保重啊!”
  “容若……记下了。”
  “那……你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
  望着顾贞观的离去背影,容若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能结识这些挚交好友,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午后,容若又去见了一次明珠夫妇,随后去看了看几个孩子,最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说自己累了,想歇息一会儿,并且婉拒了芷幽几人的陪伴,独自回到了卧房中。
  关住房门,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容若静静地坐在书桌旁边,桌上摆的是一卷词,词卷最上面一页上是三个大字——“饮水词”。饮水词,饮水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卷词便是婵儿临走之前整理的,自婵儿走后,容若便将这卷词视若珍宝。每作一首词,都会细细地誊写一份,然后再让玉儿缝在词卷的后面。可以说,在这卷词中,有着他对婵儿的所有回忆,以及,所有的怀念。
  又一次翻开这卷词,容若轻抚着它说道:“婵儿,又到五月三十了,该给你作词了……不过,今日应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写词了……八年了,我信守着当年的承诺,虽然很累,很乏,但是一直好好的活着。而你呢?应该也没有忘记你曾答应我的话吧?现在,你,也应该来接我了……”
  提起笔,眼前仿佛看到婵儿的影子,依旧那样的素雅,那样的温婉,只见她孑然立于小院的花丛边上,含笑望着他……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放下笔,容若久久地看着这首刚刚作成的词。
  她在自己身边三年,用自己的柔情逐渐融化了自己原本冷冻的心,然后离开,使它重新被冰雪封存。每每闭上眼睛,总是觉得亮红一片,双喜高悬,红烛耀眼,那正是自己迎她入府的夜晚。犹记揭开喜帕的那瞬间,这个如水般的女子所带来的惊艳。只是,那时的自己犹带着旧情的伤痛,故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眼中的喜悦渐渐地转淡。这个场景八年来总是在自己的梦中重演,而醒来的时候,便会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悔意所席卷。真的希望,那时的种种都是一场梦啊!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重新换回那个瞬间,他会在揭开喜帕的刹那间,让自己的心沉醉于她那水一般灵动的双眸之间。
  突然,容若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热,随后一口鲜血便喷洒出来,顿时,手中的词作上便绽开了朵朵红梅……
  他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朦胧之间,仿佛有一个纤丽的身影正在缓步向他走来。于是,在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之后,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唯有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然后滴落在了那卷饮水词上……
  三载夫妇恩,八年相思意,倾世饮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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