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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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 更新:2021-02-18 05:07 字数:4806
整个家中唯一不怕母亲的,就是姐姐。在姐姐还没被送进宫中之前,常常因为敢顶撞和质疑母亲的决定而被关进佛堂饿饭,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去替姐姐求情,而同样倔强姐姐又不肯向母亲低头,年幼的我往往会步履蹒跚的扮演着求情的角色,或者晃晃悠悠的搬动着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食盒给姐姐送饭去。
母亲几次因此而大恼,要责罚所有跟姐姐串通一气的人,最终却因为看见我豁牙咧嘴的傻笑而作罢。
后来姐姐进宫去了,从昭仪至嫔后越至贵妃,终于母仪天下。家中因为姐姐的缘故更加显赫,母亲也因而更加忙碌起来。
姐姐担心我在家中受委屈,时常找出各种借口把我接进宫中小住,一年之中,我倒是有一半时间在姐姐的兰馨阁里度过的。因此比起姐姐的亲切、王妈的宠爱、宫中家里各色人等的恭维,我与母亲反而更加疏远,心中对她多的是一份尊重和敬畏。与母亲相比,我更亲姐姐。
可是这个时候的母亲不再是那个冷漠高贵的一品诰命,她温柔的抚摸我的头顶,眼睛中充满慈爱,在她的安抚之下,我甚至感觉到一丝温暖和溺宠。我哭泣的哀求着:“娘亲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卿官要跟娘亲在一起,卿官累了,不想再走了。”
母亲的眼中盛满深深的悲哀,那种哀伤,无助而绝望的哀伤是我从不曾在母亲身上看到过的。她用颤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缓缓的闭起眼睛,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把我往后一推。
我尖叫着向后倒去,身后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悬崖,我不停的往后跌,往后跌,无止无境的向下跌落,有一股巨大的漩涡不停的在吞噬我,似乎要把我吞进那永恒的黑暗中去,我大声的叫尖着:“娘亲,娘亲,救我啊,娘亲……。”
一双温暖的手掌包住冰凉的双手,干燥、温暖的双手。
我听见有人轻声唤着:“公子,公子?”然后额头上什么东西被揭起,很快的又重新贴上一样东西,凉凉湿湿的,舒服妥帖。感到有人用绞干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我的脸颊,轻柔,心细。
“娘……。”才张口,就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干裂,喉咙肿痛,已然说不下去了。
“公子,你醒醒,是我。”篆儿轻轻的摇着我。
我用力撑开自己的眼睛,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虚汗不停的从身体各个关节冒出,很快打透衣衫,我缓缓吁出一口起,阖起眼睛,累,说不出的疲惫紧紧的包裹着我,全身都肿胀着酸痛,是那种高烧过后的酸痛,肚子空空的,可是隐隐有什么东西向上顶着,每次呼吸,都想吐些什么东西出来才痛快。
篆儿又绞了一条热热的手巾,轻柔的在我全身擦拭,直到她把手伸进我的衣襟里时,一阵尖锐的痛一下子击中了我,我不由叫出一声“啊呀”,本能的往后一仰,伸手去推她,然而这个举动却给我自己带来更大的疼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厚厚的结了一层血痂,不能屈伸。
这一串的动作让我气喘不已,方才的虚汗此刻化成冷汗喷涌出来。篆儿立刻停手,轻轻的揭起布巾,颤声问:“公,公子,还那么疼吗?”
尽管疼的打颤,可是为了安抚她,我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还好。”
篆儿不敢再替我擦拭身体,尽量轻柔的扶着我靠着枕头半坐起来。从一个陶壶里倒出一碗黑墨墨的药水,送到我嘴边,“公子,你先把药喝了吧。”
我心里此刻仿佛有十几只小猴子在不停的抓挠,说不出的烦躁恶心,根本闻不得这股糊烂的药味,然而看着篆儿担心的样子,我只好说,“等我歇歇再喝。篆儿,北晋的将军们怎么没摘了我们两个的脑袋呢?”
篆儿轻轻的把药碗放下,叹息一声,“公子,当时你口吐鲜血的昏死过去,连我都以为你一定是死了。可是北晋的将领中有一个人坚持要先把你救活,说如果你死了,这个刺王的嫌疑就会深深种在北晋的十六郡联盟里,早晚有一天会成大害。于是他们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杀了你给王爷报仇;另一派着主张先留下你问清楚情况。后来我们就被关在这里,估计他们都同意先问清楚情况后再处置我们。公子,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我,我当真害怕……。”说着,她就伏在我腿上,低声呜咽起来
我抬手轻轻放在她怂动的肩膀上,肚腹上出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上面,试图减轻那种一波一波的阵痛。那一脚,大概踹伤了什么地方吧。
我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粗布长袍,于是问篆儿,“他们给我换的衣服?”
篆儿抬起头看我,“是我换的,公子,经过那件事,我们可是全身都被细细搜检后才被关进来的,所有衣饰物品全被他们拿走了,你看,这回我也换成男装了。”
我点头,微笑,“这回他们总该知道我不是女人了吧?”
篆儿面色微微一红,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篆儿再次拿起那碗药汁,轻声劝我,“公子,你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子虚得很,还是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我轻轻摇头,“没用的,傻丫头。不等我好起来,大概我们就一起到奈何桥相会去了。既然总归是一死,何必再喝这苦汁子。”
篆儿眼中豆大的泪珠不断摔下,颤声劝我,“昨天是因为你一直昏着,他们自然还来不及问你。可你现在醒了啊,公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禁得起,禁得起……。”
我抬手轻轻点点她的额头,“看不开的傻丫头,早去西天早成佛。现在我这个样子,难道你指望我去熬刑吗?篆儿,我这次连累了你,你怪我不怪?”
篆儿坚定的摇头,“我不怪,能跟公子生死一处是篆儿的荣幸。篆儿,就是有些害怕。”
我笑,“当然会害怕了,篆儿,其实我也害怕的,不要紧,不要紧。”我安慰她,尽管知道这不会有什么大用处。
不想篆儿却用力摇头,“公子,篆儿害怕不是因为要死了,更不是因为怕有大刑伺候。这些早在维岳的大堂之上,篆儿就已经尝试过了,公子忘了吗?”
哦,不是因为这些?!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呢,小篆儿。
篆儿坚定的说:“篆儿早就是该死之人,能活到今日,全是倚仗公子的宽厚仁慈,这辈子,还没有人对篆儿这么好过。篆儿现在害怕,不是因为怕死怕罚,而是怕以后不能陪在公子身旁,怕因为篆儿的无能,连累到公子。”
我微笑,“可现在是你在照顾我啊,你在陪着我,你在安慰我,没有你细心的照料我,说不定这会子我已经去了。你又怎么会连累我呢?”
篆儿用两只如墨玉一般的眸子盯着我看,“公子,趁现在没有人,你告诉篆儿应该怎么说,我看他们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不如我们给他们火上浇油,再捣乱一次。”
听了篆儿的话,一股好笑的笑意憋不住的冲出来,扯的我胸口和小腹一起痛,这个丫头,如果放出去的话,说不定又是一个混世魔王,鬼精灵一个。
我微笑的说:“不用串供,实话实说好了。”
篆儿惊讶的说,“公子?”
我笑着说:“你说实话,我去编瞎话,要不我们就分开自己编自己的,就是要不一样才好。”
篆儿眼睛转了转,明白过来,“对,这样他们就更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肯定都挑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利用,那才会乱上加乱。还是公子聪明。”
一时无话,篆儿也坐到我身旁,双手抱膝的陷入沉思中。过了好半天,她才缓缓的说,“公子,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才是那种特别胆大、特别勇敢的人,无论什么事情,你似乎都不在意都不害怕,总是那么从容镇静。难道面对北晋这些凶神恶煞一样的蛮子将军,你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吗?”
我靠在她的身上,感到身体渐渐发烫,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两个鼻孔简直能喷出火来,整个人火炭一样燃烧着:“我为什么要害怕,篆儿,只要我一日不爱他们,就一日不怕他们,人生除死无大碍,我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几个蛮兵么?”
篆儿似乎听出我语音里的不对,上来摸着我的额头,她的手冰凉凉的,好舒服啊。篆儿哽咽着扶着我倒下去,“公子不要劳神了,你先歇歇,你太烫了。”
我挣扎着拉着她的手,“篆儿,不要让我睡觉,不要让我睡觉。我方才梦见我娘亲了,我睡觉就会梦到好多家人,那我就不想再起来了。”
篆儿抽泣着答应了,“是,公,公子,不睡不睡。你方才一直在叫娘呢。”
我攥着她的手,喃喃的说:“你看见过我娘亲没有,你可看见她还是那么端庄高贵?她到死的那一刻,都是那么骄傲,我娘亲可美了,方才还特别亲切的对我笑呢,你看,你看见没有。”
篆儿拼命的答应,“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公子,公子。要不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我回答:“不要,只有这样我才能看见我娘,我才能看见我的家人,我不要喝那些劳什子。”
门口传来一声浅笑:“想要回家看看亲人不难,只要公子你配合我们就行啊。”
我飞眼瞧过去,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我依旧半卧在篆儿身上,“你是谁?”
那人轻轻往前走了几步,在我们面前站定,“我是北晋王麾下宇文秋,执中书令。”
我抬不起头,只好眨眨眼,“原来是宇文大人,你好。”
宇文秋也不介意我的无状,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敢问阁下台甫?”
哦,这个蛮子看起来很有一套嘛,难怪会让他来任中书令一职。我也对他微笑回去,“小人乃一介草民,无名氏而已。”
宇文秋轻笑着摇头,“经此一役,阁下以一人之力退三国百万雄师,翻手之间便涂改乾坤,此份豪情堪称古今第一人,公子必当扬名天下为史所记,又怎会是无名小卒。我敬佩阁下这份肝胆谋略,有心相交,公子却如此相待,真真寒了宇文的一片诚心。”
马屁拍得山响,圈子绕得天大。说来说去还是想套出我的身份而已,我也没气力同他废话,只是仰头把还微笑给他。
要说这种皮笑肉不笑,比耐心比绕圈子的功夫,我纵然不敢说稳坐天下第一,这头三甲总是出不去的,想当年在丰府的日子,全靠这门炉火纯青的功夫我才在那里熬过了六年时光。
我们两个人相互微笑的看着对方,一站一卧,无语默默、含情脉脉。后来到底是宇文中书令的脸先笑酸了,支持不住后,挤出两声傻笑,放弃同我的对视。
然后他尴尬的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来,“阁下既然效仿世外高人,不愿把姓名身份坦诚相告,我也不来强求,但请阁下指点此物何用?”
我想抬手接过,奈何实在是气力有限,加上全身酸痛。故此手臂略微举了举就停了下来。
宇文秋并未与我计较,上前一步把那个东西塞进我的手中。
我举着那个东西在眼前细细研究。
这个东西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常见的东西,乃是一个麻杏核。唯一与普通麻杏核不同的是,这个麻杏核曾经被人剖开过,里面放着碎碎的稻草,当中还有一条火捻留在外面。
不错不错,尽管手工粗糙了些,不过还是很实用的;云霄挺能干的嘛。
宇文秋一只盯着我看,见我不说话,他才问道:“阁下可认识这个东西?”
我微笑,“怎么不认识,小孩子都知道,这是一个麻杏核。不过麻杏核里面长稻草,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宇文秋当真好脾气,竟然面不改色的跟我说:“阁下没看出来吗,这个麻杏核是被人后改造的。显然有个聪明人想出了一个断子绝孙的缺德主意,前天让手下逮住几千只云雀野鸟,饿了这些鸟两天后,在鸟足上绑了这种点燃的麻杏核,从我军军营的四周把野鸟们放飞,点了好漂亮一场大火啊,我们北晋十万石粮食烧得是干干净净,只可惜这个聪明人忘了一样关键的事情!”当面骂人,好,我们走着瞧,宇文秋。
我故意反问道:“哦?这个聪明人忘记了什么事情,倒让宇文大人见笑了。”
宇文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聪明人先捉鸟儿放到北晋的门前,北晋的人自然也可以捉云雀在后,放回恒澜关内,西蜀营中。阁下以为如何?”
我想了想,抚掌大笑,“宇文大人果然好聪明,好厉害,好主意!就这么办,把他们的军粮也烧个一干二?